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公子,请。”卓冉侧身引手,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
执笔,饱墨,略作思索一笔已下,才一点上宣纸就现破竹之势,笔格遒劲,墨彩淋漓。
林正楠站在他身侧看了片刻,心中忍不住一阵赞叹。“卓冉兄这副山水气势磅礴,叫人一窥便知胸襟。”
卓冉抬头回以一笑。
走到自己的桌案前站好,宣纸铺了大半张桌子,赤白如荼,看得脑子更空了些。禁不住叹口气,萧天翊这是给他出了个难题。想到这人,他又抬头去看,视线就这么不偏不倚的交织在一起。
那人对他一笑,转过头和桌上的人说了些什么,众人听完也是一笑,纷纷把目光投向他。林正楠正不解,心中却忽动一念,执起笔,笔尖在几个玉碟上犹豫了一圈,最后挑中一个点了下去。
写字作画最讲究个心境,众人见他二人都已动笔,纷纷噤了声。
午风慵懒,吹得宣纸边角沙沙作响。那柳树下作画的白衣人或滞笔而思,蹙一蹙眉,或忽生玩念,抿唇轻笑。明明是张不算美艳的脸,却在一动一静之间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耳后的发丝滑下,险些落在画上,作画的人微微一惊慌忙伸手撩起,许是觉得唐突了些,他又下意识的抬眸一瞥,一瞥惊鸿,又是赧然一笑。
众人几乎看痴。
琴声忽起,竟是那韩韵之奏的《美人赋》。
“慕公子的画想必也是融了心中念想,让人一赏便知。”卓冉已收了笔,站在他旁边细细的看。
林正楠朝他颔首,不置可否。
他二人的画皆成,小厮将两幅画一一举起走入席间展示。卓冉的山水苍劲,上至九霄吞云纳雾,下踏神州镇水降河。众人点头纷纷,叫好连连,再一转头去看林正楠的画,却都是一愣。
“慕公子,这画中人是……”画边一人吞吞吐吐,不待林正楠回答,他已转身去看主席上的萧天翊。那人坐在那,看着画,眼里流光璀璨,情愫涌动。
“呀,莫非真是君怀公子?”那人惊呼一声,又将画上的人与萧天翊比对了一番。
画中只有一人的背影,黑袍在身,腰间束着一条红带,他负手站在那,坚定而挺拔,淡漠而幽雅。服饰是难见的华贵,不同于慕君怀身上那衫蓝衣的朴实无华,可是那背影叫人一看便知是他。看惯了慕君怀儒雅的五官,再看这副对背影精雕细琢的画,不知怎的竟有一种错觉,那画中人会就此转身,而那容貌一定是惊天逸人,那气势一定足以睥睨天下。
画人如此,心中该是存了多少念想。
萧天翊的视线从画上落到作画人身上,那人还在树下站着,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恬恬淡淡,宠辱不惊。眯起眼,把所有的人景都摒除在外,此时此刻,天地之大,却只想看见那一个他。
“慕公子这画好虽好,却有一处让人不解。”秀才模样的男子摸着胡须,微摇了摇头。
“还请文友指点。”林正楠回笑。
那老秀才先是点头回了一礼,而后走到画边指向画中一处。“看这画中人的衣着,因是暮春初夏的光景,只是这画中人手里却拿着一株红梅,红梅乃冬春之物,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宜呢?”
他一说众人才恍悟过来,看向老秀才所指之处。雪里开花,独占春时,那画中人手里拿的确是一株红梅。
“是芳信。”树下的人缓缓开口,声音如水烟般幽然。
老秀才一愣,朝他投去不解目光。
“红梅报春晓。”林正楠又低低道了一遍,走过去,将画拿进手里一寸一寸的看,像是想把画上人刻进心里。“有他在,四季皆春,年年芳信。”
有他在,涣然冰释,隆冬雪消。
他说完,居然再无人说话,皆神情微讶的看着他脸上融化了温柔般的笑意。
“慕公子与兄长的感情叫人动容。”有人幽幽的开口,林正楠投去视线,竟然是韩韵之。
韩韵之将琴取下,朝他拱手,“韵之唐突,想奏一曲情殇送与二位,此曲讲的虽是儿女之间的纠纠错错,韵之却觉得再适合二位不过。”
“哎,韵之,君怀和梁风都是男儿之身,又是兄弟手足,你弹情殇是不是不太合适。”楚赋劝阻道。
“无妨。”
“无妨。”
却不想当事人同时开口,话出口又相视一笑。
“韩公子琴艺超绝,愿为我兄弟二人特奏一曲是我们的荣幸。”萧天翊施礼道,又起身看向林正楠,眸光如水,“况且,我和梁风相伴相守这么多年,感情早已如韩公子所言,纠纠错错,谁还刻意分那么清楚。”
