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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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江湖-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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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般美貌、这般家世、这般才华……   
  百里无忧的未婚妻子,原来、原来这般的超群绝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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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从树上下来,各自沉甸甸地满腹心事,盛烈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仿佛都变得寂寞起来。   
  “那件嫁衣,好漂亮。”   
  这回打破沉默的,是薛阿蛮。   
  她终于学会,把心思藏在面具下面。   
  眼角还有泪痕,唇畔却已经有笑容,她道:“你能娶到这样的妻子,真是福气。”   
  于是,百里无忧也笑了,他笑得比薛阿蛮还要自然,道:“应该说那位安顺公主有福气,能穿那么漂亮的嫁衣。”   
  “是啊……”薛阿蛮的声音仿若叹息,有丝丝的颤音融化在空气里,“能穿着那样一套衣服,无论将要嫁的人是谁,都应该会美美满满地过一生吧?”   
  “倘若你想要,晚上我偷来给你怎么样?”   
  薛阿蛮的神情间尽是说不尽的苍茫,她望向蓝蓝的天空,眼睛一阵刺痛,仿佛又要掉下泪来,轻轻地道:“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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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百里无忧和薛阿蛮被安排在后院厢房。   
  那天晚上,薛阿蛮一直睡不着,干脆打开窗户,凭窗望月。   
  厢房临着花园,蔷薇、玫瑰、茉莉等等都在开花,风中有着极浓郁的香气,花儿随着风缓缓扶摇,像是舞蹈。   
  薛阿蛮痴痴地看着,思绪飘飞到老家的花园,忍不住叹了口气。   
  忽听窗外有人道:“如此明月夜,为何独自叹息?下来陪朋友喝杯酒吧!”   
  声音如同醉了一般慵懒,曼妙清扬。   
  只见百里无忧半躺在石阶上,身边放着一只酒坛,左手撑住头,右手拎着一只酒杯,遥遥向她一敬,道:“花家的园子,可是杭州一绝。与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如出来晒晒月亮吧!”   
  “晒月亮?”薛阿蛮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你看它那么圆,那么亮,晒得我身上好凉啊!”百里无忧似有醉意,一对眸子也迷迷蒙蒙,在月光的映照下,却比平时更亮,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薛阿蛮坐下。   
  月色如水、花香浮动、晚风轻拂,人生能有几个这样美丽的夜晚?两个人都痴痴地望着这片月色,四下里虫声轻响。   
  百里无忧伸了个懒腰,回房间再拿了一只杯子,倒上酒,递给薛阿蛮。   
  薛阿蛮接过,一口饮尽。   
  百里无忧笑了,“呵,看不出来,你的酒量还不错。”   
  “我父亲经常喝酒,我从小就学了点。”薛阿蛮说着,百里无忧又给她倒了一杯,这一回,她慢慢地仰起头,倾下酒杯,酒成一线,倒进嘴里,有些洒出来,沿着下巴滑下脖颈,又滑进衣襟。   
  映着月光,百里无忧看得分明。那酒,仿佛是流到他的肌肤上,一时晶凉,一时滚烫,他也仰头喝了一大杯酒。   
  薛阿蛮搁下杯子,用袖子拭了拭下巴,道:“我父亲经常这样喝。”   
  “你很奇怪。”不知想到了什么,百里无忧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他说得很慢、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膛里挤出来的,“说你是个小宫女,偏偏气度高华。说你高华,偏偏骨子里又有一股疏豪气——这豪气也是一种通透的智慧,放开不想要的,把握想去要的,世上有几个人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呢?可是说你疏豪,你又时而惆怅,眸子里时有轻愁,谁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那种人,看上去仿佛简单通透,实则另有乾坤。不是你城府深沉,而是你做人做事都已经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不懂你那套规矩的人,自然就不懂你。”   
  说着,他微微地笑了,眼睛望向她,有微薄的光亮,如叶上晨露,晶莹剔透却无法避免朝阳升起便要消逝的命运,因此便带上一股不可逆抗的忧伤。   
  是的,忧伤,他明明微笑,却如此忧伤。   
  薛阿蛮紧紧地握着杯子,指尖微微发白,胸口闷得发慌,没有任何话可以回答他。   
  百里无忧带着笑意,再尽一杯酒,敞开襟怀,悠悠道:“这样的花前月下呵,咱们也该说点高兴的话,是不是?明天我们就要分手了,来,干一杯,愿我们都一路顺风,我不要被人劫色,你不要被要劫财。”   
