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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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江湖-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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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清晨,如以往的清晨一样,雾气笼着整个扬风寨,泉水汩汩地流淌,鸟儿在枝头啼鸣,薛阿蛮在泉边洗脸。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百里无忧一身广袖外袍,梳子掩在袖子里,缓缓蹲下来替她梳发。   
  特别安静。   
  几乎可以听到雾气笼上面颊的声音。   
  淡淡的龙涎香里,浮动着两颗不得安定的心。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薛阿蛮道:“你先说。”   
  “你不要回头。”百里无忧说,原来慵懒的声音里竟有一丝说不出的紧绷,“在我说完之前,你不要回头。”   
  薛阿蛮点点头。   
  “我昨天说的话,是认真的。”   
  只这一句,薛阿蛮的身子一颤。   
  他仍然慢慢地替她梳着发:“我从来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人,别人愿意靠近我,跟我在一起,于是就在一起。但是,薛阿蛮,你是不同的。我想靠近你,想靠得更近。”   
 说完这些,他长长地吸了口气,“现在,我要问你一句话,如果要你做我的女人,你愿意吗?”   
  薛阿蛮的背脊忽然僵硬起来。   
  她的僵硬,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咬了咬唇,道:“就算我娶花千初,就算我有无数女人,但你永远会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绝不会让你受半丝委屈。薛阿蛮,我身为少主,不能破坏娑定城和唐门之间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猛然被这句话里面的乞求意味惊呆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恳求过一个女人留在他身边。   
  他在拿自己的自尊赌她对自己的感情。   
  然而薛阿蛮的背脊始终是僵硬的。他的心,也快变得僵硬。双手替她绾好发髻,插上钗子,道:“你可以回头了。”   
  薛阿蛮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她的眼眸是黝黑的,脸色是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笑容,这丝笑容如晨雾一样稀薄,仿佛一阵风来就可把它吹散。   
  这丝稀薄的笑,仿佛是娑定城里淬练出来的、最尖锐的兵器,一瞬间便刺中了他的心脏。脑海有那么一刹那的空白,胸间也跟着窒息——   
  虽然她没有开口,但他已经明白。   
  不愿意。   
  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   
  正如同她一开始说的那样,“我不会做你的姬妾。”   
  他的脸煞白,好久才慢慢回了一些血色,勉强浮上一丝笑意,仿佛刚才根本没有问过那句话一般,闲闲地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在这里的日子虽然十分美好,但是,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杭州,花家。”薛阿蛮道,“我想见花千初。” 
 华丽的马车,照旧飘飞着梦一般的轻纱。   
  老实的阿良,照旧专心致志地赶车。   
  车里的人,却沉默。   
  百里无忧靠着后壁,薛薛阿蛮靠着车窗,车子刚从扬风寨下来,一路上还会遇上一些手带兵器或者“任务”的江湖人。   
  “喂。”百里无忧的声音打破寂静。   
  薛阿蛮回过头去。   
  他的脸上已经带上了懒洋洋的笑,唇边似有蔷薇绽放,又恢复了娑定城少城主的风华绝代,道:“难道我们就这么木头似的去杭州吗?再不聊聊天,我要被闷死了。”   
  薛阿蛮便道:“聊什么?”   
  “聊什么都成啊!”百里无忧说,“不如聊聊花家吧?”   
  薛阿蛮点点头,眼神马上又从他脸上挪开,飘到窗外去。   
  她没有他那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好本事。那样深刻的动荡话语、那样惊慌的时刻,她不能忘记,也不能假装忘记。   
  她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面对他,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带着水一般的笑意,然而她只看见那晚他眼中燃烧的小小火焰。   
  那么亮,几乎要照亮她的灵魂。   
  ……   
  她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拒绝自己再想下去。   
  那边厢,百里无忧已经开口道:“花家的祖上是江南织造上的首座,后来辞了官,自己做生意。虽说是生意人,但是宫里各色上等的布匹,都是从花家出去的,慢慢地做成了皇商。到花怜月当家的时候,再加一个来自唐门的夫人,势力更加庞大。在朝在野都十分有影响。可是不知怎的,后来花家忽然起了一场大火,花怜月夫妇都死得极早。好像那个时候花千初两姐妹才五六岁的样子吧……”   
  “花千初还有姐妹?”薛阿蛮讶然,“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在宫里能听说多少事呢?”百里无忧笑,“花千初不仅有姐妹,还是双生姐妹。花千初是妹妹,姐姐叫花千夜。因为双生子不可在一处长大,花千夜从小就被外婆抱到了唐门。花千夜身体非常虚弱,只是一位深闺养病的娇小姐。江湖上知道她的人也不多,何况你还在深宫里?”   
