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出了欢喜教、点绛派和血衣教众多分支,原教义亦不可抛却。用通俗的话讲,本教比魔教更坏,比正派更正。本教屠戮的,是比坏人还坏的伪君子,尽人事行天道,而不是忠义之辈。”
教众齐呼:“教主神功盖世,天保九如,以莫不胜,以莫不兴!”
居养华上前道:“教主,上回罚恶右使范无救劫回的镖物,属下已交给机巧堂破解。”
“哦,有劳总管,是何物?”司徒雅明知故问。
“回禀教主,蜀王赠给代北侯的,是一樽‘九龙杯’。据机巧堂堂主的说法,这九龙杯,灌满了酒之后,九条盘龙会往九个杯子里倾注酒液。杯酒齐平,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因此又名九龙公道杯。虽然是巧夺天工,却也算不得惊世骇俗之物。”
司徒雅若有所思:“居总管,那依你之见,这九龙公道杯如何?”
“兴许有某种深意?韩寐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居养华揣测道。
司徒雅看向撑着纸伞的左使,左使的纸伞上有斗大的四个血字——你也来了,像是招魂幡。左使道:“属下认为,这九龙杯暗藏机括,要破解开来,才看得见谜底。”
“你俩说得都有道理,”司徒雅漫不经心把玩着发梢,“但本教主总不能因为机巧堂堂主老眼昏花、办事不力,就砍他几根手指,逼他如期破解九龙杯,破解不了,就罚负责此事的总管吞几只麒麟蛊是不是?虽然新近招纳的欢喜教是很缺盅巢……”
左使听得大喜:“教主,此法大善,就交给属下操办罢!”
居养华脸都绿了,咬牙切齿道:“谢必安!”他瞧司徒雅越说越当真,连忙亡羊补牢:“教主且慢,属下有个好主意!我们可以放话出去,称得九龙杯者得天下,再翻制一樽赝品,故意透露些许线索,到时候知情者必定会咬钩,九龙杯之谜亦迎刃而解。”
司徒雅欣然拊掌:“不愧是本教主的总管,此事就有劳总管鼎力。现下唐门、云雁镖局和司徒锋都在剑门一带寻觅蜀王的镖物。司徒锋此人野心极大,你且让他找到赝品,过程越曲折越艰辛越好。欲知九龙杯是否惊世骇俗,不如,对蜀王的表现拭目以待。”
总管居养华抹了把冷汗,暗想,哟,教主你在这等着我那,面上只道:“教主威武,教主英明!属下一定全力以赴,虽九死其犹未悔!”
司徒雅只想快点赶走这一帮子人,和暗卫九来一次绝处逢生:“左使,你近来又是调查血衣教,又是帮衬欢喜教,想必十分辛苦了?”
谢必安笑意盎然道:“不辛苦,欢喜教的事,都是右使范无救在斡旋。至于对我教纠缠不休的血衣教,属下查出的东西,可能比居总管的九龙杯……咳,多一点点。”
居养华甩了一记眼刀子。谢必安视若无睹:“这血衣教的教主,名为血霓裳。云雁镖局的当家季雁栖,好似是血霓裳的男宠之流。季雁栖的父亲,正是当年从殷无恨手中偷走玄默神功的江洋大盗季淼淼。当然,玄默神功本是我教圣物,叛教的殷无恨也是借去观瞧的。如今可以肯定的是,玄默神功,在血衣教手中。”
“血衣教冒用我教武功滥杀无辜,”司徒雅倚着长绫,晃悠骨骼分明的脚踝,“你我却不知道血衣教的海底,岂不是贻害百年,贻笑大方?”
