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从车上扔了下来,这些东西都压在了废品底下。岑国斌自知理亏,和几个干部
模样的人跑到了秦仲义的办公室。
机床厂现在沦为了市里的二流企业,工人们和秦仲义积怨很深,今天这股怒
火终于爆发了。岑国斌利用秦仲义的关系,以每车50元的价格,收购厂里的废品,
常把一些工具和贵重金属当成废品运出厂,1 车废品往往可以赚上千把块钱。他
干了几年了,每年都有一笔不小的进账,早就从一家乡镇企业的会计荣升为大老
板了。副厂长范湘杰忍无可忍了,知道岑国斌今天要来拖废品,暗中策划了这次
活动,让工人们截住这辆卡车。洪兴发带头上车,翻出了这么多东西,无意中帮
了范湘杰的大忙,让秦仲义下不了台。
范湘杰本是厂里的一名技术员,工作起来兢兢业业,有多项科研成果问世,
得过市里的科技发明大奖,被秦仲义破格提升为副厂长。在做好管理工作的同时,
他还不忘搞技术革新,有一项科技成果还获得了国家专利,在工人心目中树立了
崇高的威望。范湘杰不满秦仲义损公肥私的行为,开始和他明争暗斗起来,工人
们都愿范湘杰当厂长。
吴超朝看了一会儿,工人们还没有散去的意思,就向3 车间走去。到了车间
里,大家都没有做事,在议论着厂门口发生的事情。曾主任拿着一沓纸从外面进
来了,他和范湘杰一派的,他立即被大家包围了。他望了大家一眼,神色庄重地
说:
“全厂都行动起来了,有范厂长支持我们,这次一定要告倒秦仲义。”
“秦仲义早就该下台了。”
牟永康用手推了一下眼镜,怒气冲冲地说。
“这是联名到市里去告秦仲义的信,我已经签了名。你们如果愿望签的话,
也可以签。”
曾主任晃着手中的那沓纸说。大家对秦仲义早恨之入骨了,很多人签了名,
只有吴超朝和几个女工没有签。曾主任有言在先,不勉强那些没有签的人。他为
人很好,吴超朝觉得这个时候不跟他站在一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吴超朝也
有苦衷,养父曾多次告诫过他,在单位上不关自己的事不要管,象这种告厂长的
事,养父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去干的。这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他不会向别人
讲起。他绝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却非常看重自己的发展,知道不管谁当厂长,
还是要在3 车间搬铁,这才是他不签名的真正原因。
平时下了班,吴超朝很少跟工人们在一起玩,因为他们喜欢打麻将,而他喜
欢下围棋。他有时间总是去找姚老师下围棋,所以对厂里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他
觉得厂里的生活太单调了,今天才发现其实蕴藏着巨大的危机,工人们要罢免自
己的厂长。他对这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秦仲义和范湘杰剑拔孥张,还不知道
谁胜谁负,他关注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看着这出正在上演的好戏,吴超朝有了
一种要写出这场斗争的冲动。怎么去写呢?过去他没有进行过文学创作,不知道
怎么写小说,心想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秦仲义怕事情进一步闹大,要小舅子把大卡车开进厂里,把废品全部卸下。
工人们这才打开了厂门,岑国斌灰溜熘地跑了,这个回合工人们赢了。
回到家里,吴超朝把职工写联名信告秦仲义的事告诉了养父,厂里至少有一
半人签了名,他着重申明自己没有在信上签名。养父听了十分高兴,只夸他年纪
小,办起事来还是蛮有头脑的。养父对厂里最近发生的事很感兴趣,只要事情有
一点进展,他回来就会主动告诉他。
几天之后,为了在这场斗争中争取主动,秦仲义很快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以后厂里的废品不准私人收购。
自从工人们在厂门口拦了岑国斌的车后,反对秦仲义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至于秦仲义会不会下台,吴超朝用自己的阅历作出了判断,不会一下子就下
去,但是终究会下去的。他虽然跟养父一样沉默寡言,但是对于事态的关注超过
任何一个人,因为他想写一篇反应这次工人斗争的小说,题目就叫做《风云》。
状告秦仲义的联名信很快到了市里,引起了领导们的高度重视,因为这涉及
到一个优秀企业家的前途。联名信其实是范湘杰起草的,以职工的名义送去的,
上面罗列了秦仲义的数条罪状,条条都可以致他于死地。其中最要命的一条是,
秦仲义利用职权,在工厂前面的长新公路上开了一个机床配件厂,由秦小义任厂
长。配件厂低价从机床厂进配件,客户买了新市机床厂的机床后,要配件就必须
高价到配件厂去买,让秦仲义父子中饱私囊。市领导决定讯速调查此事。秦仲义
在新市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有复杂的社会关系网,联名信刚到市领导手里,他
