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或反出其门墙,承望其风旨,其幸能自立者,亦不过龊龊自守,而未尝敢一言
以斥之。
其稍畏公论者,或能警逐其徒党之一二,既不能深有所伤,终亦不敢正言,以
捣其囊橐窟穴之所在。势咸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号令黜陟,不能出于朝
廷,而出于一二人之门,名为陛下独断,实则此一二者,阴执其柄。盖其所坏,非
独坏陛下之纪纲而已,并与陛下所以立纪纲者而坏之。使天下之忠臣义士,深忧永
叹,不乐其生。而贪利无耻,敢于为恶之人,四面纷然,攘袂而起,以求逞其所欲。
然则民安得而恤,财安得而理?军政何自而修,土宇何自而复?宗社之仇耻,又何
自而雪耶?臣且恐莫大之祸,必至之忧,近在朝夕,而陛下犹未知之!臣应诏陈直,
不知忌讳,幸乞睿鉴。
孝宗阅疏,大怒道:“是以朕为亡国之君了!”即谕宰相赵雄分析其言以治罪。
雄奏道:“熹乃好学之士,陛下嫉之愈甚,则世人誉之者愈众,适所以高其声望;
不若因其长而用之,使他任事,能不能无可掩饰了。”孝宗称善,即下诏,以熹提
举江西常平茶盐。后即调任浙东,适值浙右大饥,兵燹之后,又逢荒年,饥民遍野,
惨不忍睹。熹自请入对,面奏天灾之由来,请孝宗修德以禳之,兼陈时弊七事,确
切详明,声泪俱下。
孝宗肃然静听,并褒奖他忠直敢言,由是渐加信任。熹即陛辞回任,赶办荒政,
一面平籴,一面募集米商,蠲免米税。于是米商都赴各地采米运浙,饥民始无乏食
之忧。熹当政事闲暇,便轻车简从,赴各县访察民情吏治。一班官吏都惮他正直,
不敢为非。治浙半年,政绩为全国冠。孝宗得悉,即进熹入直徽猷阁。那时国内烽
烟暂息,惟各地旱蝗相仍,天灾流行,民不聊生。熹即入奏道:“乾道四年,臣在
家乡,适逢荒歉,请诸官府,得常平米六百石,赈贷无食乡民,夏借粟,冬加息,
合米清偿,逐年敛散,岁歉减半息,大饥蠲全息。经历十数年,除偿还常平米六百
石外,积余二千多石,就将它立为社仓,以后贷出不收息,每石只取耗米三升。由
是一乡数千户,虽遇旱灾水患,米珠薪桂之年,非但不愁缺食,并且不籴贵米,赖
是以家给户足。行之一乡有效,推行全国其效更大了。”孝宗道:“这个称救荒唯
一良策,而且轻而易举,到处可行。卿即草定规则,颁诏各路,一律仿行。”熹即
从身边取出一纸社仓法上呈道:“臣已草定,呈请御览,不过须交各该地公正士绅
经管,倘入劣绅之手,积余尽饱私囊,甚且强收厚息,利民反足以害民,是则不可
以不审慎将事。”孝宗听罢,披阅社仓法,只见写着:社仓法:以十家为甲,每甲
推一人为首,每五十家则公推一通晓事理、公正无私之人为社首。
创立规例:由社首设法储备米粟,或向官府借贷常平米,限年清偿;或向当地
富户及慈善家捐赀购米,由社首酌量情形,取其便利者而行之。
账贷规例:凡逃军及无行之士,与有粮税及丰衣足食者,皆不得入甲称贷;其
应入甲者,当问其愿与不愿,不愿者除外,愿者明查其家大小人口若干,大口贷一
石,小口贷五斗,五岁以下者不贷。
置备簿册两种:一为入甲户名册,一为贷米人名册。
