在所有洁曦所造访的亲族中,玛赫特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虽然她的造访并不
固定,但却让人印象深刻。她是『伟大家族』的记录守护者;所谓的伟大家族,那
是同一本家通布全世界的各个分脉。她将不同的支脉聚合一起,为不同的家系牵红
线,当族人遇到麻烦时,她会及时提供足以绝境逢生的援助。
在玛赫特之前,是她的母亲扮演这样的角色,再往上推是她的祖母,依此类推。
『总会有一个玛赫特。』这句话流传於每个族系,从义大利、德国、俄罗斯、意娣
绪、希腊。在家族当中,会有一个单传的女系後裔充当家族纪事的守护者,每个承
袭的後代也会继承『玛赫特』这个名字。
『什麽时候我可以见到你?』洁曦在这几年间不断写信询问,她搜集的回信信
封包括来自新德里、里约、墨西哥城、曼谷、东京、利玛、西贡、莫斯科。
每个族人都信赖玛赫特、也为她所眩惑。之於洁曦,她们之间的联系却含有另
一股神秘的力量。
打从她的年幼岁月,洁曦开始有着『不寻常』的灵异经验。
比方说,洁曦能够透过某种模糊的方式『读取』他人的心思。她可以知晓别人
嫌恶她或欺瞒她,对於语言的高度天赋缘由於通晓符号的『意念』,即使她还未理
解字汇。
而且她还看得见鬼魂--不真正存在的人物与建 物。
打从小时候,她就看得到位於曼哈顿的一栋优雅房屋,那模糊的轮廓告诉她并
不真的存在;那屋子时隐时现、灯光亦从窗户的 幔透出,那种情景让她觉得好笑。
多年之後她 知晓,那栋幽灵房屋是建 家史丹福.怀特的财产,几十年前就已遭
大火焚毁。
她所看到的鬼魅起初并未成形,相反地,它们却是细碎闪动的鬼火,经常在她
感到不舒适的场所成形。
然而,当她年岁渐长,鬼影开始更加清晰。就在一个冷暗的下雨午後,一个老
妇人的透明影子穿越过她,洁曦歇斯底里地跑到一家附近的商店,那儿的店员连忙
打电话给玛莉亚与马修。洁曦竭力描述那个老妇人的愁容,那双灰色的眼眸似乎无
视於大千世界的众相。
当她对朋友叙述这些的时候,她们通常不相信她。不过她们因此着迷,总要求
她复述这些故事,那使得洁曦感到呕心且受伤。此後她避免告诉人们这些事,不过
在她快满二十岁时,看到鬼魂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
即使在大白天走在第五大道,她还是难免迎头撞上飘荡无依的鬼魂。十六岁的
某个清晨,她看到中央公园的长椅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幽魂。公园喧嚣热闹,幽魂
却与世界隔离开来,空无环绕他的四周。洁曦周遭的音色逐渐消逝,仿佛被他吞噬
掉。她默祷他尽速离去,可是他反而却牢牢地看着她,似乎想对她说些什麽。
洁曦慌恐无比,一路直奔回家,告诉玛莉亚与马修她被那些东西盯上。她根本
不敢离开家门一步,最後马修只好给她镇定剂,让她得以入睡。他离去前将洁曦的
房间打开,好让她不那麽害怕。
当地半陲半醒地躺着,一个年轻女孩走近房里。她认识她,她是家族的一员,
她们彻夜长谈,那女孩是如此地甜美亲切,看起来似曾相识。她只是个少女,并不
比洁曦来得大。
她坐在洁曦的床上,告诉她不用担心,鬼魂是不会伤人的。他们没有那等能耐,
只是可怜兮兮的东西。『你写信给玛赫特阿姨吧。』那女孩这麽说,然後她佛开洁
曦额上的头发并亲吻她。镇定剂开始起作用,洁曦根本睁不开眼睛;她想询问关於
自己出生时的那场车祸,但她无法发话。『再会了,亲爱的。』那女孩走出房门之
前,洁曦已经酣然入梦。
当她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公寓还是一片阴暗,她立即写信给玛赫特,尽力
追述每一则发生过的怪诞事件。
直到晚餐时间,她才猛然一惊地想起那个女孩。怎麽可能有这样一个人,这麽
熟悉、一直都在这里?为何她从小到大都未曾质疑过这一点?即使在她的信上,她
还写着:『当然,米莉安就在这里,她还说……』谁是米莉安?那是一个刻在洁曦
出生证明的名字,她的母亲。
洁曦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档事,但她感到欢喜无比。她可以感受到米莉安的存在。
五天後,玛赫特的回信到达。玛赫特相信她的说词,还告诉她这并不值得惊讶。
这些超自然事物当然是存在的,洁曦并不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在我们的家族的历代传承;曾经出现许多位灵导师,在早先的时代,她们是女