就知道了信上的内容和哪些人签了名,决定先行一步。
在6 月初的职工代表大会上,秦仲义宣布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马上取消新市
机床配件厂,以后客户采购配件就要到厂销售科去了。这个决定一宣布,工人们
愤怒的情绪渐渐平息了,这个配件厂不知给国家和工厂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他们
只等着秦仲义早一天下台了。吴超朝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工人们没有闹事了,
工厂表面上看去很平静。在这场关系到秦仲义前途的斗争中,他老谋深算,果断
撤消了儿子负责的配件厂,使得范湘杰一派攻击他的力量大大减弱。秦小义被撤
了分厂厂长以后,在销售科干了半个月,就神秘地失踪了,据说是带着开配件厂
赚的不义之财做生意去了。配件厂被人租下了,准备开一家饭店,马上就要开张
了。
秦小义一走,追随范湘杰的人喜形于色了,他们觉得秦仲义快下台了。秦仲
义则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生产中。机床厂是家老企业,有不少科技人材,他学习
珠海重奖科技功臣的经验,对有突出贡献的科技人员实行重奖。这大大提高了科
技人员的积极性,一下子涌现出大批科研成果,他大胆运用到生产中去,厂里的
生产渐渐有了起色。他吸取了重用范湘杰的教训,只重奖科技人员,不让他们参
加行政管理工作,渐渐稳定了厂里的形势。
自从机床配件厂被撤消后,范湘杰的眉头就锁紧了,他知道市里再来调查秦
仲义的问题就比较棘手了。面对严峻的形势,范湘杰是一筹莫展。跟着他闹事的
工人们,他们见风头一过,形势急转直下,就安心在车间里做事了。吴超朝是个
冷静的旁观者,看出形势现在发生了180 度的大转变,秦仲义又坐稳了江山。到
了7 月底,范湘杰突然接到了厂里要他到德国去考察的通知。8 月初,市里派出
的工作组要到机床厂来调查秦仲义的问题,这个时候要范湘杰出国,这只老狐狸
显然是掌握了工作组的动向。
范湘杰刚出国,一支5 个人的工作组就开进了机床厂。刚来的那几天,车间
里还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但是范湘杰出了国,工人们不敢乱说话,工作组是一无
所获。过了几天,工人们在车间里就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却经常看见他们在食
堂里大吃大喝,秦仲义有时亲自坐陪。他们在厂里呆了半个月,就提前到市里报
告去了。他们在报告中写到,秦仲义同志没有让亲戚收购厂里的废品,也没有开
配件厂以权谋私;相反范湘杰同志利用出国考察的机会游山玩水,对秦仲义同志
的工作不配合,联名信有诬告之嫌。1 个月后,范湘杰回到了新市,还不到10天,
一纸调令把他调到了市劳动局。
看着死对头走了,秦仲义开始疯狂报复那些跟随范湘杰的主要骨干。曾主任
性情耿直,最看不惯秦仲义的为人,曾多次扬言要告倒他。秦仲义在曾主任跟前
碰过钉子,一直怀恨在心,第一个要拨掉的就是这颗钉子。可曾主任对工作一丝
不苟,要想在工作中找他的岔子,又谈何容易。秦仲义等不及了,竟不顾厂里的
舆论,强行撤掉了曾主任的车间主任,换上了自己的亲信孟主任。接着秦仲义又
撤掉了范湘杰手下几个主要骨干,全部换上了自己的亲信,进一步巩固了他的统
治,当上了名副其实的土黄帝。机床厂顿时风声鹤唳,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吴超朝是个中立派,既不看好秦仲义,也不偏袒范湘杰,乐得个逍遥自在。
但吴超朝对曾主任的处境是十分同情的,他今年46岁了,被撤了职后,也和
自己一起搬起了铁板。铁板就放在路边,他们要用板车把它拖到3 车间。吴超朝
见曾主任年纪大了,自己就在前面拉,让他在后面推。他们干完了活,就坐在3
车间外面抽闷烟。曾主任是个好人,吴超朝看着他皱眉不展的样子,很过意不去,
抽烟的时候总要递一支给他。曾主任接过烟后,总是感激地望着吴超朝,也不说
什么,现在是最需要人理解的时候。
吴昊从白云乡回来之后,没有再跟吴红梅和水生到乡下去。吴超朝参加了工
作,吴昊也闲不住了,干起了擦皮鞋的营生。
开始的时候,全家对吴昊做出去擦皮鞋的决定是极力反对的,说这样做太丢
吴家的面子了,但是他坚持这样做,他们也不得不同意了。吴建国心想先让他去
擦一段时间,他姨爹正在跟他联系工作,等那里搞好了,就要他过去做事。吴建
国花了几十元钱,跟吴昊置了一套行头,然后让他正儿八经地跟别人学了几天,
虽然他很笨,但是这个还是很快学会了。吴建国不让他出远门,他主要是在解放
路口这一带擦皮鞋。
进入盛夏之后,因为下午气温过高,机床厂上班的时间临时调到了早上5 点
到中午12点。吴建国和水月英也不准吴昊出去擦皮鞋了,怕他在外面中暑。吴超
朝知道弟弟擦皮鞋很辛苦,每天在外面跑,回家就是一身灰,也挣不了几个钱,
心想这一下他可以休息几天了。一天下午,吴超朝在客厅里看电视连续剧《西游
记》,吴昊拿了一捆草席回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问:
“吴昊,这草席做什么用吗?”