“教主教训的是,血衣教的来由,说来话长。”谢必安的视线跟着司徒雅的脚踝晃荡。
“长话短说。”司徒雅敛襟危坐。
谢必安回过神:“是,属下原本认为,季淼淼只是个本事很大的江洋大盗。此番盘海底,才发觉他曾是血衣教的主干骨,且是个回族人。属下顺藤摸瓜,查明血衣教皆是盛产杀手的回族人。它和西域的拜火教、以及金陵朝廷的乌衣卫,师出同源,均来自波斯鹰山,因蒙古人西征,才逃到中原避难。血衣教虽然放弃了原本的武功路数,改使琴弦和玄默神功,但一直心怀复仇之念,妄想造反篡位,以便起兵向蒙古人复仇。”
“好,知之甚详。”司徒雅颔首,“血衣教的事暂且按下。左使尽心扶持欢喜教,让右使继续扮殷无恨。说起来,欢喜教,从名字到武功路数,包括苗族扮相,本教主都很是喜欢。”
“属下一定尽心尽力。”谢必安抱拳领命。
司徒雅拔身跃至教众之中。教众见他赤着脚,默契地手搭手结成人轿。他来者不拒,左撑右揽,给众人抬到了新入教的欢喜教旧部面前。
欢喜教旧部依然战战兢兢。想当年,他们的教主殷无恨,正是九如神教的弟子,叛教之后殚精竭虑逃避九如神教,欢喜教因此创立。九如神教的威名,他们早已如雷贯耳,好似小偷遇见了正主,此时面对九如神教的教主,不由得胆颤腿软,纷纷拜倒在地。
司徒雅叹了口气:“难道要本教主不停说免礼吗,九如神教不讲究缛节。有时候,这人是跪下了,心没有跪下,有何用处?倒还不如平起平坐,大家都是好兄弟。不论你们教主在何处,本教主一定帮你们找到,重振欢喜教。只要你们办事得力,宾至如归,到时候莫说玄默神功,就是九如神功,也没什么不好商量的。平常有何难处,内事问左使,外事问右使,缺银子花了,就向总管要。像你们这般龙游浅滩,畏畏缩缩,本教主心疼至极,大仇未报,可别被这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教众欺负了去。”
欢喜教旧部听得感激涕零,心底暖融融的。教众纷纷笑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教主你已有近两个月没回教,咱们教中,恐怕片瓦无存了。”
司徒雅旋即关怀:“这是想挨打了?”
教众狂热地围拥着司徒雅,凑热乎道:“就是想教主了。”
司徒雅摸摸这个,拍拍那个,认真道:“本教主也很想你们。”
远观的谢必安搓了搓鸡皮疙瘩,问居养华:“总管,此情此景,你想到了什么?”
居养华拢了拢衣袖:“一只小猴,一群骚猴,猴耍猴。”
谢必安斜睨:“那我俩?”
“看猴戏的俩猴。”居养华忧郁道。
第十七章
按总管居养华的筹谋,唐门家主之死,必定一石激起千层浪,‘殷无恨’重出江湖、血洗各派的风声,很快就会传遍江湖。到时候人人自危,众说纷纭,保不齐有谁猜对。因此,教主不宜再在武林盟主家中久留。坠崖假死,撇去行踪,回揽神教,等待真正的殷无恨自投罗网,才是上上策。
孰料暗卫九这个局外人,会对他们的教主死心塌地,死心眼跟着坠崖。
