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马上她的脸上呈现出严肃的表情,好像石化了似的。 带着这副表情她的面孔变得比以前更加妩媚动人了。 但是这是一种奇怪的神色;完全不在画家描绘在那幅画像里的那种闪烁着幸福的光辉和散发着幸福的神情范围以内。 在她和她哥哥臂挽着臂穿出高高的门口的时候,列文又看看那幅画像和她的姿态,他感到对她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一往情深的怜惜之心。她请列文和沃尔库耶夫到客厅里去,她自己和她哥哥待下说几句话。“是谈离婚,谈弗龙斯基,谈他在俱乐部做什么,还是谈我?”列文想知道。安娜和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在谈论什么的问题使他这样激动不安,以致于他几乎都没有听见沃尔库耶夫正在叙述安娜。 阿尔卡季耶夫娜为儿童写的那部小说的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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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茶的时候,那种妙趣横生的愉快的谈话一直没有间断。没有一个时候需要找寻话题。 恰恰相反,他觉得时间太不充足,说不完心里想说的话,因而甘愿抑制住自己,好听听别人说些什么。 列文觉得所有说过的语言,不仅是她说的,还有沃尔库耶夫与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讲的,由于她的注意和评论都获得了特别的含义。谛听着这场有趣的谈话,列文一直在欣赏她:她的美貌、聪明、良好的修养,再加上她的单纯和真挚。 他一边聆听一边谈论,而不无既往地想着她,她的内心生活,极力揣测她的心情。 而他,以前曾经那样苛刻地批评过她,现在却以一种奇妙的原因为她辩护,替她难过,而且生怕弗龙斯基不完全了解她。 将近十一点钟,当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站起身来要走的时候(沃尔库耶夫早已走了)
,列文觉得仿佛刚才来似的。 依依不舍,列文站起身来。“再见!”她说,握住他的手,用一种迷人的眼光注视着他。“我很高兴,quelaglacestrompue。”
她放了他的手,眯着眼睛。“请转告您的妻子,我还像以前一样爱她,如果她不能理解我的遭遇,我就希望她永远也不再饶恕我。 要饶恕,就得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才行,但愿上帝保佑她不用受这种痛苦!”
“一定的,是的,我一定转告她……”列文说,脸涨得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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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一个多么出色、可爱、惹人怜惜的女人!”他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走进严寒的空气里的时候,他这样想。“喂,怎么样?我不是跟你讲过吗?”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他看出列文已经完完全全被征服了。“是的,”列文静静地说,“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
不但聪明,而且还那么真挚……我真替她怜惜哩。“
“上帝保佑,不久一切都会解决了!哦,下一次再说吧,凡事不要过早地下结论,”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打开马车的门。“再见!我们要告别了。”
列文心里不住地想着安娜和他们谈论过的一切话语,甚至最简单的话语,回忆她脸上的一切细微表情,越来越体谅她的境况,越来越替她难过,就这样回到家里。
到了家里,库兹马告诉列文说卡捷琳娜。 亚历山德罗夫娜平安无事,她的两位姐姐刚走不一会儿,而且交给他两封信。 列文当时就在前厅里读了起来,免得过后使他分心。 有一封是他的管家索科洛夫寄来的,上面写着说小麦买不出去,因为人家每蒲式耳小麦只肯出五个卢布,又附上一笔说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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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地方可以筹钱了。 另一封信是他姐姐来的,指责他还没有把她的事情料理出一个头目来。“好吧,如果不肯多出价钱,我们就按五个卢布卖出去。”
列文当机立断,很容易的就把头一件事情解决了,虽然他以前觉得那么难以处理。 “真奇怪,在这里怎么会忙到这种地步,”他想到的是第二封信。 他觉得这件事情全怪自己,因为他还没有办好他姐姐托付他办的事情。“今天我又没有到法庭去,不过今天我实在没有空。”于是下决心明天一定去法庭,他就到他妻子那里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回想着他所过的这一整天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谈话:他留神倾听的或者他参与了的谈话。这些谈话都是关于这此类的话题,这类话题,如果他单独在乡下是决不会谈起的,但在这里却谈得非常投入。 这一切谈话都很不错;只有两件事不大妥当。 一个是他谈到鱼的话,另外一桩是对安娜抱着的同情心有点不大对头。。。 。 。列文发现他妻子不太高兴。 三姊妹的会餐本来是进行得很愉快的,但是她们左等右等他一直不来,结果都烦起来了,后来她的两个姐姐都走开了,丢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喂,你都干了些什么?”她问,直视着他那含着一种可疑的神色的眼睛。 但是为了不妨碍他说出全部实情,她掩藏起她的察颜观色的目光,故意带着一副欣赏的笑容倾听他叙述他晚上是怎样打发的。“哦,我很高兴碰到了弗龙斯基。跟他在一起我觉得非常随便。 你要明白,我现在一定设法不再和他见面,不过那种别扭劲已经消失了。”他一边说,一边回想到,他虽然说要想。。法永远不再跟他见面,可马上又去看了安娜,于是他的脸涨。。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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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通红。“你瞧,我们总说人爱喝酒,但是我不知道究竟谁喝得最多——农民呢,还是我们这一阶层的!农民过年过节才喝酒,但是……”
但是基蒂对于人们喝酒的问题丝毫没兴趣。 她发现他脸上的红晕,于是很想弄明白其中的原因。“嗯,过会儿你又到哪里去了?”
