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他哪有这样好心眼儿,关心群众的卫生?他是为了,等修上炮楼之后,好自己独吞了这支盒子炮。可是这一下子,这个井口算是给封住了,休想再从这儿出去。
哎呀!地洞里头的人们可怎么办呢?本来是都抱着很大的希望,能够逃出这个危险的苦洞。如今看来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难道这些人就都甘心在里边等死吗?当然不是这样。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遇顶风也能开。”这是肖飞常说的话。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这样说。他总觉着,多想办法,就没有绝路。并且他还想出了办法:他要拿起小铁锹儿来,从地洞里边另掏一个小口儿,掏到铁丝网的外边去,照样可以脱险。
有几个人同意他的这个办法。你看他,把小铁锹摸到了手里,就要开始挖土。志如这时候也拿起了二齿挠子,要跟着肖飞一块儿干。孙定邦走过来拦住了:“先别忙,撂下,撂下,你们俩都把家伙撂下。”
肖飞和志如同时问道:“撂下怎么着?”
孙定邦用手往上一指:
“听!上边咕咚咕咚走道的声音下头听这么清楚,咱们要在这下边噗嚓噗嚓地创土,人家在上头会听不见?这个办法不行,干不得,趁早别动。”叫他这样一说,人们听着是满有道理,心服口服。肖飞把小铁锹儿一扔,说了句:“不行拉倒,再想别的办法。”
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丁尚武说话了:“这么办:等着天再黑了以后,屋里的人睡了觉,咱们就从洞口偷着爬上去,我在头里,你们在后边跟着我,不能走的人咱们背上他。
趁着外面黑里马虎的,咱们大家一起往外冲!”人们听着他说的怪带劲儿,有人就鼓起了勇气。但是,孙定邦不同意他的意见。他凑到了丁尚武的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背脊说道:
“同志啊!你说的那个办法不行。咱们地洞里的人,伤的伤,病的病,老的老,小的小。外面这么多敌人,怎么能硬往外冲?”丁尚武听了,自然是不高兴。他还说是因为孙定邦胆子小,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头皮呢!不过孙定邦是个有涵养的人,他做事小心谨慎,为的是大家的安全。人家说他一两句,他是不会把它放在心上的。
有人问道:这个办法也不行,那个办法也干不得,那么孙定邦到底有什么高见呢?
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高见。不过,他这人是一贯的慎重小心,依靠领导,相信上级,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这种思想越发明显。他总是觉着:现在要想脱险,光靠他们几个本身的力量不行。
田耕和齐英他们,对地洞里的受难同志,不能不关心,一定会想出办法来救他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咬牙!忍耐!保住秘密不让敌人发现。洞里头有生麦子吃就饿不死,井里头有水就渴不坏。再一说,敌人不会老是住在他这破房子里头,几天以后,他们盖上炮楼,必然要搬到炮楼里头去住。到那个时候,再想法出去不就好办得多了吗?这就是孙定邦现在的主张。孙定邦把他的意见一说,史更新也同意他的主张,他说:“我基本上同意老孙的意见,但是,我们也不能坐在地洞里老等,我们得把敌人的情况摸清楚,只要情况明了,冲出去或是留在地洞,都由我们了!”于是,这自然地就形成了个决定。大伙都集中精力来了解敌情。
不过,这也不是很容易作到的。肖飞爬到井口去听,听了多少次,因为声音太杂乱,什么也听不清楚。只有在草池子下头听着屋里的伪军们说话,倒是能够听清,吃饭、睡觉、换班、擦枪、吵嘴、打骂,都能听见。听了之后,他们判明了这是三个班,还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按说,要是等着伪军们睡着了觉,象丁尚武、史更新、肖飞、孙定邦这些人,悄悄儿钻出洞口,满可以把他们给收拾喽。可就是有一样不好办,刁世贵这家伙很鬼瘴,他并不麻痹。夜间的岗哨,不光在房上有,六个正副班长,轮流值班。屋里的灯是通宵不灭,带班的班长,挎着枪不停地走出走进,到处巡查。就连刁世贵本人,也时常地起来到外面察看。如果要钻出洞来,被他们看见那可就太危险了!刁世贵这些伪军,平时他们赌钱的赌钱,喝酒的喝酒,抽大烟的抽大烟,是干什么勾当的都有。
这会儿他们总是不打自惊,好象随时都防备着挨打,所以他们才这样警惕。
又是一夜一天过去了,洞里的人们饿得没有办法,只得吃生麦子。生麦子嚼着费劲,就先用水泡一泡,泡软了再吃。
这样,虽说不致于饿死干死,可是吃得大伙肚子闷胀,呕吐恶心,眼里头冒花儿,浑身没有劲儿。那种难受的滋味儿,咳!
就甭说了……要是这样长久下去,这些人非要死在洞里不可!
