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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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1期-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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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我明白了,雪果不能住在你们李家那屋子里,是那屋子在让雪果犯病,雪果说过有个魔,那屋子里有个魔,是那个魔在让雪果犯病……
  从天而降
  没有雷声,没有闪电,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灰蒙蒙,可雪山和雪豆却奇迹般回来了!好像,他们原来上了天,现在,他们下天来了。他们突然就降临在桥溪庄了!
  或许是天气冷了的缘故,雪豆这回穿着衣服,虽然破烂不堪,衣不蔽体,但总算是身上有了布片。雪山还是原来那样,头发里的汗泥像牛屎一样把他的头发粘裹着,看起来,雪山的头上不是头发,而是一堆牛屎。雪山的身上也挂着很多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衣服,不管男式的还是女式的,捡来就往身上穿。雪山穿得很厚,雪豆穿得很薄。时令已经临近腊月了,穿得很薄的雪豆一边走路一边缩着身子打抖。雪山手里还拿着一件衣服,他一直在努力为雪豆穿上,但雪豆不穿,雪豆一路固执地摇晃着胳膊,把雪山披在她身上的衣服甩掉。
  桥溪庄人一下子就把雪山和雪豆认出来了。于是,一个接一个的,都喊起来,那是雪山跟雪豆哩!喊声被李作民听到了,但李作民并不相信。他寻思可能是人们看错了。等雪朵跑来说雪山和雪豆真回到庄上了,他才半信半疑地走出门去看。这一看,他就看到街子上围了一圈人,他走近那个圈子,圈子就自觉地为他裂开一个缺口,这样,他看到了雪豆。
  雪豆也看到了李作民。雪山不看谁,他还在努力地让雪豆穿上他手里那件衣服。而雪豆,一边摇着胳膊,一边发着抖,看着李作民。她并不是因为认识李作民才要看李作民,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她只是因为看到李作民那双眼睛比别人瞪得大,才去看李作民。
  李作民也很冷。李作民也全身发着抖。李作民连声音也发着抖。
  李作民唤,豆儿。
  雪豆不答应,雪豆看他冷得厉害,雪豆夺过雪山手里的衣服给李作民,穿吧。她说。李作民哇地一声,像只巨鸦一样张开怀抱把雪豆裹住了。雪豆在李作民张开怀的时候就尖叫起来,但她还没来得及逃,雪山也还没来得及有什么保护的举动,李作民就已经抱着雪豆飞跑起来。李作民现在只剩下一把骨头和一把白头发了,李作民抱着雪豆跑起来却像风一样快。
  人们说,这回,他终于找到闺女了。
  李作民要带雪豆去治疯病,雪果说他也去。雪豆回来了,雪果也就开始吃饭了。只是他还是拒绝医他那烂了的废脚。他说等把妹妹治好了,他就找妈赔罪去,治脚没用,还是把钱用来治妹妹吧。李作民对雪果去不去务川有些犹豫,他知道他拦不住雪果,即使他不让雪果一起去,雪果也会撵着去的。
  李作民把雪朵拉到门外问,雪果在外面真没发过病?雪朵说,真没有。李作民说,那回我带他去疯人医院,他也没发过,那治疯子的医生还硬说雪果没有疯,说我把好好的一个孩子当疯子,说我才是疯子哩。这样看来,莫不是你说对了?雪朵听到这里,莫名其妙地流起热泪来。雪朵说,叔,我和你去医院,我帮你去。我和雪果一起去,雪果走出这个家就不会生病了……雪朵说到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把话打住了,只拿一双不断涌着泪的眼看着李作民。
  李作民说,跟你妈说说吧。
  雪朵喜极,忙跑向家。正看到妈把一叠钱放到雪强的手里,妈和雪强看到雪朵,递钱的手和接钱的手都停了下来。妈说,雪朵,跑个啥呢?雪朵说,妈,我要和叔一起去治雪豆的病。妈说,你去做啥呢。雪朵说,我要去。妈没再说什么,妈把刚才没递进雪强手里的钱重新递进雪强的手里。妈说,雪强跑遍了老家和这庄上,大家都在凑份子给雪豆治病去哩,妈也凑了一份。雪朵再看雪强手里的钱,就看到的是妈的一张慈善的脸。
  去疯人医院的队伍比较庞大,除了雪朵和雪果,李作民还要把雪山也带上。他要带上雪山是因为雪山寸步不离雪豆,而雪豆一旦看见有人要把雪山从她身边拉开,她就失声尖叫。他看出来了,经过了这一段日子,雪山离不开雪豆,雪豆也离不开雪山了。李作民帮雪山洗了澡,理了发,让他换上雪果的干净衣服,让他和他们一起去务川。