手起,音落,韩韵之闭眼抚弦。曲调凄清,众人为之惆怅。
情殇,情伤。
奏一曲情殇,道二字,
情,伤。
作者有话要说:蛇年第一发o(≥v≤)o 年年芳信负红梅啊啦啦啦~ PS:弱弱的问一句,昨天发了三章,番外前面还有两章没漏看吧,为毛线番外的点击比前面两章高。。。=。=
☆、第六十七章 红梅纹身
酒性酣浓,众人吃喝到最后都有几分醉了,杯盘狼藉,相与枕介,平日里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全都丢了样子。小厮一面收拾残羹杯碗,一面又要照顾这些烂醉如泥的主,前前后后忙得焦头烂额。
林正楠和萧天翊醉得倒不厉害,萧天翊正坐在柳树下拿着林正楠的那幅画仔仔细细的看,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憨笑,脸上神色得意又带着几分痴醉。
林正楠不禁失笑,拿胳膊肘不住的戳他,“你看够没,再看这画就要给你看穿了。”
萧天翊一手拿着画,一手勾过他的肩膀,整个人都粘在他身上,“看不够,我高兴。”
“高兴什么?”林正楠明知故问。
萧天翊也不直接回答,“我的楠儿定是时常偷看我,才能将我的背影画的如此销魂。”
林正楠被他那四个字的称呼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拍,就要抢他手上的画,无奈萧天翊孩子气似的把东西藏到身后,死活不让他把画拿走。
“慕公子。”
他二人逗闹正欢的功夫,有人凑过来款款施了个礼。萧天翊趁林正楠回头,慌忙将画叠好贴身收了。
“卓冉兄。”林正楠上前还了一礼。
卓冉扶起他道,“我二人年纪没有差多少,叫我卓冉就行了,称兄生分了些。”
林正楠点头一笑,“那卓冉也叫我梁风罢,公子一称梁风更是受不起。”
萧天翊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在后头直撇嘴,又不免在心里将卓冉好好问候了一番。卓冉尴尬的扯扯嘴角,林正楠只得回头睨了一眼别扭死的人,又客客气气的回头招呼客人。
“卓冉找我可是有事?”
“嗯,想请梁风去画室一叙。”
“这里有画室?”林正楠诧异道,转念一想又觉得以澜笙阁的财力,有个画室不足为奇。
卓冉轻轻一笑,“是老先生特意为我们几个画友建的,刚才看了梁风的画,我们几个都说非拉梁风去我们那坐坐不可。”
“能听几位指教一二,梁风也心向往之的很。”林正楠乐道。
“哎呦……头、头疼……”树下,萧天翊用手撑着额头不住的哼哼,见林正楠有意忽视他,叫得更做作了点,“疼啊……疼啊……一个人怕是走不回去了……”
“哎呀,君怀兄弟,可让我找到你了!”
如此洪亮的声音,不是楚啸又是谁?只见楚啸疾步走到他们这边,伸手就把萧天翊从地上拉起来,“君怀兄弟,走,难得今天大家兴致这么好,快与我切磋两招去!”
萧天翊被楚啸猛得一拉还没反应过来,赋儿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一个劲儿的把他往外头推,“师傅,师傅,你快跟我爹比比,师傅一定比我爹爹厉害!”
两父子一个拉一个推,不由分说已将萧天翊拽出去老远。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远处飘来萧天翊略带凄惨的一吼,“我头疼——”
卓冉摸摸嘴角,将笑意强压下几分,“令兄与初次见面时不大一样。”
“见笑了。”林正楠赔笑,又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这样,还请卓冉带路去画室一叙。”
画室离戚苒湖不远,从轩窗外眺,正好可见他们今日设宴的那一处菡萏池。室内没有点香,却有股说不出的香气,林正楠在屋内寻了一圈,才发现这不大的画室里竟摆了十几口小石盅。石盅架在特制的炭盆上,用文火慢慢熬煮着朱红一类的颜料。
林正楠惊异道,“你们自己做颜料?”
卓冉身边一个唤作沈彦的书生道,“也不全是,如果看到不错的材料,就会自己带回来做一点。自己做的颜色不但纯正,而且带着股植物的香气,正好连熏香都省了。”
林正楠赞叹的点点头。刚才在树下作画的时候就觉得这里作画的工具十分精致考究,倒没想到连颜料都到了自己熬煮的地步。看来这澜笙阁的人还真是雅致到不怕麻烦的性子。
正说着,又走进一个人,林正楠朝他望过去,更惊异了几分。“韩公子?”