“斯季瓦死命求我去看望一下安娜。 阿尔卡季耶夫娜。”
说了这话列文的脸涨得越发红了,他去探望安娜究竟是否得当的疑虑终于解开了。 他现在才明白他本不应该去的。一提到安娜的名字,基蒂就神情特别地把眼睛睁得圆圆的,而且闪闪放光,但她尽力控制住自己,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并且瞒过了他。“啊!”她只说了这么一声。“我想,我去了你大概不会生气吧!
斯季瓦让我去的,而多莉也希望我这样哩,“列文接着说下去。”嗯,不!“她说,但是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她在尽力压制着自己,兆头很不好。”她非常可爱,非常,非常惹人怜惜,而且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女人哩,“他说,于是就讲起安娜、她的工作和她托他转达的对她的问候。”是的,她自然很惹人怜惜啰,“等他说完,基蒂这么说。”你接到谁的信?“
他告诉了她,而且被她的平静骗得信以为真了,于是他去换衣服。他返回来的时候,发现基蒂仍然纹丝没动地坐在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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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椅上。 他走近的时候,她望了他一眼,突然呜咽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问,心里很明白是怎么回事。。 。 。了。“你爱上那个可恶的女人了!
她把你迷住了!
我从你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 是的,是的!这还会得出什么结果?你在俱乐部喝了又喝,还赌博,以后又到……又到什么人那里去了?不,我们还是走吧!……我明天就走!“
列文很久都劝不好他妻子。 最后他承认说他喝了那些酒以后,一种同情心使他忘乎所以,因而受了安娜的诱惑,并且说他今后一定要躲开她,总算才把她劝得平静下来。 他真心诚意地承认了一件事是:在莫斯科逗留了这么久,除了吃喝玩乐,东拉西扯之外什么也没干,他简直变得糊涂了。 他们一直谈到早上三点钟。 那时他们才完全言归于好,可以入睡了。
十二
送走客人以后,安娜并没有坐下来,却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虽然整一晚上她都在漫不经心地(就像她近来对待所有的年轻人的做法一样)施展出全部魅力来招唤列文对自己的爱,虽然她知道她在一个晚上就做到了能使一个有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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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倾心的地步,虽然她非常喜欢他(尽管由男人的观点看来,弗龙斯基和列文有着显然的不同,而她,作为一个女人,却在他们身上看出使得基蒂爱上了他们两个的那种共同的特点)
,但是当他一走出那间屋子,她就不再想他了。一个思想,只有一个思想,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苦苦地纠缠着她。“如果我对别的人,对这个爱他妻子的已婚男子具有这么大的魅力,为什么他对我如此冷漠呢?……倒不一定是。
冷漠,他是爱我的,这一点我知道。 但是现在有一种新的东西让我们发生隔阂。 他为什么一晚上都不在家?他托斯季瓦带口信来,说他不能离开亚什温,得监视着他赌钱。 难道亚什温是小孩吗?就算这是实话。 他是从来不撒谎的。 不过在这实情后面还有别的原因。 他很高兴有机会向我表示一下他还有别的责任。 这我知道,而且我也承认。 不过为什么要向我证明呢?
他想向我证明他对我的爱情不应该妨碍他的自由。但是我并不需要这个证明;我需要的是爱情!他应该明白我在莫斯科生活的有多么苦。 这还叫生活吗?我不是活着,而是在等待一种拖延了又拖延的结局。 还没有回信!斯季瓦说他不能去见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 而我也绝不能再写信了。 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动手,什么都不能改变!