  临走的时候,雪强捧着全村凑的五千多块钱来了。雪强的身后是送行的队伍,长长的,宽宽的,让街子黑了一大截。汽车来了,过不了路,司机拼了命按喇叭。于是,一片黑分成两片黑,人们为司机让出一条路来,让他把汽车开到要走的人面前去。司机把车门都打开了,可李作民却抬不动脚。因为他手里拿着乡亲们凑起来的钱,那是算不上很厚的一叠钞票,它本身并没有多重,可李作民却感觉自己有些承受不了它的重压。
  雪强说,去吧,叔,钱没了就来个信儿,我们再给你凑。
  李作民点点头,两颗泪豆儿就给点进了他脚边的灰尘中。然后,李作民把捧着钱的双手高高举起来,向面前黑黑的一片乡亲们作揖。他忍着即将冲出喉咙的哭,朝乡亲们喊,谢谢!谢谢大家了。
  车上的人全给吸引了,全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看。乍一看,汽车高高低低的长着好多人头。
  李作民和乡亲们作过告别后,就带着他的队伍上了车。于是,刚才那么好奇地伸在车窗外的头这下又忙不迭地缩回到车里来,眼珠子全落到李作民的队伍身上。在他们看来,这支队伍确实很奇怪。最让人奇怪的是雪豆。雪豆被绑了手,两只脚也给一条布条连着,很像是一只即将被送到集市上去换钱的鸡。
  车上只剩着一个座位,按照李作民的安排,雪朵坐下,把雪豆抱在怀里。可雪豆紧紧的躲在雪朵的怀里还显得非常的害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看她的眼睛。雪山站在雪豆的边上,手里握着雪豆的手,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雪豆。其次就是雪果了。雪果靠一只好脚和一根木棒站在过道上,而最抓人眼睛的就是他那只废脚。
  车启动的时候,一股力量把车上的人往前送了一下,雪果没防备,身体失衡,扑向了前面的人。前面的人也往前面扑,但前面的人在情急间抓住了旁边的座位,这样,前面的人站住了,雪果才没倒下去。这样的事情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有人是会发笑的,被撞的人也是会发火的。可是,发生在雪果身上就没人发笑了,被撞的人也没发火。人们不光不发火也不发笑,还把许多想问的问题都憋在心里不问。
  旁边一个中学生样的姑娘站起来,要雪果去坐她的座位,雪果红着脸说不坐不坐,你自己坐吧。姑娘说,坐吧坐吧,你腿不方便。好多人也说,坐吧坐吧,你就坐吧。雪果看作民爸,李作民却去看那姑娘。李作民对那姑娘充满感激和谦卑地笑着,李作民说,谢谢姑娘。坐一边的雪朵朝雪果喊,雪果你坐下吧。雪果这才坐下了。
  可能是受了姑娘的感染,有人站起来要给李作民让位,可李作民谢绝了。李作民说,谢谢了,我站着行的。
  姑娘站在李作民面前,一张红透的圆脸随着车的行驶不停地晃动,李作民看着很像是一朵沐浴着阳光和微风的向日葵,心里就生起一种农民对庄稼的那种亲切感。
  随之,他的心也变得跟站在庄稼面前一样宁静了。
  十五章 气泡孩子
  英哥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回家时雪强为英哥买了一些带酸辣味的袋装小吃。自从那次他们去城里照了B超,医生说英哥怀上了孩子,雪强一家就再不让英哥干活。英哥可不那么娇气,她说一个庄稼人哪能一怀上孩子就不干活了,以前干啥现在还干啥。雪强就常常为她买一些可口的小东西,以示爱惜。
  这天,雪强回去时一家子正在吃饭。雪强一到家就把小东西给英哥了,英哥一看见这些东西就馋得不想理碗里的饭了。婆婆看出了英哥的馋,说,想吃就吃吧,什么时候吃不一样哩。英哥稍红了一下脸就真放下碗撕开了那些看起来十分诱人的小吃。照样先问公婆吃不吃,可公婆怎么会吃她的东西呢?她也知道公婆不会吃,但她不能因为知道这个就不问。问过了公婆,雪强她是不会问的,公婆不在的时候悄悄喂他一小口就行了。
  这天,英哥正吸溜吸溜吃着一种叫酸辣牛肉干的东西,肚子就痛起来了。开始以为是给这东西辣的,因为英哥吃的时候觉得很辣。但后来的痛法不像是那么回事,肚子不光痛,里面还有个东西拱过来拱过去的。隔着衣服还能看到肚皮上那个拱过去拱过来的包。很像是小家伙在捣乱了。但也不能这样不要命地捣乱呀,雪强很为英哥着急,公婆也着急。以为是英哥吃得太辣,惹火了孩子,孩子就这样跟妈闹哩。忙拿水来让英哥喝,说喝了水下去,孩子不辣了,就不乱拱了。可喝过了很多水,英哥还是痛,孩子也还是不停地拱。雪强觉得不对,问妈是不是英哥要生了?妈说才怀了五个月不到哩,哪就到生的时候了?雪强急得不行,说那是怎么回事?雪强看到爸妈也跟自己一样不知所措,就背上英哥要去看医生。
  离他们不远住着一个土医生,雪强背上英哥就奔这个土医生去了。说他是土医生,是因为他并没有正规的行医证。他跟一位老中医学过几天,自己又有点文化,大概看得懂西药说明书,就买了些药在家里充当起医生来。这地方离城里远,周围又没有正规医院,平时有了点病总是先找他,他说不行了,再往城里走。