巫、魔法师。拥有这样能力的人都有着与你类似的容貌特质:绿眼睛、苍白的肤色、
红发。看来这样的能力贯穿於基因之间,或许还有更? 学的解说。不过只要先记住,
你的能力并没有什麽反常之处。
但是,那也不表示这等能力有什麽建设性。这些鬼魂是实存的,他们并不影响
事物的运作,他们可能相当孩子气、活灵活现、充满狡黠之意。你无法帮助那些试
着与你沟通的灵体,通常你只是目睹一个无生命的灵体--也就是说,那是许久之
前就消弭於无形的色相残影。
不必害怕他们,但也不要让他们浪费你的时间,一旦他们知道你能够看见他们,
就可能缠上你。至於米莉安的话,加杲你再度看见她,一定要告诉我。不过,既然
是她要你写信给我,我猜她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总折来说,她不同於那些你所看
到的 伤灵体;如果他们又惊扰到你,随时写信告诉我吧,但尽量不要告诉别人,
那些没有通灵经验的人是不会相信你的。
对於洁曦来说,那封信的意义无可比拟。有好些年来,她总是随身带着它。玛
赫特不但理解她,同时更告知她如何明了、战胜这麽麻烦的力量。玛赫特所说的每
件事都正中要害。
此後,她偶尔还是被幽灵们惊吓到,也曾将秘密告知最亲近的朋友,不过大体
上她遵照着玛赫特的劝告,那样的能力不再困扰她,最後几乎被长久遗忘。
玛赫特的信件愈发频繁,她是洁曦最亲近的朋友与倾诉者。当她上大学时,她
已经把长年通信的玛赫特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但她还是无法接受,也许永远无法
见到玛赫特。
最後,在她大叁的时候,有一个晚上当她打开公寓的大门,发觉到灯光透亮,
壁炉的火势正旺,一个面驶美丽的女子站在火光前,手里拿着火钳。
真是美貌不可方物!这是洁曦的第一印象。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带有东方风味,
除了那双翠绿色的大眼睛,以及波浪般技覆於肩头的红色长发。
『我亲爱的,』那个女子说:『我就是玛赫特。』
洁曦迫不及待地冲到玛赫特怀里,可是玛赫特温和地板住她,似乎想好好看清
楚她。然後,玛赫特不住亲吻她,好像只能以这种方式与她接触,戴上天鹅绒手套
的双手轻柔触摸她的肩头。那真是美妙的一刻,洁曦不断磨蹭着玛赫特浓密的红色
长发。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孩子,』玛赫特低声说着:『可知道我是多麽高兴?』
那一夜的玛赫特,如同冰霜与火焰的双生体。她既强悍又无比温柔,纤细的腰
肢与摇曳生姿的长裙底下是个雕像般的冷冽生命,气质显现出流行时装模特儿的古
怪光华,如同雕像般的女子。当她们一起离开公寓,玛赫特曳地的长大衣甩出一抹
优美的弧度,她们像是认识一辈子般地融洽无比。
那一夜真是愉快而漫长。她们到画廊、剧院,最後是迟来的晚餐。不过玛赫特
什麽也没沾口,她说自己太兴奋了,甚至连手套也忘记脱下。她只热中倾听洁曦说
的每件事,洁曦无法停止诉说--哥伦比亚大学、她的考古工作、到美索不达米亚
做田野的梦想……
这样的相处与信件上的亲近大不相同,她们还一起走过中央公园、经过当时,
看到鬼魂的所在。玛赫特一再告诉她,没什麽好怕的。这一切都是那麽美好,仿佛
她们一起走在魔幻森林当中,再也没有什麽好担心的,只顾着以热烈而塞翠的声音
交谈、接近清晨时,玛赫特离开洁曦的公寓,承诺她很快就会带她去加州;玛赫特
在索诺玛山谷有一栋房子。
直到两年後,洁曦 收到她的邀约,当时她已经怏从大学部毕业。七月的时候
她就要到黎巴嫩去考掘。
『你一定要来待上半个月。』玛赫特这麽写,机票附在信封内,而且,一个叫
马以尔的『密友』会在机场接她。
虽然洁曦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打从一开始,就有怪事陆续不停的发生。
比方说,马以尔这个高大、金发蓝眼的男人,他的走路方式、发音的腔调、过
於精确的驾驶姿势,一切都显得颇为怪诞。他似乎照规矩穿着适合在农场行走的衣
服、鳄鱼皮短靴,但又加上手上那双小羊皮手套,以及蓝色镜片、金色框的墨镜。
他看上去开朗无比,非常高兴见到她,她立刻喜欢上这个人。在他们抵达圣塔
罗沙前,她就告诉他自己的种种经历。