因此,这一教之主,打算为个小小暗卫前功尽弃,从长计议,一边忍辱负重继续当他玩儿似的司徒二公子,一边冒着刀山回旋的风险,将当年除魔卫道的各大派逐一调戏。
居养华很想撺掇自家教主杀人灭口:“教主,不可因小失大。”但他的教主轻描淡写一声“不杀忠义之辈”,言下之意“总管你也很忠诚,我今天杀了暗卫九,明天也能杀你”,竟堵得他哑口无言,教众只能抱憾惜别,一路不断扫雪,掩埋来时的足迹。
山谷中,终于只剩司徒雅和暗卫九两人。
这时东方已肚白,曙光乍开一线。树林为稠厚的晨雾笼罩,又蒙上了青色的天光。
司徒雅踏树而上,只见五条山脉连绵不绝,从四面八方向山谷纵来,宛如俯首朝拜,临风而眺,襟怀皓朗畅快。堪舆学称此为‘五马归巢’,难得的风水宝地。但和剑门的峰回路转的七十二峰、点绛派所在的蜀山之王贡嘎雪山相较,小巫见大巫。
丈量好地形,司徒雅找了片雪深及膝的树林,撂下不省人事的暗卫九,挥掌震断交错的枯枝,撕裂暗卫九的外袍,自己也如法炮制,抹脏衣服划伤腿。完事往暗卫九怀里一躺,右手罩住暗卫九的膻中,悄然化去冒充殷无恨的右使滞留的掌力,又以九如神功的内功心法,强行抑住自身旺盛的血气,霎时浑身变冷,闭目之后,脸上再无血色。
暗卫九苏醒时已是晌午,天色晦暗凝沉,下过了一场小雪,谷中白茫茫的一片。他做了个噩梦,似是一群红衣人和一群黑衣人错杂聒噪,之后黑衣人害死了白衣胜雪的司徒雅,司徒雅的尸骸让人抛下悬崖。回溯到这里,他觉得胸口像是压着巨石,喘不过气,眼睑胶凝黏沉,又刺又涩,难以睁开,他也不愿睁开眼,不愿动。心如死灰。
但他是个暗卫,暗卫一息尚存,就算天塌下来,也要替主人一把撑住。他卯足力气睁开眼,骤缩的瞳仁迅速适应晦暗的天光,迩后才发觉身上压着个人。这人束发散乱,已让雪絮和枯枝碎末薄薄覆盖,他拂拭几番,目光停落在划破的白袍上,大梦方觉:“小主人!”
司徒雅毫无反应。暗卫九猛地坐起身,捉住司徒雅的手,这手冰凉冰凉的,寒意浸人。
再锲而不舍探脉门,默数三十有几,司徒雅的脉息微微搏动了一下。他如获大赦,收拢双臂,紧紧抱住司徒雅,这会儿他不知道何为僭越,只是想抱紧这个人。说不出缘由,莫可名状。
司徒雅任由他抱了半晌,闭眼默想——就这力道,当真是个垂死之人,不死也给抱死了。转念又想,也许这就是书中所云‘两心那论生与死’,他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有机会感同身受,暗卫九功不可没。
暗卫九竭力平复心绪,抱起司徒雅,拔身跃至山崖下,一处背风的凹陷地势。他席地而坐,运功替司徒雅疏浚僵凝的经脉。顿觉虽然受了‘殷无恨’一掌,却侥幸并无大碍,加之从峭壁跌下,还能更加侥幸地挂到树枝,愈发侥幸地落入厚雪中,极其侥幸地齐齐生还……可见,司徒二公子果然与人为善,善有善报……他想着想着,愧疚不已,他竟会怀疑自己认定的小主人是殷无恨,如今这险境,难道是他胡乱猜疑的报应?
