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下)〔俄〕列夫.托尔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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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下)〔俄〕列夫.托尔斯泰-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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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不,等一下!

    后天是星期日,我必须到maman那里去一趟,“弗龙斯基说,变得紧张了,因为他一提到他母亲,他就感觉到她的凝然不动的探究眼光紧盯在他身上。 他的狼狈表情证实了她的想法。 她脸涨得通红,躲开了他。 现在浮现在安娜的想像中的,已经不是瑞典女王的教师,而是和弗龙斯基伯爵夫人一道住在莫斯科郊外的索罗金公爵小姐了。”你明天可以去吗?“她说。”哦,不行!

    我要去拿的那件代理委托状和那笔钱,明天收不到哩,“他回答。”要是这样,我们干脆不走了!“

    “为什么呢?”

    “我不愿意这么晚走。要走就星期一走,否则就永远不走了。”

    “到底为什么?”弗龙斯基好像很惊奇地问。“这简直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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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认为没有道理,因为你一点也不关心我。你不愿意深入我的生活。 在这里我只关心汉娜一个人,但你却说这是装腔做势的!你昨天说我不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故意装出爱这个英国女孩的样子,这是不自然的;我倒想知道知道,在这里,对于我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真正自然的!”

    偶然之间她醒悟过来,因为又违背了她自己的心意。 但是虽然她明明知道她在毁掉自己,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指出他是多么不是,怎么也不对他让步。“我从未没有说过这种话;我只不过说我不欣赏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

    “你是以你的坦白自夸的,那么你为什么不说真话?”

    “我从来没有以此自夸过,也从来没有说过谎话,”他小声说,抑制着心头增涨的怒火。“那将是莫大的遗憾,如果你不尊重……”

    “尊重不过是捏造出来,填补应该由爱情占据的地位罢了!

    如果你再也不爱我了,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讲出来吧!“

    “不行,这简直无法接受了!”弗龙斯基大喊一声说,从椅子上起来。 站在她面前,他慢吞吞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考验我的耐力?”看上去他好像还有很多的话要说,但是抑制住自己。“凡事都要有一个限度!”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她喊叫,地盯着他的整个脸上,特别是他那冷酷吓人的眼睛中那种明显的仇恨。“我的意思是说……”他开口说,但是又停住了。“我倒想问问你要我怎么样!”

    “我能要你怎么样呢?

    我只求你千万不要抛弃我,如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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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的那样,“她说,明白了他没有说出口的一切话语。”但是我并不要这个,这是次要的。 我要的是爱情,但是却无法拥有。 因此一切都结束了!“

    她朝门口走去。“停一下,停——一下!”弗龙斯基说,仍然愁眉紧锁,可是用手把她拉回来。“怎么回事?

    我说我们得推迟三天再动身,而你却说我在撒谎,说我是个不诚实的人。“

    “是的。我再说一遍,一个因为他为我牺牲了一切而指责我的人,”她说,回忆起更早的一场口角里的话,“比一个不诚实的人还要坏!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不!人的忍耐是有一定极限的,”他大声说,很快地放开了她的手。“他恨我,这是非常明显的,”她想,于是默默地、头也不回地、迈着不稳定的步子从房里走出去。“他爱上别的女人,这就是更明显的事了,”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回她自己的房间。“我要爱情,却没有。 那么一切都结束了!”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一定要结束!”

    “可是怎样才好呢?”她问自己,坐在梳妆镜前的安乐椅上。她想着现在到哪里去才好:到把她抚养成人的姑母家里去呢,到多莉家去呢,还是一个人出国;想着他现在一个人在书房里干什么;又想着这是最后一场争吵呢,还是依旧可能重归于好;想着现在彼得堡所有旧日的熟人会认为她到底怎么样;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会对这件事怎么想法;破裂以后会落个什么结果,千思万绪闪过她的心头,可是她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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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完全陷进这种种思绪之中。 她的心灵中有另外一种唯一使她感到兴趣的模糊想法,但是到底是什么她却捉摸不定。又回想起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也回想起她的产褥病和当时萦绕在她心头的思想。她回忆起她说的话:“我为什么不死呢?”和她当时的想法。突然她恍然大悟盘据在她心头的是什么了。是的,这就是唯一可以解决一切的想法。“是的,死!