  说着,他一饮而尽,薛阿蛮默默地喝了。   
  他看着她喝酒的姿势,心里面一点一点漫出大片的冰冷和忧伤,化成浅灰色的雾,这雾升起在他的眼睛里,挡住了庭前的明月繁花,自己胸中哽咽,酒喝得更快,在喉咙里呛着,咳嗽起来。   
  薛阿蛮替他拍背,他回过头去,但见她眼底闪着一抹心疼和怜惜,慢慢微笑了起来,低声道:“其、其实,咳……这么着也不错,人生总有得不到的东西,但是我们总算遇见过,总算有过一段回忆,咳咳……这、这也够了。”   
  这个时候的百里无忧,凄艳如一朵绝世的花,薛阿蛮的心,一寸一寸地痛,连指尖都慢慢发凉,她颤声道:“你说得对,事情总分可为和不可为,既然无缘……”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一滴泪,落在百里无忧背上,晕成铜钱大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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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气依旧晴好,花家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百里无忧的华丽专座,一辆是雇来的青幄车。   
  那是为薛阿蛮雇的。   
  百里无忧交给薛阿蛮一只包袱,道:“这里面是一些盘缠,你自己小心。你江湖经验不足,路上不要跟人搭讪,就算有人找你说话,也只当听不见。”又看到她头上的碧玉钗,微微蹙眉,伸手替她拔了下来,满头秀发顿时披散下来。百里无忧把钗子放到包袱里,一面换了支寻常玉钗替她挽发一面道,“财不可外露,免招人嫉妒。万一遇上什么乱子,你报我的名字,或者报扬风寨的名字,大抵没有人为难你。”   
  阳光淡淡地洒下来,照着他的面庞,那水晶般的容颜,益发澄静美丽,不容逼视。薛阿蛮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得从心底里透出来一股酸楚,快要把整个人都得泡软。任他拔下她的钗,任他当着巷口往来的百姓,替她挽上头发。这一时一刻,什么男女大妨,什么可为和不可为,什么有缘无缘……统统都不在了,她只想多看他一眼,再多看一眼,因为知道,这一别之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心里悄悄抽痛,快要不能呼吸,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对这个人的喜欢,竟然已经深到了这个地步!   
  百里无忧挽发的速度,仿佛极慢,又仿佛极快,晴光朗朗,空气中的细尘悄然可见,隐隐还传来花园里的浓香,隐隐还听见昨夜她微微轻颤的语气。然而,离别的时刻终要来临,他的指尖终于离开她的发。  望仙髻。两鬓各自飘下一绺秀发。   
  端庄而不失灵动,大气而不失娟秀。   
  最适合她的发髻。   
  他想了一个晚上才想出来,晨雾未散之时便来到泉边,为她梳好。   
  那个时候,天地间只有汩汩的流泉、清脆的鸟鸣,还有自己战栗着的心跳。   
  如此美好。   
  既然被她拒绝,离别也是必然的事,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刻,才发现一个笑容都如此困难。   
  他勉强一笑,蔷薇般的唇有些发白,道:“一路珍重,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薛阿蛮微微一点头,掉头上了马车,帘子放下,隔绝了白墙灰瓦、隔绝了花红柳绿、隔绝那张令她心碎的脸,泪,终于流了下来。   
  马车移动,缓缓驶向前方。   
  前方,有她的归宿。命运,正在那儿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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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幄车慢吞吞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阳光下的巷子,有蝴蝶飞舞、有孩子玩耍、有树叶飘落,种种痕迹次第重叠上来,人们很快便忘记这条路曾走过一辆青幄车。   
  但百里无忧记得,会永远记得。一条小巷,一辆青幄车,带着那个连头发也不会梳的女孩子走了。   
  “真是的……”他伸手遮住越来越盛烈的阳光,眼眶酸涩,咬了咬嘴唇咕哝,阿良拼命凑近,才听到他在说,“应该买个丫环帮她梳头的……”   
  不然她又是一副头发纷乱的狼狈模样。   
  “那我去买。”阿良连忙体贴道,“咱们的车快,能追得上。”   
  “不用了。”百里无忧依旧遮着眼,忽然嘴角浮上一丝笑,“你知不知道,一旦追上去,我就回不来了。”  说完,他上车。留阿良在原地发呆。   
  什么叫回不来?   
  还有少主脸上的笑容……为什么,连他看着也觉得伤心起来?   
  少主一定很舍不得薛姑娘吧?   
  毕竟,这世上手艺那么好的人到哪里找第二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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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匹马儿一起拉动,马车如飞地离开巷子。阿良专心致志地驾车,忽然听得少主在车内问:“阿良,你说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忠心。”阿良想也不想地答,说完还附送大笑脸一个,“我爹说的。”   
  “忠心吗……”车内传来低低的叹息,“对谁忠心呢?”   
  “当然是对娑定城!还有对少主!”   