司徒雅引了一股暗卫九注入的内力到心经。昨夜右使的琴弦打入他心脉时,他运用九如神功拨转了来势,让扎入皮肉的琴弦绕过心脉,再贯出。毫厘之差,看起来就和致命伤毫无二致。如今想来,此法能瞒天过海,全靠暗卫九未曾识得九如神功。
司徒雅年幼之时,听母亲玉芙蓉讲过这武功的来由——九如神功本名如意神功。九如神教的初代教主玉连环,创造了以音律琴弦杀人的玄默神功之后,突发奇想:“既然能以内功自如操纵琴弦,为何不能用内功操纵犹如琴弦的经脉?如此一来,敌人打我要害,我躲避不及,亦可随心所欲,运用内功将要害经脉暂挪稍许,化险为夷。”
玉连环悟出此法勤加练习,体会到挪移经脉太过痛苦,不如扭转敌人的经脉和武器来得便宜。如此这般,神功大成,将之命名为如意神功。后来他嫌‘如意’两字气势不足,寻章摘句翻至《诗经·天保》,其中有‘九如’之句,这‘九如’分别是:如山、如阜、如陵、如岗、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荫、如南山之寿。一看之下,心中甚喜,自觉这‘九如’,才衬得上他举世无双的武功,因而更名《九如神功》,从此开枝散叶,创立了九如神教。
九如神功虽好,但受伤毕竟是受伤,暗卫九的内力一到司徒雅的心经,就刺激了司徒雅心脉附近的伤口。司徒雅咳出血来,顺势往前栽去,暗卫九果然收手,将他捞进怀中查探。他有气无力咳了几声,慢悠悠睁开眼,先将目光放空,再转向暗卫九……
暗卫九默默替他揩拭嘴角血痕,心中喜忧参半,又惭愧得无地自容。
司徒雅枕着暗卫九的臂弯,很舒服,却显得很不舒服,勉力问:“这是……何处?”
“回禀二公子,这是离丹山镇五十余里地的山谷。”暗卫九藏起了心事。
“怎么回事?”司徒雅作势起身,又痛得倒抽口凉气。
暗卫九大致讲了昨夜情形,末了道一句:“属下无能。”无能得恨不得自戕谢罪。
“我很冷。”司徒雅低声道。
暗卫九这才发觉,司徒雅的嘴唇冻得发紫,身上仅穿着单薄的外袍,双腿赤呈在外,不少地方让树杈划出血痕。他小心翼翼放下司徒雅,兀自褪下外袍,覆住司徒雅的身躯。
司徒雅软软靠着阴寒的岩石:“还是冷。”
暗卫九解下飞刀等物,脱去底衣,给司徒雅裹严实。他是习武之人,内功尚在,督脉血气旺盛,即便是不着一缕,也视寒冬腊月如阳春三月。
“暗卫九,”司徒雅久违地看着面前这毫无冗赘的紧凑身躯,得寸进尺,“冷。”
“二公子稍等。”暗卫九话不多说,擢了短刀就要起身。
司徒雅默许了暗卫九离去,心道,你就是有本事生来一堆火,我也还是冷。想罢,他欣赏着暗卫九的背影,脊梁笔直蕴劲,好似那把紧攥的短刀,认真较劲值得信赖。
眨眼功夫,暗卫九原路折回。果然是稍等。司徒雅以为他会抱几根柴火,孰料他雄赳赳扛回了整棵枯木,远远眺去,雪尘滚滚,犹如千军万马。威风凛凛。蔚为壮观。
“……”司徒雅叹为观止,忘了营造凄苦患难的氛围。
暗卫九话不多说,坐在离司徒雅三丈远的地方,掰去枯枝上的冰凌,继而手起刀落,将雪濡湿的部分削去,留下一大堆棱角分明的干柴。又琢磨了一下风向,在司徒雅左侧不远处堆起柴堆,用短弯刀在一根木材上剜了个孔,这才若有所思看向司徒雅。
司徒雅迷茫回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二公子,得罪。”暗卫九得到许可,从司徒雅裹的衣袍上取了一截布料,略一用力捻成绒絮,塞入木材的小孔里。司徒雅醒悟,这是要钻木取火,他以往点烛芯,都是凭借掌风和内力,从未亲眼目睹过这大费周章的行径,提起兴趣围而观之。
暗卫九闷闷地催发内力,用枯枝在绒絮上狠搓几下,又埋头吹了口气,绒絮霎时燃起。他用手挡住风,把绒絮送入柴堆,其中已铺好了薄如宣纸的木屑。
司徒雅歪头盯着暗卫九瞧,暗卫九的眼里有火光跃动。
“还冷不冷?”暗卫九突然问。
司徒雅回过神,低头掩饰道:“不冷了。”
暗卫九察言观色,把这句话理解为“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