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暗卫九索性不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一心跟随两位师父师伯学刀,倒也十分充实。作为一派掌门,莫见怪教徒弟比胡不思耐心许多。暗卫九记不住刀势走向和星官,就找了片泥地,请胡不思在地上划出来,再照葫芦画瓢。即便有被弯刀挂伤的风险,他也不允许乌衣卫上前来救,以为受点皮肉之苦,才能将招数记牢。
夜玛颐则将乌衣卫和暗卫营归为一处,传授武艺改良兵器。
司徒锋很忙,在唐铁容的帮衬下收拾不听话的门派,又比武技压群雄,暂领盟主一职。
没多久江湖中有个消息传开——拜火神教教主来到中原,将《九如神功》归还给魔教教主司徒雅。司徒雅如今神功大成,已到不老不死的境界。
这个人人谈之变色的名字,暗卫九听着异常陌生,好像司徒雅和他在一起,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他现在过的很好,有使不完的银子,有司徒锋、唐铁容等朋友,有两个师父,还结交到不少江湖新贵。莫见怪甚至悄悄问他,觉得夜玛颐怎么样。
暗卫九认为,夜玛颐是个优秀的刺客,也是个优秀的暗卫,更是个无所不能的指挥使。
莫见怪暧昧道:“我外甥女也会是个优秀的贤内助。”暗卫九这才想起,在他鞍前马后伺候的夜玛颐,是个韶华正好的少女。他已经被夜玛颐照顾得忘了自己曾是暗卫,也几乎忘了怎么去服侍别人,盯着夜玛颐看久了,他偶尔觉得娶妻生子也很好。他行端影正,能活很长时间、做很多事情,司徒雅只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一而再再而三网罗住他,让他心生困惑。
一月后,点绛派加入讨伐魔教的队伍,提供了魔教巢穴所在。玉芙蓉和司徒锋洒泪相认,群雄始才知道,点绛派已盯了九如神教很多年了。为了和毗邻的魔教对抗,玉芙蓉功力耗尽未老先衰,却还是挨不住亲生儿子司徒雅的背叛,实在令人唏嘘。
暗卫九再一次见到司徒雅,是在大雪山的断崖前。
正派人很多,魔教都是些老弱病残,但司徒雅有以一当千的本事,厮杀很热闹。
他和夜玛颐找了个高处,远远地看着,记起司徒雅曾讲,要带他回点绛派,“点绛派与世隔绝,雪景幽奇,最有趣的是天堑冰桥”。他看见了山与山之间的天堑,却没有看见那座冰桥。
破晓时分,魔教终于一败涂地。司徒雅白衣染得赤红,依旧抚琴不休,撂倒一片又一片杀红眼的江湖人士。夜玛颐置身事外,赞道:“真不像是个人。”
暗卫九引以为然。但正派并没有白白牺牲,包括昙渊大师在内的死士,有预谋地将司徒雅逼至崖边。夜玛颐道:“没用的,以司徒雅的轻功,跌下去也无大碍。”
暗卫九点点头,他和司徒雅坠过崖。想来他能安然无恙,全靠司徒雅神功盖世。
就在这时,胶着的战局中,突然有人一跃而起。两道剑光如虹蜿蜒,避开百千琴弦,抢到了司徒雅身前。群雄发出惊呼——这人是司徒锋,司徒雅让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刻不容缓又梭出数股琴弦,取他上三路的穴道,逼他后退。
司徒锋竟不躲不避,任凭琴弦穿破皮肉迸出血色,义无反顾将剑扎入司徒雅心脉,又死死按住司徒雅,一齐跌进万丈悬崖。
群雄好半晌没回神。夜玛颐观察着暗卫九的神色,中肯道:“以主上如今的武功,无论是帮司徒雅还是司徒锋,都会导致局势倾向其中一方。但主上没有出手,就等于还清了他两人的恩情。”
暗卫九难得听笑了,缄默了好一会儿:“我不出手,是因为,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夜玛颐没听明白:“请主上明示。”
暗卫九颠三倒四,像是在讲给自己听:“他在白龙湖救了三公子,破解了九龙杯。送三公子到小剑山学武,还到金陵为我安排后路……他是想我好好活着,回到金陵皇宫,而三公子学好剑法杀了他,当上武林盟主。”
夜玛颐匪夷所思。暗卫九又道:“指挥使,你认为他行事诡秘莫测,是不清楚他中了蛊术。他的计划很周详,权衡了很多人的得失,我也想不出更好办法帮他。”
夜玛颐想了想:“那司徒锋一死,他的计划不就白费了?”
暗卫九摇头:“三公子绝不会死。”他知道,和司徒雅坠崖是很安全的。
夜玛颐道:“主上明知如此,何必拼命练武?”