规定息率:每年春夏出贷,初冬取偿,每石收息,最多不得过一斗,既属便民
义举,取息以少为贵;或有偿以湿恶之粟,及不实还者有罚;若因特别事故,如天
灾人祸等,届期无力清偿,由社首查明属实,亦可准予通融办理;惟藉辞延宕不偿
者,限期清偿贷米,取消其入甲户名。
孝宗览毕,即命宰相颁发各路一律仿行。熹即退出。正是:大儒创立社仓法,
百姓应无饥馑忧。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寿盅禅位颐养天年 中宫擅权离间父子
朱熹正在察吏安民,要想挽回南宋的颓势,访得台州知州唐仲友贪婪不法,迭
连三上疏弹劾不报。原来左相王淮是仲友的戚属,在暗中庇护,藏过朱熹奏疏,调
仲友为江西提刑,一面令监察御史陈贾奏言:“道学之士,无非假名售奸,实无治
国才能,愿陛下摈弃勿用,免为所害。”这几句虽未直斥朱熹,实在是为熹而发。
晦翁先生闻得这种蜚语,气得他发昏章第十一,迭上疏乞奉祠。有谓令他主管台州
崇道观。就此即日与东莱先生吕祖谦,南轩先生张栻等,讲学论道,著书以惠后学。
这也是他明哲保身之计。且说上皇高宗,自退居德寿宫后,不闻朝政,优游岁
月,兼得孝宗一月四朝,侍奉甚勤,足以乐享天年,直到淳熙十四年,寿达八十一
岁,须发皆白,忽于是年八月得病,孝宗辍朝,入德寿宫侍奉汤药。无如寿限已终,
竟然驾崩。孝宗号哭不已,两日不曾进膳,并召宰相王淮入宫,面谕道:“朕欲效
法晋孝武、魏孝文实行三年之丧,素服听政。
司马光《通鉴》中记载甚详,谅卿亦必阅过。“王淮答道:”陛下以大孝为天
下倡,臣等自当仰体上意。“孝宗遂手书哀诏道:大行太上皇帝,奄奄弃养,朕当
袁服三年,百官自遵易月之令。即日钦派大臣治丧,务极隆重,一面诏令恭拟庙号。
按高宗在位,凡三十六年,内禅后退居德寿宫,又历二十五年。当下翰林学士洪迈
请上庙号世祖。直学士院尤袤奏道:”称祖殊欠允当。在洪学士援汉光武为前例,
珠不知大行太上皇帝,与光武出处不同:光武为长沙王后,布衣崛起,不与哀、平
相继,特创中兴事业,庙号理当称祖;上皇中兴,事业虽与光武相同,不过是继徽
宗正号,分明以子继父,与光武别宗继位,绝然不同,臣意宜上高宗二字为确当。
庙号乃昭垂万世的隆像,还请陛下斟酌!孝宗深以为然,群臣也无异议,遂定号高
宗。高宗晚年,处境优游,身体颇觉健康,何竟遽尔崩逝?都为丧了一个最爱宠的
刘贵妃,伤恸逾恒,竟致不起。那刘贵妃是晚年所纳,故尔上文未曾提及,只好于
死后追补几句,谅必看官们所乐闻的。刘贵妃原系临安人氏,初入宫为红霞帔宋宫
女使之普通名称,艳质天生,简直是个无双国色。自得高宗宠幸,初奉婕妤,继迁
婉容,至吴后正位中宫,遂封为贵妃。惟性好奢华,尝因盛暑酷热,用水晶作脚踏。
高宗崇尚俭朴,见之颇为不悦,即取水晶置榻上作枕卧,刘妃自是稍知迹敛。在香
红承宠时,帝眷稍衰。自香红于淳熙二年疾殁,于是高宗的晚年爱宠只有刘妃一人,
宠眷日隆。直到淳熙十四年三月,刘妃去世,高宗悲泣逾恒,竟因此得病而崩。后
人论高宗有可用的将相,有可乘的机会,终为汪、黄、奏桧所误,卒至臣妻虏廷,
苟延残喘,殊堪浩叹!
