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二十
回到公司,天已快黑了,小顺跑出来告诉樊田夫说:“樊经理,您战友来了。”
樊田夫一听“战友”两个字,立刻大声问:“在哪里?”
“在这里。”办公室里有人大声回答。
樊田夫大步流星地进入办公室,林夕梦随后跟着。办公室坐着一圈客人,全是樊田夫的战友及家属,成双成对。那些战友林夕梦早就认识,但家属们她一个也不认识。她们都是第一次来这里。
樊田夫兴奋极了,一进门就责怪:“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来?怎么不提前告诉一声?真是!真是!”
李爱民说:“我说要打个电话来,老袁不让,他说要搞……”
袁军站起来,争辩道:“田夫,你不要听爱民的,是我先提出要打电话的,结果爱民死活不让打,说要搞个突然袭击,看看你在这里搞什么名堂,乐不思蜀……”大家笑起来。
樊田夫把那些女眷与战友对号入座介绍给林夕梦,再把林夕梦介绍给她们。林夕梦看少了蓝宝琨,便问:“怎么蓝干事没来?”袁军立刻道:“宝琨这段可忙大了。田夫,你还不知道吧?”
“宝琨怎么啦?”
“他老泰山帮忙,将北京的中国飞天工程有限公司在大鱼岛设立分公司,他任总经理,甲级资质。”
樊田夫一听,大声说:“真的吗?他妈的这下可好办了。整天出去承揽大工程愁没个甲级资质,东挂西靠,总没个底……”
“宝琨过几天能来,说是给你送资料。”
林夕梦听了也很高兴。蓝宝琨比樊田夫小一岁,长得胖胖的,整日眨巴着一双深眼睛,表面看上去厚厚道道,骨子里很有一套。每次来红星,樊田夫都叫林夕梦作陪一起吃饭,有时也陪同他去参观工地。蓝宝琨对林夕梦颇有好感,林夕梦对他那副厚厚道道面孔也很是喜欢。这样,两个人相互甚为友好。蓝宝琨并不知道林夕梦与樊田夫之间的关系,当着樊田夫面对林夕梦大献殷勤。这让樊田夫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又不便说什么。蓝宝琨走后,林夕梦算遭了殃,任凭她怎么解释,樊田夫还是要发泄一通。现在,听说蓝宝琨过几天又要来,林夕梦看着樊田夫,说:“蓝干事已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吧?”
樊田夫知道她在有意气他,便笑道:“可不是,我真想宝琨。那你呢?林经理,你也想宝琨?”
大家哄笑起来。
林夕梦没料到樊田夫这样对付自己,脸立刻通红,说:“你战友都那么好,时间长了,哪一个不见,我都想。”
袁军对女眷们说:“林经理可不像你们,她可是才貌双全有见识的,田夫是离不开……”
“老袁来就开了话匣子。”李爱民截住袁军的话,对樊田夫说,“你上哪儿去了,让我们等这么长时间?”
樊田夫一边帮林夕梦张罗倒茶,拿水果,一边回答:“今天……出去一天。”
袁军立刻道:“你出来一年,你这些嫂子弟妹都想你了,非要来看看你不可。我们是真不想让她们来,来了回去后,开口闭口就是‘你看人家田夫’,遭罪的是你这些战友……”
袁军爱人周芬穿一身蛋黄色套装,中等身材,体态丰满,相貌姣好,梳着短发,看上去精精干干,还不等丈夫说完就说:“老袁啊老袁,你就不能少说句?你看人家田夫,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说。”
大家都笑了,周芬接着说:“人家田夫就不一样嘛,要哪头有哪头,你们整个警备区,谁还能再超过田夫?这一年不见,田夫越发有风度,地地道道一个大老板派头。”
“你看你看,我说不来你偏要来,来了就……”袁军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状。
又是一片笑声。
林夕梦趁大家说笑之时,退出来。她一眼看到芸姑正在楼下带孩子玩。她打开经理室门走进去,把桌面上画具画纸一并收拾起来。然后,呆呆地立在桌旁。她知道今天晚上自己该如何进退。
樊田夫进来,走到她面前,说:“这样──今天晚上你去不去?”