暗卫九道:“习武是为了打仗,打完突厥,对得起黎民,就可以回来陪他。”
夜玛颐愈发糊涂了:“恕卑职直言,司徒雅心脉中招,又让司徒锋死死缠住跌落悬崖……以司徒锋为人,死了还好,一息尚存,就必将置司徒雅于死地。”
暗卫九认为司徒雅是死是活不重要,这个人注定和他捆在一起。不过,他还是决定接应一下司徒锋,找一找司徒雅的尸首。以免他收拾了突厥,让位给韩寐之后,不知道该把自己埋在哪。
☆、83第八十三章
司徒雅并没有暗卫九想象的豁达。。。。。。大雪山的这个山崖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在武林正派找上门之前,他已经反反复复跳了很多次。山崖底下是终年覆雪的海螺沟;只有冰川和瑰丽的岩石。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谢必安等人在山崖底部堆起了厚厚的雪丘;才放心地斩断冰桥,撤回贡嘎峰的神教老巢。按照司徒雅的计划;正派捣毁了山崖边伪造的魔教殿宇,他就步步为营撤向山崖,只等司徒锋当众给他致命一击;他以九如神功避开要害;就自己跌下去诈死逃出生天。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算到了司徒锋会动用剑门吹毫断发的‘夕照’和‘绝壁’双剑;刺破他的冰蚕丝衣袍,算到了他能用九如神功将心脉挪移稍许,避开那一剑。却万万没想到,司徒锋会拼尽浑身功力,死死抱住他,和他一起坠崖。
他抽不出身施展轻功,情急之下外袍散成道道蚕丝,纵入峭壁之中。孰料司徒锋不假思索,甩手掷出另一把剑,将蚕丝悉数划断。
瞬息两人已落入雪丘,司徒雅卯足力气将司徒锋一掌推开,低喝道:“服了你了!”
司徒锋晕头转向滚了几圈,本以为自己骨头全散架了,却又跌跌撞撞爬了起来。他胡乱拔出扎入上半身皮肉的琴丝,竟全没伤及他各处穴道。再看司徒雅,已全身没入积雪中,难以寻觅。
“司徒雅!”他凝神戒备那雪丘,发了一声喊。
雪丘毫无动静。海螺沟里寂静至极。司徒锋左三步右三步踏上去,刨了一阵。
第一层雪杂着碎石。第二层雪很干净。第三层雪湿红发黏。
司徒锋摸到了剑柄,一鼓作气擢出,正想乱捅解恨,雪底突然出声:“别杀我。”
“不装死了?”司徒锋冷笑一声,暴喝,“出来,再打!”
司徒雅郁闷地传音:“动不了。”
司徒锋以为有诈,不管不顾又是一剑,这层雪更红了,很好看,活似雪底有个红色的泉眼。
司徒雅费劲道:“……爹没死,你问娘,你去…开棺验尸。”
司徒锋已是樯橹之末,不想听他摇唇鼓舌:“你不是很行?怕个鸟,出来打!”
司徒雅又挤出句:“你走,她快来了。”
司徒锋原地晃了一圈,有些眩晕,喘息道:“谁快来了?”
司徒雅道:“老教主。”
“来一个,”司徒锋倒吸口凉气,振去剑身血迹,胡乱一指,“杀一个!”
雪里沉默半晌:“你杀,你把我弄出来,再杀…不然他找不到我。''。”
“谁知道,”司徒锋脚下一滑,跌坐在雪堆里,“你会不会……耍花招。”
司徒雅叹了声:“三弟方才,挺有勇气。如今又怕死。”
“谁怕死,”司徒锋稳了稳内息,“我是怕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转念他忽然想到,之前落地的刹那,司徒雅一掌推开他,他滚下雪丘滚了很远,才能安然无恙。
他再抬眼看那峭壁,耸入云霄,就算司徒雅有神功护体、雪丘垫背,也不可能还有个完整的人样。想罢,他神色松动几分,伸手几下扒开了那层红雪。
司徒雅露了出来,四仰八叉躺着,紧闭的眼睑上点点白霜,整个人动也不动。
司徒锋拽起他的手腕,才发现他手骨尽断。再捞他后背,碎骨竟已破肉而出,摸起来凹凸不平。不知为何,司徒锋有些不舒服了,托住他血糊糊的后脑勺,问:“你刚才,是在传音?”
司徒雅嘴唇不动,血珠滴滴答答往外溢:“还有最后一口气,不能讲话。”
司徒锋哆嗦着拾起剑:“你说你…你这个人,活得有没有意思?我给你个痛快。”
司徒雅心中迷惘:“我还有事没做完。滚罢。”
司徒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看司徒雅死无全尸的惨状,当真看见了,却又好像事与愿违。仿佛那个妖魔化的司徒雅已经消失,眼下可憎的面孔突然变得平常:“……爹真的没死?”
“没死,”司徒雅大可表明隐情,但他累极了,“滚!”
