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他终于开口了,“我……跟你提的那个女人,她叫王蕙仙,听过
没?”
阿美想了想,摇摇头。
“她一直是个不起眼的三流小明星,在演艺圈打混了许多年,始终搞不出什么
名堂,苦无出头天……”
塞了片肉到嘴里嚼着,她没作声。
也许一向也不善说人坏话,尤其是刻毒的形容,许刚自己也不禁皱起眉,有点
自我嫌恶。
“你……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看见阿美一副漠然的样子,许刚不禁有些怒
火。
“什么?”她抬眼,无辜地。
不知怎地,阿美无辜的表情激怒了许刚,他“啪”地放下筷子,抹抹嘴,气恼
道:“你到底要不要听,如果不想听,我就不说了。我先去书房,暂时别来吵我。”
许久许久,阿美愣愣地坐在餐桌旁,烛泪已滴尽,凝成一团糊糊的东西,剩下
的菜肴黯然失色,她的心情也是碎碎的,觉得整个人从头毛到脚,脸上的肉垂挂了
下来,第一次,有一种老之将近的难堪疑虑。夜半她醒了过来,似乎是被什么人在
梦中推了一把,死亡的恐惧与现实一起跌落,她在黑暗中思索了好一会儿,总惦挂
一定有什么事忘了做——会不会是煤气没关好?炉火未熄?仿佛又听到水龙头在漏
水,嘀——嗒——嘀——嗒——准确地分割着时间。
阿美将许刚摇醒,问:“刚,你爱不爱我?”
许刚睡意正浓,却似不用思索也能自行作答:“爱啊!”立即又沉沉睡去。
阿美又吵着他:“你到底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告诉我,我很关心啊!”
许刚被她吵得完全清醒了,像个没睡饱的生气的小孩咕哝着。
“你根本不关心我,”他闷闷地,“跟你沟通……也很难,我想……我自己会
解决,OK?”
“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许刚静默片刻:“我很抱歉让你受累,但是……你相信我,不是吗?”
“但愿如此。”
许刚的动作僵住:“难道你怀疑我真的会……对那种女人有兴趣?”
“哪种女人?”
在五指难辨的黑夜里,两人对话虽不重,却掷地铿锵有声,触耳惊心,又仿若
中间横着一个隐形的第三者,相互微妙地勾连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想听细节吗?我可以告诉你。”
阿美感到奇异的威胁涌至,结婚这么多年来,不曾有过很大的暴风雨,所以此
刻的宁静特别令她紧张,因为无论许刚的态度还是语气都像在酝酿着某一种一触即
发的东西。
“你实在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也许不知道比知道好。”阿美冷静且有些无奈
地说道。
又一小段沉默。
“她来找我,说她得了老人阴道炎,和男人性交会疼痛,”许刚哼了声,有嘲
弄意味,“总之,我替她做超音波检查,你该见过那种管子,又不是很粗,没想到
一插进……她那里她就大声喊痛,我看她叫那样子,实在有点纳闷。我说:”小姐,
你尽量把腿张开,放松一点,或者想象正在和你男朋友……“
阿美挪了挪身,迟迟未见下文:“然后呢?”
“然后……她忽然问我为什么不相信她会痛,又问我是不是总认为她已到了狼
虎之年,应该对男人非常‘哈’才对?!……其实根本是她在骚扰我。”
“是吗?”
“什么叫‘是吗’?你好像……”
“不,我没质疑你,我只是好奇,她……多大了?”
“不太年轻,但是……你问这个干吗?”
“你是不是真觉得她应该……像所有你们称之为狼虎之年的女人一样是个性饥
渴?当她表示她有……老人阴道炎时,你……怎么看待她的?”
许刚似乎给阿美的问题弄得十分困惑。
“我只是个医生,对所有的病人都一视同仁。”
“那你要我为你作证什么?……忘了吗?”
