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够多了。”
①塞莱里纳,瑞士地名。
“不,你说哪里话,我愿意和你们一起走。”她小心地扶老人上了电梯,对姨
爹那样温柔、体贴,于是姨妈的不快逐渐消释了。“你得明白,克丽丝特,我们可
不是想扫你的兴,”当电梯飞快地向三楼升上去时,她说道,“我们只是觉得好好
睡上一觉对你的身体只会有好处,否则,弄得过度疲劳,你这次休假也就完全白费
了。跑一阵跳一阵之后,休息休息不会有坏处,今天你就安安心心呆在房里写信吧。
我说句心里话,你老是单独同这些人东游西逛是不合适的,并且,我看着这些人总
不那么太顺眼,我倒是愿意看见你同埃尔金斯将军在一起,而不愿看你同那个不知
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一块儿玩。听我的,你今天最好就在楼上呆着别出去了。”
“好的,我一定照你说的去做,姨妈,”克丽丝蒂娜低声下气地说,“你说得
对,我自己也明白。可事情就这样起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把我给弄
得糊里糊涂,昏头昏脑的;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空气不同吧,还有别的好多原因。不
过现在我很高兴能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写几封信。我这就回房里去,你放心吧。晚
安!”
姨妈说得对,克丽丝蒂娜心里想着,一边使劲一把推开了房门。她对我可纯粹
是一片好心啊。真的,我万万不该这样放纵自己,何必搞得这么紧张呢,我还有的
是时间,八天、九天,况且,要是我请了病假,拍个电报请求延长又会怎么样呢,
我可是从来没有享受过假期的啊,工作这么些年了,一天也没缺过勤。管理局方面
一定会相信我的,那个代理我的人呢,我暂时不回去她只会更高兴。太好了,这里
现在多安静呀,这间漂亮的房间,听不到楼上任何一点声音,好不容易,现在总算
可以好好想一想,好好思考思考几天来发生的一切了。唔,还有那几本书呢,埃尔
金斯勋爵借给我的,我总得坐下来好好看看吧——啊不,得先写信,不正是为写信
才上来的吗。太丢人了,整整一个星期不给妈妈、姐姐、还有那个老实巴交的富克
斯塔勒写一行字,再就是代理我的那个邮助,总该给人家寄张风景明信片吧,不这
样做不合适,还有姐姐的两个孩子,我不也答应过给他们寄一张风景明信片吗?我
还答应过点什么——唉呀老天,我怎么犯起糊涂来,我到底是答应过谁做什么事情
来着?——哦,是了,是答应过工程师明天早晨同他出去玩。不,决不要单独同他
活动,就是不能跟他一起,再说——明天我不是得陪伴姨爹姨妈吗?对,我一定不
再单独同他出去了……不过要是那样我就应该给人家一个回话,应该赶紧下楼去回
绝,别让人家明早白白等着……不行,我答应过姨妈呆在屋里了……唔,倒是可以
给楼下门房打个电话,让门房转告他一声……打个电话,对,这样最好。不,还是
不打为好……这会给人什么印象啊,人家兴许会以为我病了,或者认为我是受罚不
许外出,这样那一伙人会取笑我的。写几句话叫人送下去给他更好些,对,这样做
更合适,别的几封也就一齐带走,明天一早门房就可以邮出了……该死,信纸在哪
里呀?哼,竟有这种事,皮夹空空的,一个这么高级的宾馆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事
啊……干脆全收走了!……唔,可以按铃呀,女招待马上就会送上一叠来的……可
是究竟现在还能不能按铃呢,已经过了九点了,天晓得,服务人员恐怕全都睡了吧,
而且,半夜三更专为几张信纸按铃,没准会让人家笑话的……最好还是我自己快快
跑下去,到书房去取……哟,可别恰恰碰上埃德温……姨妈说得对,我不应该让他
太过分亲近我……像今天下午在汽车里那些举动,对别的女人他是不是也这样放肆
呢?……顺着膝盖摸,我真不明白当时怎么会容忍他这样干……我应该毅然躲开他,
正色制止他才对呀……我认识他才几天啊!可是当时我完全麻木不仁了……太可怕
了,怎么男人摸一下就这么突然全身瘫软、力不从心……我以前可是从来不能想像
一个人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样软弱无力啊……别的女人是不是也这样呢……不,这
种事准也不会对别人讲,不管她们说话有多放肆,也不论她们会给人讲多荒唐的故
事……我当时总该有点什么表示才行,我没有表示,他兴许会想,随便谁都可以对
你动手动脚……甚至竟以为你巴不得这样……唔,这麻酥酥的感觉,顺着皮肤迅速
传遍全身,一直传到脚趾尖,真叫人毛骨悚然……要是他对一个年轻姑娘这样做,
我知道,姑娘会跳起来的——几次汽车拐弯时,他突然使劲挤我的肩膀,他……真
怕人……他的手指多么细长啊,我可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指甲修得这么纤细,就跟
女人的一样,可是当他紧紧抓住你时,简直就像铁钳一样了……他是否真的对每个