“等吃了晚饭,我拿到解放路口去,那里有个草坪,晚上有很多人在上面玩,
他们坐我的席子就可以收钱了。”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的收2 块,小的收1 块。”
解放路口有块1 千多平方米的草坪,草皮是去年春天植上去的,市民可以在
上面休息。吴超朝没想到弟弟现在还有点经济头脑了,问:
“草席是从哪里弄来的呀?”
“是二丫头送给我的,她妈生病了,她回乡下照顾她妈去了。”
吴超朝把这捆席子打开一看,大小总共6 张,上面从1 到6 都用红漆编了号。
他知道这个傻子是闲不住的,说:
“今天晚上就去吗?”
“嗯。”
“我就不去了,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一声。”
吴超朝在机床厂工作,怕出去遇到熟人难为情,所以晚上不愿意和弟弟一起
到解放路口去。吴昊见哥哥支持自己,笑嘻嘻地说:
“哥,我要挣好多好多钱。”
“将来找媳妇用。”
“我要把钱都存起来,我现在已经攒了500 多块钱了。”
“爸替你存好了,你要把折子收好。”
“知道了。”
吃过晚饭,吴超朝用个空矿泉水瓶子给吴昊灌了瓶白开水,让他带着水和席
子到解放路口去了。
草坪上已经坐满了人,吴昊看到好几个跟自己一样租草席的人,心里非常着
急,忙把草席放在了地上,等别人来租。他的运气不错,很快就有1 对年青的夫
妇租了1 张大席子,因为他们还带来了1 位可爱的小女孩。他收到了2 元钱,不
禁喜上眉梢。他坐在草地上,喝了一口水,心想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比
擦皮鞋合算多了,一下子就收了2 双皮鞋的钱。到了晚上9 点钟,他的席子全都
租出去了,他一共收了10元钱,跟他擦一天皮鞋的收入差不多。他把钱数了几遍,
高兴地要发疯了。
人行道上有个卖烤羊肉串的,那诱人的香味往他鼻孔直钻。他的肚子饿得难
受,他平时是最舍不得的,今天一高兴,到了卖烤羊肉串的摊子前。一个络腮胡
子的新疆人正在往羊肉串上撤辣椒粉,看见吴昊走过来,用不大流利的普通话说:
“卖烤羊肉串了,正宗的新疆烤羊肉串了。”
“怎么买呀?”吴昊小心翼翼地问。
“大的1 块钱4 串,小的1 块钱8 串。”
“我买8 串小的。”
吴昊给了这个新疆人1 元钱。羊肉串很快烤好了,香喷喷的,可惜太小了,
他可以一口把8 根烤羊肉串都吃下肚去。他拿着烤羊肉串到了草地上,一下一小
口,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到了11点钟,马路上来了一辆洒水车,要往草坪上洒水。
这时草坪上没什么人了,他把草席捆好,向家里走去。想起洪兴发在六福居
酒家行酒令的情形,他也象喝醉了一样唱道:
“姑娘小伙亲个嘴儿,收2 块。想起了奇奇,哥的心儿碎。羊肉串,喷喷香,
吃了一串又一串。……”
吴昊就这样干了10多天,生意一直不错,他产生了要添几张草席的想法。一
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到家里,不小心把椅子撞翻了。吴超朝惊醒了,看见他鼻青
脸肿的,心痛地问:
“弟弟,你这是怎么了?”
“几个臭男人坐了我的席子,他们喝醉了,不给钱,还打了我。”
吴超朝从床上跳了下来,问:
“他们现在在哪里呀?我去揍他们。”
“哥,你别去了,他们有五六个人。”
“我不怕,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呀?”
“早就走了。”
“以后你别去了。”
吴昊没有做声,去冲了个凉,上床睡觉去了。吴超朝气得要命,点上了一支
烟,躺在了木沙发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