司徒锋心里发堵,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应该细想,又没工夫细想,不能细想。好似回到了幼时,用木剑划伤司徒雅的眼睛,明明不是有意为之,却无可挽回、无从弥补。一切都太晚了。他颓然放下司徒雅,仗剑起身,置气似的点头:“二哥,黄泉路上,别走太快。”他皱起眉头,入眼的景致次第模糊,“兄弟要真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大不了,下一世兄长换我当。”
他也许是胜了,是达成所愿了,是报仇雪恨了,是惨胜。可他心里明白,他输了。输的不是武功,不是谁更硬气……他不明白他输在哪里。可能是看见司徒雅的狼狈模样,觉得司徒雅比他更像是个人。也可能是司徒雅心里根本没有胜负的念头,施舍了他,就像长辈容忍晚辈胡闹。
他依然看不起司徒雅。他不想再见到司徒雅,想重新活一次。堂堂正正的,全靠自己的本事。
司徒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海螺沟。
司徒雅心头顿宽——司徒锋重返人间,武林正派就不会再下来找茬。他的情况很不好,可谓粉身碎骨,但奇怪的是,竟然不痛,只是昏昏欲睡。出血的地方让雪冻住,反倒有利……也许他可以找个冰窖,潜运蛰龙睡功,睡他个几十年。暗卫九想他了,还可以看看他。
他突然又不明白,他为何喜欢暗卫九。身下的雪阴冷柔软,让他想起了闭关五年躺在蚕蛊堆里的感受。动弹不得,闲得发慌,起初想司徒府,想父母兄弟。后来不想了,这些人不关心他的生死,不值得惦记。他要的是真正关心他的人,这人还没出现,但总会来到,刻骨铭心。
司徒雅冷不丁睁开眼,眼前影影绰绰一袭白衣。白衣人正抓着他的手。
“我还以为是鬼差。”他如释重负,来的是老教主。老教主玉无双用指甲划开了他的手腕,一团漆黑细长的冰蚕雄蛊蠕了出来,又缓缓蠕进玉无双手腕筋脉里,消弭无踪。
玉无双冷冷道:“你大限已至。冰蚕雄蛊,理应归还本教。”
“……你当真相信,我练成了,九如神功?”司徒雅惫懒地传音。
玉无双面有得色:“你娘为了感谢拜火神教归还神功,将欢喜教故址划给了忽兴。居总管亲眼所见,你为暗卫九取毒,还能自如调遣内功。除了神功大成,还能如何?虽然你给本教惹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你苦心钻研神功,可谓将功补过。本尊就大发慈悲,给你个痛快死法。”
司徒雅很不解,为何一个个都希望他痛快赴死。他宁愿不痛快地活下去。
“你,你干了什么……”玉无双杀机一露,旋即跌坐在地,竟蜷身发起抖来。
司徒雅望着广袤的苍穹,努力扯出笑容:“冰蚕蛊中,有殷无恨送给你的……千欢断绝散。”
他终于做完了所有事情,心中豁然开朗,看蓝天白云也美丽非常。孟春桃始华的时令,中原应该繁花似锦,可惜四周还是茫茫雪原。他认识上百种花,却只见过雪莲。有点亏。
玉无双威仪尽失,恼羞成怒劈手掐他脖颈。他一口气渐渐憋不住了。
司徒锋有句话很有道理,他这个人活得有什么意思。可什么样的意思才叫有意思?他忽地瞥见半空中一弧银光旋过,也不知将玉无双卷向了何处。他眼中的天空又重新澄净了。
三日后。贡嘎山下海螺沟里,敲锣打鼓,格外热闹。
九如神教的教众和乌衣卫合力,造起了几间民舍。民舍是用千年寒冰砌成,森冷的像座坟冢。
司徒雅躺在冰榻上,伤势冻得一塌糊涂,盖着红色的喜服,笑意盎然看着立在榻前的暗卫九。
暗卫九一身大红,不知是别扭还是紧张,一个劲理袖口。
谢必安有模有样嚷:“一拜天地!”
司徒雅无奈地传音:“我怎么拜?”他已将教主之职交还玉芙蓉。玉芙蓉掌权之后,又让三公主龙惜容升任总管,谢必安领副教主之职。而原本的副教主和总管下场如何,他无心过问了。
夜玛颐出主意:“在心里拜。”
暗卫九果断道:“我帮你拜。”便撩袍磕了两人份的头。众人哄笑一场。
由于玉芙蓉忙着帮司徒锋重建司徒府,无暇抽身,拜高堂的礼节略去不提。
到了对拜,金不换打趣道:“要不教……老教主,属下帮你对拜?”
司徒雅急了:“我还没死!”作势要爬起身,却动弹不得。
谢必安看得肉疼:“换成对亲得了。”
暗卫九点点头,俯□要亲司徒雅,见众目睽睽,司徒雅又满眼兴味,脸上一燥难以下口。他偏头喘口气,尴尬道:“……过会亲。”
司徒雅明知故问:“过会是何时?”
夜玛颐已经很能揣摩暗卫九的心意:“主上是想洞房亲。”
暗卫九赶紧岔话题,舌头一打结,吞吞吐吐:“送、送、送……”
近在咫尺,司徒雅挑起眉梢:“送入洞房?”众人又是一阵笑。
暗卫九摆摆手,慌忙从衣襟里掏出竹筒来。他手掌一发力,竹筒四分五裂,竟是一筒晶莹剔透的冰柱,冻着一枝怒绽的桃花。
司徒雅怔了怔,他自从中了冰蚕蛊,春夏就未离开雪山,桃花只在画中见过,不觉看出了神。
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