他用这种问法婉转地表达她不宜去。
她摇了摇头。
樊田夫用力抓住她,好久,说:“夕梦,我爱你。”
她的泪水已在眼眶里涌动。她拼力克制不让它流下来。樊田夫战友们成双成对地来,他今晚请他们在酒店吃饭,而芸姑就在楼下带孩子玩,按理说,他带芸姑去最合适不过,而他显然不愿意带芸姑去。他希望带林夕梦去,可这又是太不合道理的。林夕梦僵直地立在那里。她第一次有一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使她心如刀绞般地疼痛。
樊田夫完全理解她,心痛地望着她。临走前,樊田夫不舍地看了她一会儿,压低声音叮嘱:“夕梦,你就在这间屋里等我。我八点半就回来。”
林夕梦一言不发。她决定一刻也不等。她决定立刻离开这里。她决定离开这里一个人去夜游。
门外传来袁军声音:“林经理上哪儿去了?”樊田夫回答:“她今晚有事就不来了。”
等他们走出公司,估计已经到酒店,她才走出办公室。她一眼看见芸姑。芸姑正仰着那张大脸盘在楼下跟小顺说笑。
林夕梦没有去夜游。她去了柳大光那里。她告诉柳大光她要喝酒。柳大光急忙吩咐仲小姐备上酒菜,关心地询问她面色神情为什么这样难看,她说没有什么。面对柳大光,林夕梦有一种坦然感,他是她所有异性朋友中友情最纯洁最真诚的一位,虽然社会上人们对他贬多褒少,但他对她一直保持着很好的朋友关系,信赖她,把许多内心话告诉她一个人。同样,当她感到无处可去而又必须找个去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他这里。
林夕梦呆坐着。她泪涌如注。柳大光再三追问,她哑子一般。她不是不信任他。她是不想让樊田夫受到什么意外。她不停地喝酒,却不吃菜。柳大光阻拦她不允她多喝,她说自己少喝一点儿,但碰杯后总是一干而尽。大约半个小时,她喝光三瓶啤酒。柳大光害怕了,说:“夕梦,告诉我你怎么啦?你这样不说一句话地喝酒是在折磨自己。”
她语无伦次地回答:“柳大光,你是我最信赖的朋友……我为拥有你这样的朋友而庆幸……我不管别人怎样评价你,我认为你是我朋友,你就是我朋友……但我的事还不想现在端出来给你看,……你不要问我了……我,我想抽烟。”
柳大光为她点燃一支烟。她一口接一口,很快一支烟就抽完了。她自己又点燃一支,抽起来。当仲小姐第二次扶她去厕所时,她头昏脚轻,掌握不了平衡,终于呕吐起来。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吐酒。她感到自己连内脏都要一起吐出来了。仲小姐端来温水,她漱了口,在仲小姐搀扶下回到沙发上。她坐不住,仲小姐让她躺下。她几乎不省人事,却知道要柳大光给樊田夫打个电话,就说她在他这里喝醉了,并清楚地告诉樊田夫所在酒店电话号码。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看这间情侣间,她想起来了,赶快跳起来,穿上鞋子。到大厅一看,已是午夜十二点半。柳大光在大厅搭一架小床上睡觉。她问樊田夫来过没有,他说没有,他等到十一点没来就睡下了。
樊田夫不可能来。她早就该想到这一点。即使今晚她死在这里樊田夫也不会来。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樊田夫顾及的东西太多太多。他是永远不会为爱赴汤蹈火的。“苍天,男人!我命该如此吗?”她的心禁不住悲哀起来。她埋怨柳大光不早点叫醒她。柳大光说看她睡得太死只好让她睡。柳大光要送她回家,她执意不要送。回去的路上,林夕梦遇到正在找她的卓其。卓其把她臭骂了一顿。昏头昏脑地回家已是午夜一点,卓其不停地质问她去了哪里。她说在柳大光那里喝醉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卓其当着牛牛面,臭骂她是喝醉酒睡在人家床上,并扬言要去告诉林天明。
在卓其不断臭骂下,林夕梦突然产生一种离家出走的强烈念头。可是,她又实在没有那份勇气。
《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二十一
那幅《斑澜岁月》很快装裱起来,悬挂在樊田夫办公室。每一个见到这幅画的人,只要感到有资格索要的,都张过口,樊田夫一律婉言拒绝。他深情地对林夕梦说谁也不给,这是她的。
就在这个时候,樊田夫突然得知自己要被提干的消息。几天之后,他开始动手准备回部队办理转业手续。几个工程已近尾声,还要探讨明年工程,工作越发紧张。幸亏汤圆宝已经出院并开始工作,由他主管工程部,樊明夫管后勤部。汤圆宝担任工程部主任可谓人尽其才,他虽然性格时常暴起暴落,但对工作极端认真负责,管理工人完全采用高压手段,杀气腾腾,毫不留情。他对这种做法注释是可怜兔子没有肉吃。他对手下工作人员则恩威并施,让他们既怕他,又说不出什么。他现在每晚用热水洗脚,以助伤势恢复,端水端盆任务是小顺的。有一次伙房没开水,小顺赶急去烧,结果端迟了,他劈头就骂:“你是干什么吃的?”说完,把一盆热水当着许多人面掀翻在地。小顺满肚子委屈,只得忍着。第二天早晨工作交班会上,他表扬小顺近段工作进步明显。