闲言剪断,且说孝宗居丧,白衣布袍,视事内殿,每遇朔望,则衰絰持杖,诣
德寿宫举哀,一面诏王太子参决庶务。那时魏王恺早已病殁。孝宗泣然道:“前年
越次立储,就为此儿福薄,而今果然去世了。”由是孝宗心灰意懒,至淳熙十六年,
进周必大为左丞相,留正为右丞相。必大人对谢恩,孝宗以绍兴传位亲札授他道:
“礼莫重如宗庙,朕当孟享,尝因病分诣;孝莫若执丧,朕碍于朝政,不得日至德
寿宫举哀,若不退休,更有何待?卿即拟定草诏,朕将择日禅位了,无劳卿等谏阻。”
必大见上意坚决,谅难劝阻,只好唯唯受命而退。过了数日,孝宗又问必大道:
“诏书拟就没有?”必大知难延挨,只好进呈诏章。孝宗披阅一过,就命颁诏传位。
届期,孝宗易吉服,御紫宸殿行内禅礼太子惇悼登殿受禅,一切仪制,都与孝宗受
禅时相同。礼成,孝宗先退。丞相率百官朝贺新主,是为光宗皇帝,改元绍熙,尊
孝宗为寿皇圣帝,皇后谢氏为寿成皇后,皇太后吴氏为寿圣皇太后。皇太后徙居慈
福宫,改德寿宫为重华宫。孝宗传位后,即易素服,退居重华宫,大赦天下。次日,
册立元妃李氏为皇后。后系安阳人,是庆远军节度使李道中女。
当后生时,有一黑凤集营前,因之取名凤娘。比闻川中道士皇甫坦善相人术,
道中遣人邀坦至署,遍相诸子女。及见凤娘,坦作惊异状说道:“此位千金,将来
当母仪天下,还宜善加抚育,小道得便,当为之上达九重。”道中很为快慰。看官
们,你道皇甫坦怎敢出此狂言?原来他名重公卿,时常入宫邸替诸王子看相。魏王
恺福薄短寿也是他说的。平心而论,他的相术,确是不弱。当下他别过道中,就往
临安,便得以凤娘的福相,奏知高宗。高宗信之如神明,言无不听,就令人向道中
论婚。
次年,即聘凤娘为恭王妃,旋生嘉王扩。不料凤娘自小娇养惯常,面貌虽然秀
丽无双,性情却也悍妒无比。自册立为太子妃后,时常在高孝二宫前,屡言太子左
右的过失。高宗不悦,尝语吴后道:“太子妃出自将门,刚愎有余,温柔不足。我
误听皇甫坦之言,已后悔莫及咧!”孝宗亦然,向太子妃屡加训话,令她以吴太后
为法,若不痛改前非,行当废汝。无如凤娘悍妒成性,非但不自认过,反引以为深
恨。如今立为皇后,益发志得意满,打算一泄数年来积受的夙恨。怎样泄恨?后文
自有交代,现在先要叙明金邦一段遗闻。
看官们阅过《通鉴》的,都知南宋时代,金、宋两朝的年号并立,所以小子不
得不夹写金邦的朝政。当光宗受禅之年,适值金主乌鲁崩逝。因太子先卒,以孙原
王璟嗣位,是为章宗。
尊乌鲁庙号为世宗。那世宗为金邦第一贤主,因故妃乌林答氏以利剪刺喉殉节,
即位后,至死不曾立后,仅追封乌林答氏为皇后,好算得是个义夫,而且爱贤礼士,
崇尚节俭,宫中饰品,戒用黄金,尝语左右道:“何苦搜括民财,以供我一人的浪
费。”甚至修茸宫室,即以宫人节省的岁费,移作工资。因是薄赋宽征,修文偃武,
人民都改恶从善。每岁刑部录囚,死罪不过数十人,国人因之称小尧舜。所有宋、
辽宗室,寓死金邦的,一律移葬河南广宁旧陵旁。在位二十九年,远近谣歌,逝世
时万民流泪,悲声振野。自璟嗣位,远不及乃祖,金邦自是日渐寝衰了。
且说光宗受禅后,进留正为左丞相,黻黼升平,国内总算相安无事。不过宫中
有了位那悍妒绝伦的李皇后,时时要想离间三宫,乘间窃柄,方可畅所欲为,报复