  “当年那场大火,把花家主事的人几乎烧了个干干净净。后来管家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管家颜生锦——那时候他正在京城应试,据说文采十分了得,搞不好就是   
状元的料——当然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也就没考了,回来替花家人发了丧,弃儒从商,当起了管家。说是管家,其实花千初只顾着做衣服,并不管什么事,花家举国上下的生意,都是颜生锦做主。因此,我们进了花家大门,你可千万别拿他当下人看。花家真正的主子,其实就是这位颜管家。”   
  “传说花家富可敌国,花千初就不怕颜生锦打什么主意吗?”   
  “唔,那就不知道啦。”百里无忧懒洋洋地道,“不过花千初从小在颜生锦身边长大,两个人感情好得很,也就不会防范那么多。”   
  薛阿蛮点点头,忽然道:“到了花家,我扮成你的丫环好不好?”   
  “为什么?”百里无忧一愣。   
  “为免花千初看到误会……我也不想她注意到我。好不好?”   
  “这有什么好不好?反正是陪你去花家,你想怎么去,就怎么去。”百里无忧懒洋洋地说着,身子慢慢滑下软垫,半躺着,“嗯,好累,我得先睡一觉。”   
  他说睡就睡,长长的睫毛合下来。   
  风温柔地拂动轻纱,纷纷飘飞,四下里   
飘来荡去,就像一场做不完又理不清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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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八匹骏马拉车,从扬风寨到杭州也花了十来天。   
  窗外景物渐渐变得柔美温丽,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每一阵风过,都带来荷花清雅的香气。整个杭州,似乎都是香的。   
  花家更是花木阴阴,花香阵阵,庭院极大,飞檐掩映在翠绿的树木间,有鸟儿在上面停歇。   
  旧的花家老宅已经在那场大火里化为瓦砾,这是在花千初手里盖起来的新园子。处处亭台楼阁,装点得十分美丽。   
  仆人引着百里无忧进园,遥遥地一名青衫男子迎上来,口称“百里公子”,百里无忧称他为“颜兄”,便是管家颜生锦。   
  薛阿蛮仔细地打量他,果然与普通管家天差地别,他虽然也行礼,却别有一番高华气度,让人不得不对他肃然起敬。   
  “这位姑娘,请。”颜生锦含笑说。   
  薛阿蛮有一丝意外,没想到他对一个小丫环也这样尊重客气。   
  让到花厅里,颜生锦请百里无忧落座,百里无忧也含笑客气,颜生锦看着站在百里无忧椅后的薛阿蛮,笑道:“姑娘这样的人物都要站着,哪里还有在下坐的位置?”   
  百里无忧道:“颜兄不要太客气了,不过一个小丫头,就让她站着吧。”   
  颜生锦讶然道:“百里公子难道在同我开玩笑吗?这位姑娘神情端芳,气度不凡,就算是公子这样的人物,也难掩盖其风华,就算不是天皇贵胄,也是名门之后,断不可能是个小小丫环。”   
  “颜兄的眼睛是照妖镜吗?”百里无忧很好奇地凑近他,“你怎么看出来了?”   
  薛阿蛮也很想知道。她一直跟随在百里无忧身后,连走路的姿势都是小心翼翼的,一副丫环模样。因为当初百里无忧的提醒,她所有的衣服都换成普通衣料,按说没有任何差池啊!   
  颜生锦却只是一笑,“任怎么变,风华气度都不能变到哪里去。姑娘不是一般人,在下眼力虽拙,这点却还看得来。”   
  薛阿蛮真正服了他,道:“让颜公子笑话。我是百里公子的朋友,因为仰慕千初小姐的妙手天工,希望能见小姐一面。”   
  说着,颜生锦唤来一个丫环,低声吩咐了两句,丫环领命而去,片时回来,低低地回了话。他向薛阿蛮拱手道:“姑娘,真是不巧。当今的安顺公主十月出嫁,敕令我家小姐赶制嫁衣,恐怕不能款待姑娘。”   
  “那是不巧。”百里无忧见薛阿蛮一脸黯然,便帮着解释,“花家的二小姐一旦准备做衣裳的时候,是谁也不见的。”笑着打了个比方,“就像高僧参禅、高人闭关一样,是不能被打扰的。”   
  颜生锦事多人忙,还没有陪到片刻,有接二连三地有人来回事,百里无忧“很好心很体贴”地请他去忙自己的事。   
  锦生锦见百里无忧是花千初的未婚夫婿,早晚都是自己人,说了一声“对不住”就出去。   
  百里无忧等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头来,向薛阿蛮道:“你找花千初,到底有什么事?”   