“小美……”许刚疲软了下来,绷了一整天的抗拒情绪终于坍塌。他突然反身
抱住阿美,偎进了她的胸怀,头脸深埋,肩膀因克制不住激动而微微抽搐:“我不
知道,我厌恶那样的女人,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淫荡的模样,偏偏装得假正经,
所以……”
“所以,”王蕙仙狠狠地吐出一口烟,淡然一笑,“所以你老公就对我用粗鄙
的言语进行性骚扰。他由上往下睨着我,说:”连这么一条细细的管子你都喊痛,
那如果碰到男人那玩意儿又粗又大你怎么办?‘他又自告奋勇般地表示:“还是你
没遇见过懂得如何让你舒服的男人?碰到的都是一些把你当母狗的王八蛋?’……”
午后的阳光灿烂,凯悦咖啡厅里人声鼎沸,阿美与王蕙仙在这里约见。这女人
年龄的确不小了,约40多岁吧!她先生说的,三流的小明星,其实不然,王蕙仙除
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只有30岁左右外,她举手投足间仍具一定架势。这都绝非是
一个三流明星所能有的气质。
细细观察,其实王蕙仙是个很见风情的女人,阿美觉得自己相形之下,简直就
像男人婆。不知为什么,她也似乎立刻相信了对方的话,这教她感到彻骨的寒意一
路沿脊爬上。
“我发现……你先生的手……藉着那管子在抚摸我的下体,是一个纯粹男人对
一个纯粹女人的行为……我不是笨蛋,不是没有感觉……”
阿美揉了揉眉心,视线模糊了起来。
“嗨,你没事吧?许太太?”
“没事。”
王蕙仙摘下墨镜,掠了掠披肩的长发,藉着小动作的掩饰下打量着她。
“你是个好女人,我看得出。我无意伤害你,我不是那种喜欢介入别人家庭的
第三者,但,也不许自己被欺侮。”
拿钱打发掉她吧,阿美先生建议,反正最后不外乎要钱。真要打官司,对方不
见得会赢,因此,这还是一杯“敬酒”。
“你……的筹码并不多,王小姐,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把这种事刻意闹大,
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王蕙仙挥挥手赶走大口的烟雾,嘴角仍保持着一抹笑意:“我看见一个妻子在
替丈夫努力辩护,其实也是为自己放在婚姻中的‘投资’挽转颓势。你们两人,好
像被一条线绳绑着的两只蚂蚱,许太太,你有没有思考过你自己的路要怎么走?”
“那跟你无关,”阿美冷冷说,指甲陷进了手心肉,“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你先生一定这样说:”宝贝,想想我,想想孩子,无论如何我们得站在同一
阵线上,否则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
阿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基本上,那个男人当你只是个该满足得叹息的小女人,能够嫁给他不知是你
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而他本来就是两人婚姻关系中的强者,你理应为他承担一切。
他当然有把握如何收买你的心……问题是,你有没有诚实地面对自己?……”
阿美的指甲裂了……指甲刀呢?面纸呢?她打开皮包,朝里愣愣地注视了半晌,
但到底要找什么?……阳台的花似乎很久没浇水了,地板今天还没拖……两个小孩
将来怎么办?……先生将她抱到梳妆台上:“我要撕下你的假面具!”从那个角度
插入着实让她不舒服,抵到她的尿道口,害她小便不顺……他却根本无视……
你就是喜欢我这样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阿美回忆起那个夜晚
……
事实上吃烤鸭的日子也就是他们约好的做爱日,但昨天许刚忘了,看似无心,
谁又能知道他可能是真的呢。
两个女人缓缓转过面孔,眼神交缠了一阵。
“你……要钱吗?”阿美僵硬地问。
“我这一生中,不晓得被多少男人或女人问过这样的问题,好像生命中再也没
有其他,最后永远落得接受这种事实。为什么不能单纯一点来看每一项问题呢?我
身体不舒服找医生看病,然而受到了不被尊重的对待,说得严重点,你先生强暴了
我的意志,我要的不是钱,是个公道,我和任何人一样有同等的权利,你懂什么是
自由意志的可贵?”
阿美惊心了,也惊艳了,但是,本能地抗拒道:“我有诚意和你和解,否则我
不会来,事实上,已经很为你着想了。”
“可惜我不要钱,我也怕你付不起。”
“多少?”
“你很不容易,许太太,我不忍心……”
“我的婚姻非常幸福,许刚是一个好丈夫……”
阿美记不清自己还说了些什么,外头的强烈日光令她有些昏眩,依稀瞥见王蕙
仙坐在黑色的轿车里打她面前一晃而过,一节粉嫩的胳膊闲闲靠在窗沿上,好似前
路充满了无限的诱惑。
过去一点有家超市,阿美松了口气,似乎暂时找到了安身立命之处……
回家后,阿美依然边哼歌边做家事,换成男人开始等待了,或许表现的又与许
刚期待的不一样,他偷偷窥着她,猜测她的心理动向。
夜半,许刚将阿美摇醒:“为什么你还有办法睡觉?到底……你替我把事情解
决了没?”
“我无法帮你,她带了录音机……我不小心说溜了一些对你……不利的话,”
阿美打了个呵欠,“例如……你曾经也……强暴过我——”
“我强暴你?你发疯了,是不是?你简直……”
“我的自由意志,”阿美轻轻说,“而且,我还只是个替代品。”
“你——你会害死我!”