农场本身真是不可置信,不知道是哪个人造出这麽奇迹的产物?一开始是一条
宽广道路的尽头,後方的房间直接通往後山;至於屋檐的木材,不知道是否真是货
真价实的红木?砖砌的墙壁更是不可思议的古老,难道说,那麽古早以前就有欧洲
移民迁移到加州?算了,总之这个地方是在精彩绝伦。她爱死那个圆形的铁铸火炉、
动物皮毛制的地毯、巨大的图书馆、陈设古老望远镜的粗狂天文台。
她也喜爱那些好心肠的 人。他们每天从圣塔罗沙来这里,清洗衣物、准备餐
点。她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必须常常独处,在森林散步就很愉快。偶尔她会去圣塔罗
沙买书与报纸,检视着那些布挂。某些太古老的饰品她无法分出属类,研判这些玩
意使她乐在其中。
牧场上不乏各式娱乐设施。山顶上架有天线,提供各种电视频道;地下室还有
一间陈设齐全的电影放映室:投影机、银幕、各色各样的影片。温暖的午後,她会
在池里游泳到主屋的难短;傍晚时分,加州的寒意随着夜晚降临,每个壁炉都旺盛
的烧着火。
最为壮丽的发现,就是一卷卷的皮制轴书,沿革记载着『伟大家族』的每一世
代与每一分支,细腻考究的历史全貌。看到那些森林总总的照片与图书馆使她全身
震颤,有些娇小如颈链镶饰的小幅图画,有些却是巨幅蒙尘的油画。
她还找到自己的家族,南加州的李维斯家希——南北战争之前如日中天,但在
战後就整个垮掉。照片多到让她难以承受,这些祖先就是她的血脉源头,从酷肖的
五官足以印证。他们的肌肤和她一样苍白,还有两个人有着和她同样的红发。对於
洁曦这个从小被人领养的小孩而言,这些物件的意义重大无比。
直到假期快要结束,每当她打开写满阿拉丁、希腊文、埃及象形文字的卷轴,
洁曦才明白这些家族纪事的重要性:纵然之後她从未碰触到那些深藏於密窖的泥石
板,她与玛赫特的谈话从未褪色。她们曾经彻夜长谈着这些家族系谱。
她曾要求帮助整理家族史,情愿放弃自己的学业。她想要翻译、缮写那些文件,
制作成电脑档案。何不出版这部浩瀚的家族历史?这麽久远的谱系相当难得,纵使
不是独一无二;就算是欧洲的皇室家族也无法追溯到中古的黑暗世代之前。
玛赫特耐心提醒洁曦,这项工作非常吃力且不讨好。毕竟,这只是一个家族的
世代演绎,有时候纪录上只有一堆名字,或是简略的生活记载、生死薄、移民海外
的纪事。
那些对话也是美好的回忆呀。图书馆柔和的灯光、皮革与羊皮纸的味道、烛光
与抽动的火焰,还有坐在壁炉旁的玛赫特,苍白的绿眼睛罩上一副浅色眼镜,提醒
洁曦那些文件可能会淹没她、阻绕她接近更好的事物。真正重要的是活生生的家族
本身、而非纪录;应该存留的是每一世代的灵光活力,以及对於血族的爱意。纪录
只是将这些心意化为实践的道具罢了。
洁曦实在太想要这份工作了,玛赫特不会不让她待在这里的!她会焚膏继咎、
穷尽无数的时光,找出这个家族的真正源头。
日後她发现,那真的是无比骇人的秘辛,是那个夏天的迷谭之一。直到事後,
她 真正注意到那些看似枝节小事的异状。
好比说,,玛赫特与玛以尔总是日落以後 下床;至於解释他们白天都在睡
觉根本不算什麽解释。他们睡在哪里这是另一个疑问。在白天时他们的房间敞
开,衣柜里满是异国风味的服饰;傍晚一到,他们宛若灵媒物质化般骤然冒出来;
洁曦抬头一看,玛赫特好端端的站在壁炉旁,化妆无懈可击、打扮的声色多人,首
饰的异彩在破碎流光中闪现不定。马以尔还是老样子,穿着褐色鹿皮夹克,倚墙而
立。
每当洁曦质问他们奇异的生理时钟,玛赫特的答复却也言之成理。他们血气虚
弱,不喜日光,而且通常都熬夜到清晨。这倒也没错,清晨四点的时候都还会看到
他们争论着政治或历史事件,以奇诡的观视角度,有时候以古代用语称呼那些地点
;有时候他们还会用某种洁曦听不懂的语言急促交谈。以她的超感应能力,偶或可
以懂得他们所说的内容,但那种语音使她困惑不解。
有几次,马以尔会明显的让玛赫特伤心。他可是她的情人?可是又不太像。
还有就是他们交谈的方式,两人象是彼此读透对方的心思。玛赫特明明一言不
发,可是马以尔会抽冷子冒出一句:『我说过,叫你不用担心嘛!』有时候他们也
用心电交感呼唤洁曦。她很确定有一回,玛赫特无声的叫她到餐厅,她的声音只出
现於洁曦的脑海。
虽然洁曦是个灵念者,玛赫特与马以尔也是吗?
晚餐也是一绝。她喜欢的菜肴一道道端上,不用事先告诉厨师她的喜恶。他们
都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