    ……“

    “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和谢廖沙的羞惭和耻辱,和我自己的奇耻大辱——都会因为我的死而消失。假如我死了,他也会后悔莫及,会可怜我,会爱我,会为了我难过的!”嘴角上挂着一丝自怜自爱的、滞留着的微笑,她坐在椅子上,把左手上的戒指取下来又戴上去,历历在目地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描摹着她死后和他的情形。走近的脚步声,他的脚步声,打乱了她的心思。 装出收起戒指的样子,她连头都没有回。他走上她面前,拉住她的手,低声说:“安娜,假如你愿意,我们就后天走。 我什么都答应。”

    她默不作声。“怎么回事?”他问。“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她说,同时,再也压制不住自己了,她蓦地哭出来。“抛弃我吧!”她一边呜咽一边说。“我后天就走……我要干出更多事来的。 我算得了什么人呢?一个堕落的女人罢了。 是你的负担!我不想折磨你,我不愿意!我会使你自由的。 你不爱我,你难道爱上别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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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龙斯基恳求她安静,向她保证说她的嫉妒一点依据都没有,并且说他对她的爱情从来没有中断过,永远也不会改变,他比以前更爱她了。“安娜,为什么这么折磨你自己和我呢?”他问,吻她的双手。 他的面孔上现在显现出无限柔情,她好像觉得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哭泣的声音,而且在她的手上感觉到泪水的潮湿。 转瞬之间安娜的绝望的嫉妒心变成了一种不顾一切的热烈的柔情。 她拥抱着他,在他的头上、脖颈上、双手上印满了无数的吻印。

    二十五

    感觉他们完全言归于好了,第二天早晨安娜开始积极地准备着出发的事情。 虽然究竟是星期一或是星期二出发还没有决定下来,因为昨天晚上他们两人你推我让,可是安娜依然匆忙地准备动身的事情,现在觉着早一天走晚一天走完全不重要。她正站在寝室里一只打开的皮箱前,挑拣着衣物,这时候他走进来,比平常早些,而且已经穿得整整齐齐。“我马上就到maman那里去,她可以把钱托叶戈罗夫转给我。 明天我就准备动身了,”他说。尽管她的心情是这样愉快,但是一提到去他母亲的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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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里还是感到不舒服。“不,我自己也来不及哩,”她说;立刻想道:“那么说,我想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

    “不,随你的便好了。 去饭厅吧,我马上就来。 我不过把用不着的拿出去,”她说,在堆在安努什卡的臂膀上的一大堆旧衣服上又搁了几件。当她走进餐厅的时候,弗龙斯基正在吃牛排。“你根本不会相信我对这些房间有多么厌恶!”她说,在他旁边坐下喝咖啡。“再也没有比这种chambresgarnies更可怕的了!毫无表情,没有灵魂。 这挂钟,罗纱窗帷,特别是糊墙纸,简直如梦魇一样!我想念沃兹德维任斯科耶,就像想念天国一样。 那群马你还没打发走吧?”

    “不,我们走后它们再出发。你要乘车到什么地方去吗?”

    “我要去威尔逊那里。给她送些衣服去。那么我们明天一定走了?”

    她用一种快乐的语气问;但是忽然间她的脸色变了。弗龙斯基的拥人进来取从彼得堡打来的电报的回执。 他接到一个电报本来是很平常的,但是好像要背着她什么,他说了一声回执在书房里,随后匆匆转身对她说:“明天我一定可以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的。”

    “谁发来的电报?”她追问,不理解他的话。“斯季瓦发来的,”他不大情愿地回答。“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斯季瓦会有什么背着我的秘密呢?“

    弗龙斯基唤回那个佣人,吩咐他把电报拿来。“我不愿意拿给你看,因为斯季瓦太爱打电报了;事情还没搞出个名堂,打电报做什么呢?”

    “离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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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可是他在电报上说:‘还不能得到回音。 答应日内作出肯定的回答。’不过你自己看吧。”

    安娜用颤抖的手接过电报,看见果然和弗龙斯基所说的一样,但是末尾还附着一笔:“希望很小,不过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力为之。”

    “我昨天就说过,什么时候离婚,或者离不离得了,我一点都不关心。”她说,脸红了。“一点也没有瞒着我的必要。”

    然后她就想:“照这样,他和女人们通信,也可能背着我和正在背着我哩。”

    “噢,今天上午亚什温要和沃伊托夫要来,”弗龙斯基说。“好像他赌赢了,使佩夫佐夫分文皆无,甚至佩夫佐夫都无力偿付了,大约有八万卢布左右。”

    “不,”她说,恼怒他这样明显地、用转换话题的方式,来表明他看出她发怒了。“你为什么认为我那么关心这种消息,以致于非得隐瞒我不行?我说过我并不愿意想这事,而且我希望你也和我同样不关心哩。”

    “我关心,因为我喜欢把关系搞清楚,”他回答。“把关系搞明确并不在乎形式,而是在于爱情,”她说,越来越激动了,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说话的时候所用的那种冷淡而镇静的口气。“你要这个做什么呢?”