夙恨。偏偏光宗又是个懦弱之徒,爱了李后的美色,奉命维谨,不敢违拗。好像晋
惠帝遇见了贾南风,唐高宗遇见了武则天,百依百顺,犹如孝子侍奉慈母。光宗心
中却很明亮,晓得李后一人,独木不成火,干不出什么大事,全仗几个宦官,做她
的爪牙,供她的驱使,只有用釜底抽薪之计,借端把这班宦官一律斥逐,那末娘娘
虽然横行,已成了没脚蟹也,无所施其技了。这个计策是好的,无如素性懦弱,一
时未敢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付诸实行。
这班宦官何等乖觉,早已窥出上意,就合辞在李后前,恳求庇护。李后慨然允
诺,安慰他们道:“宫中由我做主,不得我同意,谁敢难为你们。”由是每遇光宗
憎厌宦官,她必极力庇护。
弄得光宗有计难施,闷在心头,渐渐变成了一种怔忡症。寿皇闻悉光宗得了心
疾,那得不要焦急,一面命御医细心调治,一面亲自翻检医书,寻得一个良方,合
成丸药,以备给光宗试服。
本来光宗隔三四日必至重华宫问安,偏偏现在十数日不至。原来这锅的消息,
早被宦官探悉,便无事生风,密告李后道:“寿皇合成一种药丸,等得帝驾往省,
当面按药试服。语云:”药能生人,亦能死人。‘服后倘有不测,如之奈何?“李
后信以为真,力阻光宗免入重华宫定省。光宗原非大病,隔了几天,已告痊可。李
后就命心腹宦官整备了一席极可口的御筵,等到光宗入宫,就请他上座,自己旁坐
相陪,殷勤劝酒,小饮谈心。
光宗见娘娘喝了几杯酒,脸泛红霞,益觉妩媚可爱。李后就说道:“扩儿年已
长成了,前蒙陛下封为嘉王,何不就册立为太子?此儿颇有才干,定能相助一臂之
力。”光宗含笑答道:“朕也早有此意,且待禀明寿皇,就可册立。”李后道:
“这是分所当然,何必禀明寿皇呢?”光宗答道:“立储为国家大事,父在子不得
自专,岂可不禀明寿皇?”李后默然不语。心想:我预备这席御筵,专为此事,如
今仍不得要领。若然禀明寿皇,预料他必不赞成。他既视我若眼中钉,岂肯立扩儿
为太子呢?
想到这里,兴致索然,就此罢宴撤席。
次日,寿皇闻得光宗病已告痊,召他赴重华宫内宴。宦官先报李后。李后吩咐
勿使皇上闻知,她自行乘辇径入重华宫,向寿皇行礼毕。寿皇劈口就问道:“皇上
病体痊愈吗?”李后答道:“前天病已大愈,今天却又不甚健适,特命臣妾前来侍
宴。”寿皇皱眉说道:“他正在壮年,已如此多病,将来年纪大了,便奈何呢?”
李后就接口道:“据臣妾愚见,皇上既然体弱多病,不如从速册立嘉王扩为太子,
随时叫他助理朝政,皇上自可少费几许心力,不无大补。”寿皇答道:“受禅刚届
一年,就欲册立太子,殊嫌太早,况且储君关系宗社安危,还须择贤而立,岂可急
遽从事!”李后变色说道:“立嫡以长,乃是历朝定例;臣妾系六礼所聘,忝居中
宫,嘉王扩又为李后所生,年事已长,为甚不可册立呢?”这一席话,非但唐突寿
皇,连寿成皇后谢氏也带着。因为谢氏是由贵妃进封第三次的继后,而且光宗犹是
郭后所出,并非谢氏亲生。李后特出此言,实是有意嘲笑。寿皇听了这一席话,勃
然大怒道:“你敢来揶揄我么?无礼已极!”李后就转身退出,不愿守侍内宴,急
急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