  雪强找到他,想让他先看看英哥究竟是怎么了。英哥痛得汗水跟下雨一样,他怕走不到医院英哥就给痛得没命了。他要土医生先给英哥止止痛,等英哥痛得轻一点了再去城里。
  土医生看到英哥痛成那样子,不敢随便行医,给了几颗去痛片让英哥服下,说,这药吃下去就不会痛得太厉害了,还是赶紧到下面去拦车去城里吧。听他这么说,急得一头汗水的雪强爸妈急忙抓了他,要他救救他们英哥和孩子。土医生说,要救她我没把握,一个村的乡亲,不是我不帮忙,你们快把人送城里去才是对的。
  于是,雪强背上英哥,他爸妈在后面跟着,他们一同送英哥去城里。
  他们那里要去公路,最近的去处就是桥溪庄。要去桥溪庄,他们得下很陡很远的一道茅草坡。雪强背着英哥下坡,因为走得急,英哥在他背上受着些颠。但这样颠着英哥倒感觉肚子痛得轻一些了。听不到英哥呻吟了,雪强怕是自己太颠着她了,一边急着赶路,一边问英哥怎么样了。英哥虽然感觉没先前痛得厉害,但英哥给痛软了,回答也没气力了。而且,这时候英哥还感觉到自己在频频地漏气。她怕公婆听到她的屁声,忍着不让屁放出声来。随着漏气时间的加长,她感觉肚子可轻松多了。等到了桥溪庄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完全不痛了。可是,她的肚子也空了。
  空了,完全空了,她怀了五个月的孩子不知跑哪去了。
  公婆和雪强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英哥更是无法相信,她怀了五个月的孩子变成气跑了。
  但是,英哥的肚子瘪瘪的,那里面的确不见那个活蹦乱拱的孩子了。
  雪强颤抖着双手摸着英哥的瘪下去了的肚子,哇地一声嚎开了。英哥也哭,但这时候她已经不是因为肚子痛而哭了,她和雪强一样,因为她突然瘪下去的肚子而哭。公婆一边看着,也只能陪着抹泪。
  哭着哭着,雪强突然不哭了,他跑去找卖东西给他的张成。他说是张成卖给他的东西有毒,英哥吃了才肚子痛的,才把孩子也痛没了。张成也很替雪强急,但他不能承认他卖的东西有毒。他要承认了他就负不起这个责任了。再说,雪强的话也没根据,他也不能随便就承认。他说我们这庄上多年前就是这样,女人怀孩子到头来都怀的是一口气,一阵屁放了孩子就没了,又不是英哥一个人这样。经他这么一说,好多人就都想起多年以前那些女人怀气的事来,就劝雪强不要急,说看来英哥也是没逃过那命。
  雪强不听众人的,他拦了辆过路的出租车,送英哥去城里看病。
  到了城里,那有学问的医生告诉他们,英哥怀的不是胎。医生的话把雪强一拳打下了深渊。像一个爬山的人,努力地爬呀爬呀,抬头都看见山顶了,可头顶一块巨石滚下来,把他砸进了深渊,摔得差点没了气。
  他像一个将死的人那样费力地问医生,我,能治好吗?
  医生说,现在连死精都能治,你这样的好治。不过你得找一家专门治这个的医院,找专家治。
  雪强这才缓过气来。雪强跟英哥说,我们回去凑钱,我要去治病,我一定要治好这病。
  英哥很焦虑,我们要怎么才能凑得起这么些钱啊?
  雪强说,我找山子去。
  思念
  李作民一坐上去疯人院的车,就开始想青梅。他闭着眼,不看他身边的这一群让他心痛的儿女,专心地想青梅。一开始,他想得很乱,哪一个记忆跳出来他就想哪一个。后来,他让自己从头想起,从刚认识青梅到后来在寻医的路上碰上青梅,一段一段的,像看连续剧一样看他们的那些美好记忆。这些记忆如带着青梅体温的手抚摸着他被儿女们凿成千疮百孔的心,他虚弱的心一直在一种幸福中颤栗。
  青梅呀,你今天会不会在我下车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呢?他在心底呼唤。
  到站了,李作民他们该下车了。雪果叫他,作民爸,下车了。雪果以为他睡着了。李作民不想睁开眼睛,他更不想是雪果把他从温柔的假梦中叫醒。他知道他一睁开眼睛青梅就不在了,但他不得不睁开眼睛,于是,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告诉自己说不定青梅已经等在车下了。
  车下当然没有青梅。
  李作民下车后带着他的队伍径直去了疯人医院。上一次雪果的那位主治医生从雪果的脚把他们想起来了,医生疑惑地看着李作民这支奇怪的队伍,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李作民苦笑笑,说,医生是认出我们来了吧,前一次是来看这个孩子,这一次不是。他指指躲在雪朵怀里,又被雪山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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