我压制着自己,等待着,给自己找快乐——英国人的家庭、写作、阅读,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不过是一种吗啡而已。 他应该同情我的,“她说,感觉着自怜自爱的眼泪涌出她的眼睛。她听见弗龙斯基用力按门铃的声音,于是赶紧擦干了眼泪,不但揩干眼泪,而且还坐在一盏灯旁边,打开一本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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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她一定要让他知道,他没有在定好的时间回家她很不高兴,仅仅是不高兴而已,她决不让他看出她很难过,更不让他看出她很可怜。 她可以可怜自己,但是可不要他来可怜。 她不愿意争吵,而且还责备过他想吵嘴,但是她不知不觉地就采取了一种斗争的神态。“哦,你不寂寞吧?”他说,愉快而活泼地向她走过来。“赌博真是一种可怕的嗜好!”
“不,我不寂寞,我早就学会不觉得寂寞了。 斯季瓦和列文来过。”
“是的,我知道他们要来看望你。 你觉得列文怎样?”他说,在她旁边坐下。“我很喜欢他。他们刚刚走了不久。亚什温赌得怎样了?”
“他赢了,赢了一万七千。我招呼他走。他真的已离开了。但是他又回去了,现在他已经输了。”
“那么你留在那里有什么用?”她说,突然抬起头仰望着他。她的脸上的神情是冷莫而又怀着敌意的。“你对斯季瓦说,你留着是把亚什温叫走,但是结果你又留下他不管了。”
同样的冷淡的准备争吵的表情也表现在他的脸上。“第一,我并没有托他给你带什么口信;其次,我从来也没有撒过谎。 主要的是,我想留在那里,所以就留下来了,”
他皱皱眉头说。“安娜,为什么,为什么?……”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追问说,向着她探过身去,张开他的手,希望她会把手放到他的手里去。她很高兴他这种要求柔情蜜意的表示方法。 但是一种奇怪的思想不让她屈服于她的冲动,好像斗争的情况不允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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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降似的。“自然你想留下就留下了。反正你总是想怎样就怎样。但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为什么?”她说,越来越激动了。“难道有人否认你的权利了吗?
但是你总愿意你有理,因此你就有理好了!“
他的手捏紧了,他扭过身去,脸上流露出一种比以往更为倔强的表情。“在你说这是倔强,”她说,聚精会神地注视了他一会以后,突然给那种使她那么恼怒的神情找到了一个题目。“不过是倔强罢了!对于你是征服我的问题,而对于我……”她又为自己难过起来,几乎要流泪了。“但愿你知道这对于我会是怎样!像我现在这样,感觉到你对我抱着敌意——的确是抱着敌意——的时候,但愿你知道这对我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知道我在这种时刻是如何地处于绝望,我是多么害怕,多么害怕我自己!”于是她扭过身去,掩饰住她的啜泣。“但是怎么回事啊?”他说,一见她的绝望心情不由得害怕起来,又探过身去,捧住她的手,吻了吻。“怎么啦?难道我在外面寻欢作乐了吗?我不是在排除和妇女交际吗?”
“但愿如此!”她说。“喂,你说吧,我怎样才能使你放心呢?
只要能使你快乐,随便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他接着说下去,被她的绝望神情被打动了。”为了不使你像现在这样,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啊!
安娜!“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她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这种孤独的生活呢,还是我的神经……哦,我们不谈了!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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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怎么样?
你还没有跟我说哩,“她尽力遮掩住由于获得胜利而得意洋洋的神情,因为胜利终于属于她了。他吩咐开晚饭,就开始对她讲赛马的事;但是从他的冷淡的语气和神情看来,她看出他并没有甘愿让她获得胜利;而她所反对的那股固执的神情,又在他身上露出来了。 他对她比以前更冷淡了,仿佛他后悔曾经屈服了一样。 而她,回想起使她获得了胜利的言语:”我处于绝望,害怕我自己,“她感到这是一种有威协力武器,不能再使用第二次的。 她感到除了把他们结合在一起的爱情之外,在他们当中还逐渐形成了一种敌对的恶意,这种恶意她不能从他心里,更不能从她自己心里排除出去。
十三
一个人没有生活不惯的环境,特别是如果他看到周围的人都过着一样的生活。 三个月以前,列文决不会相信他处在现在的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