“不会,”阿美笑笑,捏了捏许刚的面颊,“只不过……你恐怕要破费了……
但没关系,你一定有办法赚回来的!”
“天啊,多少?”
“唔……一百万吧……想想你的前途……”
许刚大概做梦也没料到,阿美竟和王蕙仙把这笔钱给分了,女人世界许刚不懂
的。
此后阿美也常有时间喝茶看报,而轮到许刚去准备烤鸭了。
灵魂的梳子
袁枫
走完了长长的引桥,何晓虹由小坤包里拿出淡绿色的寻呼机看了一下时间。寻
呼机很别致,有点像刚蜕壳的蝉,去年南边下来的那个瘦长的推销员将它作为礼物
送给她时,同伴们都稀罕得不得了。零点过十分,正是恰如其分的时刻,明月当空,
江面上一片银白,竟是看不到白日浑浊肮脏的样子。过桥的车辆也稀少了,司机们
将车开得飞快,拖着雪亮的尾灯,如同流星一般消逝在市区里。
有人在跟踪她。上引桥的时候何晓虹就感觉到了。在这个城市的夜间生活了三
四年了,她凭着直觉都能知道由黑暗中向她投过来的目光,向她靠近的脚步。同伴
们把在街灯下的等待叫做钓鱼,鱼上钩的时候,总有些高兴。经过了短暂的讨价还
价,绝大多数的“鱼”都会并肩和她回到她的小房间中去,关上门,胡天胡帝。她
只让她看上去顺眼的男人开着灯,不过是寥寥几回罢了,这几个月,她都是在黑暗
中工作的。当然,有时也会出错。一回,她向朝她走来的男人打招呼时,那家伙却
拔出了一把窄窄的匕首,她只好让他拿走了她的包和项链,那男人还想把她拉到树
丛中去,她忽然像由梦中醒来一般拼命叫嚷起来,那男人惊奇地放开了手,嚷道:
你他妈的装什么贞洁,老子还嫌你不干净呐。遭到洗劫,她觉得没什么了不起,这
是在街头觅生活的姑娘们所习见的,明早还可作为谈资向姐妹们说一下,但那个家
伙扔下的话却令她心里很不舒服。
这个跟在后面的家伙是“鱼”还是强盗呢?何晓红觉得很心烦,就像小时候写
作业时将墨水滴在了干净的作业本上,恼懊不已。自从她下定了决心之后,她觉得
再没有什么比那些夜间一二点钟还在街上乱晃的男人更可恨、更肮脏的了。她随时
可以由桥栏杆上攀过去,按照她无数次想象过的那种样子,慢慢松开手,身体向江
心掉下去,几分钟时间,世界就会在她眼前关闭。但她可不愿在这个家伙的注视下
去完成她计划了一个多星期的事,即使他是一个随便的过路人也不行。
“我不想要任何人看见。”何晓红有时很固执。是啊,活着,还是死去?不仅
丹麦的王子哈姆莱特会遇到这个问题,有时候我们城市里,一个美丽的妓女也会遇
到,加缪先生在做出结论,自杀是人惟一值得思索的问题的时候,可没有在后面的
括号里加上补充的意见,把妓女除开在外。
江面上刮来轻缓的风,很凉,四月份的深夜,风当然是凉的。何晓红穿着高底
的皮靴,长长的丝袜,深黑的羊绒长外衣,站在桥栏边。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替她
掩饰着脸上的风尘,月光里的女人总是漂亮的,何况何晓红出门时精心打扮过。她
很少像今天把口红涂得这样令她满意。不是像从前潦草地在唇上涂两下,让两片嘴
唇蠕动着互相挤染,而是按她由化妆杂志上读到的那样,先用口红描出唇形,再一
遍一遍擦上深浅不同的颜色。杂志上讲这样会令口红有层次、有深度,看来到底是
专家的意见,效果还真不错。
有一次看电视,赵忠祥解说的动物世界,是讲大象的。大象们在热带的草原与
树林里成群结队地生活着,用长长的鼻子卷东西吃,它们也交媾,样子却非常吓人,
那么大一只公象趴在母象的背上,好几吨重啊。当时,一起看电视的姐妹都笑疯了,
问何晓红喜不喜欢这种姿势。她恼了,把她们都赶出了门,一个人坐下来接着看。
后来象衰老了,知道死亡已近,就单独跑到丛林的深处,离开它的同伴们等死。死
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就像男人与女人的交欢一样,是不该让别人看见的,当时何
晓红想。当然,由于职业的关系,后面的一件是她无法坚持的,在自己的房里可以
关上灯,但有时有些男人喜欢叫上两个或更多的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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