女人都这样呢……大概是的……下一次他跳舞时我可得留心观察一下他的举动……
什么都不懂,这太可怕了,别的女人在我这个年龄什么都明白,完全知道怎样让别
人尊重自己……啊呀,不好,卡尔拉说什么来着。这里整夜门响……我得马上把门
闩上……要是他们对人一片真心,不是朝三暮四的就好……要是知道别的女人遇到
这种情况怎么办就好了,她们是不是也会这么吃惊、这么心慌意乱呢……我可从没
遇上这种事!唔,还真有那么一回,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在韦林格街,一位穿着讲
究的先生主动同我攀谈起来,他长得很像现在这个人,也是高高的个头儿、笔直的
身材……他当时请我同他去吃夜餐,其实我完全可以答应他,和他共进夜餐的,这
有什么,要是这样做了,什么问题也不会有……谁不都是这样认识人的吗!可我当
时心里怕得慌,怕回家晚了……我这一辈子都没能摆脱这该死的恐惧心,对任何人、
对所有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可是时光就这样过去了,皱纹爬上了眼角……别的
女人,人家可比你聪明,人家比你会来事……是的,还能找得出第二个少女来吗,
明明楼下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她居然坐得住,把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房间里……仅
仅因为姨爹累了……哪个女子也不会在这样早的夜晚就这么干坐着的……究竟几点
了……才九点,九点……我肯定睡不着的,绝对不可能……怎么一下子这么热呀…
…唔,开开窗吧……哟,真舒服啊,凉风吹在光光的肩膀上……我得当心点,别着
凉了……嗐,去你的,老是这讨厌的前怕狼后怕虎……老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这到底有什么好处……啊,凉风吹透了这薄如轻纱的衣裙,穿着它感觉简直就跟
没穿衣服一个样……我究竟为什么穿上这件连衣裙,我这是穿给谁看啊,这么漂亮
的衣裳……在这间屋子里杵着,谁看得见我穿着它呢?……唔,要不要赶快再跑下
去呆一会儿?……我不是反正还要取信纸吗,要不,干脆就在底下写,到书房里去
写信好了……这总不会有什么不合适的吧……啊哟,现在好冷啊,还是把窗子关上
吧:屋里这会儿真太冷了……这么冷,又硬是要人干坐冷板凳?……真荒唐,我要
跑下去,这样马上就会觉着暖和了……可是如果埃尔金斯看见我,明天把这事告诉
姨妈怎么办?或者别人看见?……嗐,那有什么……我就说是到门房那里交信去了
……这样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并不是在下面呆着,我只不过是写信,写那两
封信来着,写完就立刻回楼上来了……我的大衣呢?啊不,不穿大衣了,不是马上
就回来吗,只要戴上花就行了……不行,这花是埃尔金斯送的……嗐,怕什么,没
关系的,这花同这身衣服正好配上……为小心起见,恐怕还是顺便先到姨妈门口看
看,看她睡了没有……荒唐,何必这样……我又不是小学生……老是这让人笑掉牙
的害怕!跑下楼几分钟难道还要什么许可证不成!好了,走吧!
想到这里,她就提心吊胆、慌慌张张地猛跑下楼,似乎想冲垮自己身上犹豫不
决这道防线。
第九章
她从人声鼎沸、舞曲高奏的大厅旁边经过,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书房,这一
步确实成功了。第一封信写完了。可就在第二封眼看就要写好的时候,她感到有一
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肩上。“哈哈,逮着了!可真够鬼的,原来躲在这里!本人在大
楼里东奔西窜,到处寻觅封·博伦小姐的芳踪,整整一个钟头了!人人都问遍了,
问得人家都笑话在下,却不料小姐竟不声不响缩在这里,像只小兔子藏在庄稼地里
似的。这下到底叫我捉住了,没说的,走!”瘦高个站在她身后,她又一次感到他
的手抓住人时那厄运般的铁钳滋味,这感觉倏地传遍全身直至每根神经末梢。她脸
上露出一丝笑容,对这个突然袭击感到又惊又喜:瞧,才半个小时不在一起就弄得
他这样神不守舍的了。但是无论怎样动心,此时她还是有足够的力量来进行抵抗的。
“不,我今天不能跳舞了,不可以再跳舞了。我还得写几封信,要赶明天早班火车
寄出去。并且,我答应了姨妈今晚呆在楼上。不去了,没有什么考虑的余地,我就
是不能去。要是她知道我又下楼来,光是这一点就会生气的。”
向人交心是危险的,因为如果向一个陌生人披露了心底的秘密,就无异于拆除
了横在两人之间的界墙。你把心上的东西交了出去,也就是给了对方某种可乘之机,
的确,听完这话他那充满欲火的眼神立即变得亲昵起来:“哈哈,溜号了!未经许
可擅自行动!嗨,不用害怕,我不会吃掉您的,决不会的……可现在,等了您一个
钟头,腿都站酸了,我可不能那么轻易地放走您,不行,我决不放。一不做,二不
休,您既然已经擅自下了楼,那么就干脆擅自和我们一块儿呆着吧。”
“您这是想到哪儿去了!绝对不行,说不定姨妈还会下来呢。不行,绝不可能!”