  “是啊,娑定城的人,就该对娑定城忠心。何况我还是少主,怎么能做对娑定城不利的事?”   
  少主的声音真的很低,低得阿良不得不放慢车速,把耳朵贴在车帘上,才能听得清,只听少主幽幽地道:“可我还是很自私,我想对自己忠心,可不可以?”   
  “对自己忠心?”   
  阿良不明白,待要问时,车内却已经没有了响动,过了大半天,少主忽然大声道:“回去!”   
  声音大得把阿良都吓了一跳,紧接着,百里无忧从车内出来,坐到了车辕上,面上似有一蓬蓬光芒散发出来,眼睛也亮得夺目!   
  阿良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少主!   
  少主身上,从来就流丽呈光,但没有一次,会光亮得如此强烈、如此热烈!阿良简直觉得少主的目光都是烫人的,烫得他赶忙掉转马头,八匹马齐声长嘶,向那条巷子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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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上青幄车不过花了半个时辰,还没等靠近,少主已经飞身蹿了出去,足尖在最前面一匹马身上稍稍借力,冲进了青幄车内!   
  车里是一张犹带着泪痕的脸。   
  上了车,看到了她,百里无忧全身都放松了下来。狭小的马车因为他的到来更显得狭小,他却仍像在自己的马车里一样舒服自在,含笑望向她,眼含春风、唇若蔷薇,水晶般的容颜散发着幽微的光芒,照亮整个马车。   
  薛阿蛮惊呆了,脸上的泪也忘了擦,颤声问:“你、你怎么来了?”   
  “因为想来,所以来了。”   
  他笑着答。笑得那样自在、笑得那样轻松,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阿蛮,我从小到大,都自私任性惯了,从来都只会为自己着想。这一次,我也要任性一回,和花家的婚约,我不要了。”   
  “你不要了?!”薛阿蛮震惊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你自己也说,花千初不仅是花家小姐,更重要的是唐门的外孙女,这是唐门和娑定城的联姻,怎么可以……”   
  “可以的、可以的。”百里无忧安抚似的道,“只要我们愿意,就是可以的。”   
  “不可以、不可以……”薛阿蛮喃喃地说,不知在劝阻他,还是劝阻自己。声音很轻,仿佛在和自己的内心相持不下。   
  “可以!”他坚定地告诉她这两个字,随后一笑,“我应该早点决定的,不必等到这样痛苦的离别时刻。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受不了失去你的痛苦,怎么下得了拥有你的决心?”   
  “不……”才说了一个字,薛阿蛮的眼泪便流出来。她深深地、大口地呼吸,想平复一下自己的语气,然而一开口,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我不美,不聪明……”   
  “哪有什么值不值呢……”百里无忧捧住她的脸,固定那颗左右摇晃的脑袋,手上滑腻的触感一点一点融化他的掌心、融化他的手臂、融化他的心,他一低头,吻住了她不住哭泣而涨红的唇。   
  几乎是刹那之间的事,脑袋里“嗡”地一响,眼前一片空白。所有的伤心、所有的克制、所有的隐忍,都“轰”的一下消散……她只觉得整个身子都空了、轻了、透明了,只要再来一阵风,她仿佛就会从车窗外飞出去,飞到蓝蓝的天上,棉花一样的白云垫在身子下面,很软、很白、很轻……   
  久久地,百里无忧才抬起了头,喘息着,把自己还没有说完的话接着说下去:“你是不美……但,美好。”   
  薛阿蛮不能动弹,不能呼吸,只能怔怔地、傻傻地看着他。   
  他含着笑,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红唇,额头对着她的额头,淡淡的龙涎香气幽幽地传来,直透进她的魂魄,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对不住,我又‘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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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乘的华丽马车奔驰在回娑定城的路上。   
  白纱纷飞如梦,百里无忧枕在薛阿蛮的膝上,幸福地闭上眼睛。     
  他穿着蔷薇色的外袍,里衣永远是雪白的,无论什么颜色,都衬得十分鲜明。袍袖散在车上,宛若一朵才从枝上摘下的蔷薇,瓣上犹见清露,蕊间还有清香。   
  窗外是盛夏的浓绿景致,山色是那样的深翠,简直要拧出绿汁来,连路边的野草都格外生机勃勃,各色野花开遍田野,远远望去,锦重重一片。   
  车身颤抖一下,百里无忧睁开了眼睛,望过去,只见阿蛮怔怔地望着车外,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喂。”他拿手在她面前一晃,把她的视线拉过来,随后笑眯眯地问,“在想什么?”   
  “……我并不值得你这么做。”   
  “还在想这个?”百里无忧皱了皱眉,看着她,“这个问题需要想这么久吗?值不值得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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