  薛阿蛮不知在想什么,听到他的话,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只是想来看看她。”  “看一下就可以吗?”   
  “是啊。”不然,还要做什么呢?   
  “那好办。”百里无忧懒洋洋地笑,“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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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家下人都知道这位美貌公子是自家未来的姑爷,一路都上来给百里无忧请安,百里无忧把薛阿蛮带到一所房子前,道:“这就是花千初的屋子。你要只是想看她一眼,我带你上那棵树,花千初的武功差得很,一定发觉不了。”   
  一株极大的桂花树,正对着窗户。   
  薛阿蛮点点头,把手递给百里无忧,还没递出去,又收回来,包在袖子里,才握住他的手。   
  纵然隔着一层布料,还是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她的脸,抑制不住地烧起来。   
  百里无忧轻轻一提气,在树杈上落了脚,指给她道:“喏,那个穿鹅黄衣裳的,就是花千初。”   
  屋子里一个女子在刺绣。她低着头,看不清面目,只见云鬓如雾,明珠发饰十分华丽,衣裳的颜色又那样鲜亮,只看一眼就觉得耀眼。   
  靠得这样近,百里无忧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笼在薛阿蛮的呼吸之间,薛阿蛮几乎没有足够的精力去观察花千初。幸好在这个时候,花千初抬起头,问丫头要茶。   
 这一抬头,那华丽的明珠、鲜亮的衣裳,刹那间就黯了下去。   
  那是一张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每一处都像是会发光,每一处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薛阿蛮怔怔地看着,喃喃地道:“我、我的父亲,一定不是花怜月。”   
  这才是花怜月的女儿!   
  这样美丽,这样明亮!   
  于是,百里无忧看到,无数神情在薛阿蛮脸上变幻,有惊讶、有惆怅、有迷茫、有欢喜、有感伤……最后,一丝笑意慢慢地浮现在薛阿蛮的唇角,眼角却凝出泪珠,她似叹息般地道:“我是我父亲的女儿、我是我父亲的女儿。”她望着他,“无忧,我很高兴,我是父亲的女儿。”   
  他们的手仍然隔衣交握,一层布料不能阻挠心绪的传达,百里无忧无比真切地感觉到她内心的震荡,轻轻拢住她的肩,将她带进怀里,柔声道:“是的,你是你父亲的女儿。那个病了喂你吃药、哭了哄你开心、教你骑马、教你枪法,还会做饭麸稞的将军,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虽然、虽然我一直相信他是,但、但我母亲总说不是……也许只是我母亲不肯承认罢了,她总梦想着和花怜月在一起,把自己也骗了。”   
  所以她的爱,也一直不能肯定,并且还要一直面对母亲的怨毒与仇恨……百里无忧只觉得心脏有个地方冷丝丝静悄悄地疼,像有根极细极长的针,慢慢扎进身体里。他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薛阿蛮的头埋在他的胸前,比任何一次都要深刻地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听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就在头顶、他的手就在她肩上……这么近、这么近,近到她快要沉溺、快要窒息、快要不能自拔!   
  然而对面的屋子里,还坐着他的未婚妻!   
  薛阿蛮努力平息自己内心的震荡,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推开他。   
  她要离开他胸间的一刹那,百里无忧不自觉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不想让她离开,仿佛外面的就是风雨,仿佛她一离开他的怀抱就会受到伤害——然而同样的一瞬间,他就想到了扬山寨山泉边的一幕。   
  我不想做你的姬妾。   
  她一开始就这么说。   
  他缓缓地松开手。   
  阳光蒸腾,晒得人皮肤发麻,两人的心底,却都是一片冰凉。   
  花千初不知道身外事,专心致志地绣嫁衣。   
  那真是一件美丽的衣裳。   
  缎子的颜色那样红,像是心口上滴出来的血,红得快要烧起来。   
  缎上绣着金凤图案,只用金线和黑珠儿线两色。不知怎的,整个衣服却给人一种灿烂到极致的感觉,仿佛已经用尽全天下的颜色和光辉。那只凤凰就像刚从火中涅?而出,正要一飞冲天。   
  这样的手工,这世上只有花千初可以做到吧。   
  这般美貌、这般家世、这般才华……   
  百里无忧的未婚妻子,原来、原来这般的超群绝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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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从树上下来,各自沉甸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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