    “天啊!又是爱情!”他皱着眉头沉思。“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了你,也为了将来的孩子们。”他说。“我们将来不会有孩子了。”

    “那可太可惜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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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了孩子们,但是你可从没有为我着想,”她接着说下去,完全忘记了,或者是没有听见他所说的:“为了你,但也为了孩子们。”

    能不能生孩子的问题早就成为他们争执的话题,这使她很生气。 她把他要孩子的愿望误解成他不看重她的美貌的表示。“唉呀,我说了是为了你。 主要是为了你,”他好像痛得皱起了眉头,重复一遍说,“因为我相信你的愤怒大部分是由于处境不好而引起的。”

    “是的,如今他不再伪装了,他对我怀着冷淡的恼怒是很明显的了,”她暗自想着,不倾听他的言语,但恐怖地注视着从他眼里挑衅地望着她的那个冷酷无情的法官。“那不能成为理由,”她说,“我甚至不明白,你怎么能说我的愤怒是由于那个原因而起的;我完全在你的控制之下。这里还有什么处境不明确呢?恰恰相反!”

    “你不想了解我,我很难过,”他打断她的话,固执地一心想表明他的想法。“处境不好是由于你认定我是自由的。”

    “这一点你可以完全放心!”她回答说,转过身去,她开始喝咖啡。她端起杯子,小手指翘着,举到嘴唇边。 饮啜了几口以后,她看了他一眼,从他脸上的表情,她明明白白地看出来,她的手、她的姿势和她的嘴唇发出的声音,都是他所讨厌的。“你母亲怎么想,她希望你和谁结婚,我一点也不在乎,”

    她说,用颤抖的手把杯子放下。“可是我们并不是在讨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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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谈的就是这个!相信我的话吧,一个无情的人,不管她是老的少的,不论她是你的母亲还是一个生人,都和我无关,我不愿意和她有任何关系。”

    “安娜,求你不要无礼地诽谤我母亲。”

    “一个女人,倘若她的心揣测不出她儿子的幸福和名誉在什么地方,那种女人就是无情的人!”

    “我再求你一次,请你不要没有礼貌地诽谤我所尊敬的母亲!”他说,提高嗓音,生气地望着她。她不回答。 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的脸和手,她细细地回忆起他们昨天的和好和他的热情的爱抚。“这样的爱抚他在别的女人身上也曾经用过,并且还会,还想愤怒哩。”她想。“你并不爱你母亲!

    这都是空话,空话,空话!“她说,憎恨地望着他。”假如这样的话,我们就得……“

    “就得决定一下,我已经决定了,”她说,刚要走开,恰巧这时亚什温走进来。 安娜和他闲聊了一下,就停下了。为什么当一阵暴风雨正在她心中狂啸,并且她感觉到她已经处在可怕的生死存亡的转折点的时候——在这种关头,她为何还要在一个迟早会知道全部真相的外人跟前矫柔造作,这她可不知道;但是她立刻压制住内心的风暴,又坐下来开始和客人闲聊。“哦,您最近怎么样?

    人家输给您的钱都付给您了吗?“她问亚什温。”哦,还好;我想不会全部都到手的,星期四我就要走了。你们呢?“亚什温问,眯着眼睛看着弗龙斯基,显然已经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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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发生过一场口角。“我想,可能是后天,”弗龙斯基说。“不过你们很早就打算走了?”

    “可是如今已经决定了,”安娜说,带着一副向弗龙斯基声明不要梦想还会和解的神色正视着他的眼睛。“难道您不可怜那个不幸的佩夫佐夫吗?”她说,继续和亚什温交谈着。“我从来没有问过我自己,安娜。 阿尔卡季耶夫娜,我是否同情他。 您看,我的全部财产都在这里,”他指指身边的衣袋,“现在我是个富翁;但是今天晚上我还到俱乐部去,也许出来的时候又是叫花子了。 您看,谁敢坐下和我赌钱,他就想把我赢得连一件要衬衫都不剩,我对他也是这样哩。 于是我们就决个胜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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