“别急,马上我们就弄它个一清二楚,马上就会知道亲爱的姨妈是不是睡觉了。
您知道她的房间是哪几扇窗户吗?”“您问这干什么?”“非常简单,要是窗户黑
着,姨妈就已经睡了。而已经钻进被窝里的人,是决不会特意再穿上衣服,起床来
看看他的孩子乖不乖的。哎呀,我在技校那阵,我们这些学生夜里悄悄溜出去简直
就是家常便饭,把房门钥匙和大门钥匙抹足了油,只穿着袜子就走到门道去了。唔,
这样的夜晚比起那些正经八百获得批准的晚会要痛快十倍呢。好了,走吧,去看看
情况!”克丽丝蒂娜不禁微笑了:瞧,这里真是什么事都那么轻轻易易、随随便便
就解决了,什么复杂困难的问题,在这里都一下子就有了头绪!突然间一种小姑娘
的调皮心理油然而生,她心里痒痒的,很想捉弄一下她那位过于严厉的监护人!不
过也不要让他太轻易地得手,她想。于是她嘴上仍然很硬:“绝对不行!我怎么能
这样跑到外边去挨冻!我连大衣都没穿。”
“这不成问题,请等等,”话音未落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衣帽间,把他挂
在那里的柔软异常的长毛绒大衣取来了。“这不就行了,快穿上吧!”
“可是我本来应该……”她刚想了个头,就不再往下想究竟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因为,这时他已经把她的一只胳臂送进了柔软的大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
顶牛未免太幼稚了吧。于是她笑着向他使了一个调皮的眼色,把自己舒舒服服地裹
在一个陌生男子的大衣里了。“别走大门出去,”他冲着她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后背
微笑道,“走这边这道旁门。马上我们就可以散步到姨妈窗下去了。”“可是真的
只能呆一会儿啊,”她说,刚刚一跨入暗夜,她就感觉到他的手臂似乎是不言而喻
地伸到了自己腋下。“好,窗子在哪里?”“左边三楼,拐角处有阳台的那个房间。”
“黑着灯,唔,黑洞洞的,太好啦!一丝光亮都没有,他们俩睡得正香呢。好了,
现在该我说了算啦。先回大厅去!”“不,绝对不能去!要是埃尔金斯勋爵或者别
人看见我在那里,明天就会告诉姨妈姨爹,而他们本来就在生我的气了……不,我
一会儿就要回去的。”
“那就上别处去吧,去圣·莫里茨酒店,汽车十分钟就到。那里谁也不认识您,
没有人能嚼舌头,对您说短道长了。”
“您想哪儿去了!真是异想天开!要是这儿有人看见我同您一道上一辆小卧车,
——那么整个宾馆这半个月就没有别的话题了。”“这个好办,包在我身上好了。
当然您不能在宾馆门前大模大样地上车,尊敬的宾馆经理处安装了十四盏弧光灯呢!
您先顺着那条林间小路走上大约四十步,一直走到浓荫深处,我坐着车过一分钟随
后就来。这样,十五分钟光景我们就到那边了。就这样决定吧,完了。”
克丽丝蒂娜对这里什么事都能迅速迎刃而解一再感到惊奇。她还在抵抗,但已
经有一半表示同意了:“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简单也罢,不简单也罢,反
正就那么回事,这样办错不了。我这就去那边让司机把车发动起来,您利用这段时
间先过去。”这时她又一次迟疑地插问,但语气已经软下来了:“可是我们什么时
候回来啊?”
“最晚十二点。”
“您说话算数?”
“我人格担保。”
一声担保,每每成为一个女人在掉进深渊之前紧紧抓住的栏杆。“那么好吧,
我信赖您。”
“您紧靠左边一直走到大路上去,别经过弧光灯前面。一分钟后我就来。”
当她照他说的方向走去时(为什么我竟对他这样百依百顺呢?),她又想起:
其实我本来应该……我应该……但是她想不下去了,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