韩韵之也没想到能见到他,也是微微一愣。
“韩公子也会作画?”林正楠问。
卓冉意味深长的一笑,“韩公子不会作纸上的画,却会作身上的画。”
“身上的画?”林正楠不明所以。
只听韩韵之自己开口道,“慕公子不要听卓冉调侃,韵之不过是个纹身师,只会勾描着色,谈不上作画。”
“纹身……”林正楠将韩韵之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清秀干净的男人和纹身这类繁冗妖艳的东西联系一起。
他又转头去看卓冉,却见卓冉几个人都不自在的避开他的目光,有所回避。倒是韩韵之自己大方,将长袖卷起伸到他面前,一截细细的藕臂上竟纹了近十多形态各异的兰花。
林正楠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
“在下心仪之人痴爱兰花。”韩韵之将袖子放下,淡淡一笑,这一笑立刻给这素寡之人着了几分烟火气。
林正楠这才想到刚才楚啸说的韩公子和他所爱女子的事。
见气氛有些拘谨,卓冉笑道,“韩公子自己不会作画,就时常请我们给他画一些纹身的图样。一来二去多了,我们所幸在这画室给他留了一个位置,也好讹他给我们扶两首曲子,让我们饱饱耳福。哦对了,不如这次的图样就让梁风画吧,我们这些人画风早就定死了,梁风执笔一定能多些新意。”
“我?”林正楠慌道,却见韩韵之已经对他施礼。
“韵之也正有此意。刚才在席上见了慕公子的那副画,又听得公子对那株红梅的解释,韵之觉得由公子画这支兰花,定能画出三娘喜欢的神韵。”
听他提到那女子的名字,林正楠心中一阵不忍,“既然这样,梁风不才,只能献丑一番了。”
铺宣摆砚,韩韵之亲自为他洗笔研墨,林正楠略作思索徐徐动了笔。
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
几笔,花落。
“画定如其人。”韩韵之将他画的兰花拿在手中看了会,转身从桌案下取出一个盒子。
“这就是纹身的器具?”林正楠凑过去看,韩韵之将盒子打开,里面整齐有序的摆了一排由粗到细的银针,和用来盛颜料的特制小罐。
韩韵之点点头,将针尖在火上烤了烤,又蘸了点竹青。
“几位公子。”有小厮突然来报。
“什么事?”卓冉道。
“我来替王老传个话。” 小厮毕恭毕敬答道,“王老说这几日大家心情一定都不错,所以叫人安排了车马,叫大家伙晚上有空的,都去后山那边的蝴蝶谷转转,正好也给两位慕公子见识见识我们这的奇观。”。
“蝴蝶谷?”几个人闻言,都露出几分喜色。
沈彦替林正楠解释道,“顾名思义,这蝴蝶谷以蝴蝶出名。每至夏夜,总有成群的五彩蝴蝶蜂拥而至留连翩跹,不过一个时辰又匆匆散去。没有人知道这些蝴蝶的来去,只道这山谷是一处神仙凡邸,这些蝴蝶都是天上的仙子变换,来这里戏耍的。当然当然,这只是民间迷信,不能当真,不能当真啊。”
林正楠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真没想到这小小的向阳坡还有这等奇观。
那边韩韵之已将兰花纹好,正缠上一层厚厚的布带,林正楠见他额角汗丝细密,应是很疼。把所爱之人刻在身上,无论爱恨都记在心头,这便是韩韵之所想的吧。念及此处,忽然心生一念。
“韩公子晚上可去蝴蝶谷?”林正楠问道。
韩韵之点点头,“好久没去过了,难道大家一道,一起去看看也好。”
林正楠走到熬颜料的石盅前,指着一盅朱红道,“可否劳烦韩公子将这些纹身的器具带上,晚上替我与家兄纹一株红梅?”
卓冉几个人怎么想到林正楠会对这感兴趣,诧异道,“梁风与君怀也要纹纹身?这……”
“好。”没想到韩韵之就此应了。
…
别了画室的人,林正楠走去萧天翊的住处,一推门见萧天翊只穿了件内衫从里屋出来,刚洗完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前,看上去十分的滑稽。
“笑什么笑。”萧天翊见门口的人憋笑憋得痛苦,哼了一声又走回里屋。
林正楠关门进屋,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是去和楚先生过招了吗,怎么又跑回来沐浴了。”
萧天翊听他这么说,嘭的一拳砸在桌面上,吓得林正楠把水都洒了出来,“过什么招,赋儿那小子一直抱着我在泥堆里滚!你倒好,丢下我就跟姓卓的跑了!”
“吃醋了?”难得见萧天翊吃瘪,林正楠心里一阵舒坦。
“哼。”萧天翊一甩头潇洒的去穿衣服。
“我来。”林正楠从他手里拿过衣物,替他一件一件的穿上。萧天翊被他的手擦的痒痒的,心中一躁,捉了林正楠的手将人往怀里一拉。
“不是说晚上回来宽慰我的吗。”他环住林正楠的腰,不安分的摩挲。
林正楠仍由他抱着,也不应和,“等会还要去蝴蝶谷。”
萧天翊不满的撇撇嘴,在他脖子上啃咬了几口,“那你当心我晚上把你吃干抹净。”
又折腾了一会,有小厮过来敲门,说是马车已备,招呼他们二人上路。林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