汤圆宝对樊田夫和林夕梦毕恭毕敬,但他这种毕恭毕敬完全不同于范工。范工是发自内心的恭敬,而汤圆宝似乎更多是出于工作上考虑,尤其是与工程甲方洽谈业务,只要樊田夫和林夕梦在场,他一定替两个上司拿着外衣和手包,俨然像个随从和仆人。林夕梦最初并不习惯,执意自己拿着,一是这并不劳累,二是汤圆宝年龄比自己大;汤圆宝却振振有词:“在这个问题上,您就不如我明白。这叫心理战术,您想想,甲方一看我这种年龄的人,对你们都这样,他们谁还敢再轻看你们?我这不就为我们企业早日发达起来?”这令林夕梦感动,以后每逢外出,汤圆宝便充当随从和仆人角色,以显示公司实力。而一旦与甲方争执或意见相左时,他会随时从肚子里蹦出小猴儿来,弄得甲方哭笑不得,往往也只好模模糊糊地打个纸马虎就过去。但小猴儿毕竟是小猴儿,扭转不了局面,有时难免弄巧成拙。
为了能够顺利转业离开部队,樊田夫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请杨文杰帮忙从医院开假病例,请军人安置办开假证明,等等,几乎天天忙乎这些。林夕梦实在不理解。樊田夫是那样地迷恋军队,挚爱军队,当一名指挥千军万马驰骋疆场的将帅是他至死不变的最高理想,他曾为自己不能提干而万分痛惜和苦恼,可是,现在当得知自己要被提干的消息时,他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部队。
这天下午,樊田夫正在伏案忙着伪造最后一个证明,林夕梦坐在他对面,久久地望着樊田夫身后那座根雕上面摆放的那顶闪耀着红五星的黄色军帽出神。她已经习惯每天看到这顶军帽,它是樊田夫辉煌过去的象征,它上面凝聚着樊田夫对军人天职全部的顶礼膜拜,它已经成为樊田夫生命里永远割舍不断的血脉,而现在,樊田夫却要舍弃它。
“为什么?田夫,你这是为什么?”
樊田夫收好证明,站起来。他从根雕上把那顶军帽拿在手里。他紧闭双唇,久久地盯视着那顶军帽。
“告诉我,田夫,我实在不理解。”
“好吧,”樊田夫盯着手里的军帽终于开了口。他神情严肃,一字一顿,说:“让我告诉你吧,对它──这顶军帽,我既充满了最真挚的爱,又充满了最刻骨的恨;它有多亮,就有多暗;它让我充满希望,却又使我彻底失望;我崇拜军人的天职,却憎恨军队里的某些人……”
林夕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地听他讲下去:“当我知道自己要被提干的消息时,我对军队的迷恋和要离开军队的决心已经达到白炽化矛盾程度。这种矛盾使我有种脱胎换骨般的痛苦,对我来说,这消息来得太迟了!”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此刻,他紧闭双唇,两片嘴唇直至紧闭成一条线,似乎是在回忆那脱胎换骨般的痛苦。“天哪,男人!”她为他万分难过。是啊,这消息来得太迟了!她知道一个理想破灭时的痛苦,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应该帮助他去实现。他毕竟还年轻,他完全可以后来者居上。想到这里,她刚要开口,樊田夫讲话了:“现在,我已经下决心要离开部队了!”
林夕梦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已经是一张宁静的,却意志坚定不移的脸,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她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说了,只得小心地问:“是什么东西使你下这样的决心?”
“是爱。”他把军帽往桌面上一放,走到她面前,双手把她抓起来,那双眼睛牢牢地盯住她:“记住,夕梦,我是为你回来的。”
林夕梦说不出话来。
樊田夫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坐到椅子里,说:
“夕梦,我要拖着你走完我全部人生之路,直到把你带进我的坟墓。”
几天来,樊田夫一直处在兴奋状态中,他与一位同学朝夕厮守在一起,什么也顾不上,偶然见到林夕梦,神秘地笑笑,就走了。
那同学叫马正岩,因左眼有疾,斜向外侧,背后人们叫他马斜眼。马斜眼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工厂干财务科长,因财务上一些纠缠不清的事辞职,到一家百货商场,刚去不到半个月,被委托负责一个酒店装饰和经营,因这个工程与红星接上头。在与樊田夫交谈过程中,知道原来是高中同学。
这马斜眼第二次来红星时,就带来一位长发漂亮女孩子,名叫姚慧娟,说是他会计,名义上是让姚慧娟通过与林夕梦接触,向林夕梦学习,实际上是以此抬高他身价。那天中午樊田夫请客,林夕梦也在场,马斜眼当即表示晚上回请。他让姚慧娟安排梧桐最好酒店中最低菜金的标准,以表他的诚心,以示他的大款。林夕梦明白,马斜眼根本无权这样做,他到那家百货商场不过半个月,根本没做出什么事来,无非是一个尚在捕风捉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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