不过,现在从伪军的话里已经判明,这个炮楼快修成了。好象最大的希望,那就是等伪军们搬到炮楼里边去。一点也没有料想到: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喜讯——枪声、手榴弹声响起来了。大伙一听还有个不高兴吗?真是高兴得把心都要跳出来!他们都挤到洞口这儿,一个个闭住呼吸仄着耳朵,仔细的听。听着就在房后头不远,劈劈啪啪有不少的人打枪,夹杂着“咣啷咣啷”的手榴弹响。没有问题,这是咱们的武装来袭击敌人,说不定也许是齐英、金月波他们带着队伍来救咱们。房顶上伪军的机关枪也“咕……”地打个不停。屋里的伪军们,呼儿喊叫着,拿起枪来就往外跑,碰得什么东西叮当乱响。房顶上头挤满了人,“乒乒乓乓”地打起枪来,真是好不紧张,好不热闹。这时候,丁尚武在洞里头连叫了几声:“同志们!咱们的队伍来了!伪军们都上了房,咱们给他来个里外夹攻,把这群花狸狗子们消灭了他!来!跟着我出洞。”一边说着他就要往外钻。这功夫“嘎……”在另一个地方打响了歪把子机关枪。
霎时间:
地洞里一阵响动
村头上几片枪声
第二十六回 探机密伪乡长图谋 受耻辱新娘子自杀
地洞里的人们一连被困了好几天好几夜,正在发愁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枪声大作,伪军们都急忙爬上房顶,开枪抵抗。这个情况洞里的人们听得真真切切,大家都觉着,这一回可是逃生的机会来到了,再不出去等待何时?丁尚武离得洞口最近,他也听得最清楚,一阵冲动,连叫了几声,就要往外钻。孙定邦又上来一把将他拉住,说道:“别忙,别忙,你怎么这样着急?你这么大声一嚷,要叫敌人听见不糟了糕吗?再一说,这么慌慌乱乱地都出去,也不行。弄不好还得被他们抓住!悄悄儿的,谁也不许再嚷。”丁尚武问道:“依着你怎么办?快说。”
孙定邦说:“伪军们既然都上了房,这就好办了,管教他们一个也下不来。我跟肖飞先出去,爬到两边的墙头上,把两个墙角卡住了,你们再一个一个地出洞。
出洞后,偷着开开大门,把不能走的背上,溜到村西,钻高粱地。敌人要是发觉不了,咱就一枪不打。他要是发觉了,我跟肖飞就扔他两颗手榴弹,再打他两梭盒子炮。就是消灭不了他,大概他也不能下来。”大家一听,都说:“好!好!就这么办吧,快走。”丁尚武听着也说:“好吧,我同意,你俩先头里去。”他往旁边一闪,孙定邦就挤到前头来,伸手就要拉开洞口。
孙定邦连拉了几下,又往上托了几托,啊?真奇怪!怎么洞口开不开呢?这时,肖飞也挤上来搭手,还是不行。丁尚武也挤着伸过一只手来。但是,因地方太小,洞口盖儿又没有抓头,所以,三个人都是有劲儿使不上,干着急。一着急,就弄得嘭嘭直响。
这功夫,外面的枪声停止了,呆了不大一会儿,伪军们就三三两两地回到屋来。恐怕被他们发觉,孙定邦又在洞口下边堵住,不让别人再动。他认为,这战斗不一定就这样简单结束,等一会儿也许再打起来。可真也是事不随愿,外边再也没有枪响。呃?真是怪咧!这仗是怎么打的呢?这洞口又是谁给堵死了呢?我想,诸位对这两个问题也会发生疑问。
大家还记得,敌人在这几间房子里搜查的时候吧:何志武领着日本兵们,翻箱倒柜,刨地拆炕,把这几间屋子里弄了个乱七八糟,连这个草池子也给踹塌了。一大堆土坯,就都堆在这个洞口儿盖上。一个土坯,老秤都有十八斤重,要是一大堆土坯,该有多大分量?人在下边开洞,胳膊腿都得蜷曲着,洞口盖又是两面通用,平板光滑,没有抓头儿,有劲儿也使不上。你想:
这怎么能够开得开?按说,这也不致把人难住,拿小铁锨儿,把洞口盖儿旁边的土掏豁,把盖儿拉下去,人们也就能够出来。不能随心的是,战斗结束,伪军们回到屋里来了。那么,这场战斗为什么这样简单?这究竟是谁们来打的呢?
这是齐英和金月波他们打的。他们打算用武装掩护,从井里边把人们救出去,但是因为炮楼快修成了,铁丝网已经围好,井口上还盖了两个大碌碡。齐英他们连铁丝网还没有能够进去,就被伪军发觉了,他们这才想来个猛攻,把伪军们打坍,所以才有一阵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声。不过,刁世贵这个伪军小队并不好打,况且他们还有一挺捷克式轻机关枪,在房顶上架着,居高临下,一扫三面,在光秃秃的场院上怎么能够冲得上来?
再说,打了不会儿,在何大拿的高房上,日本兵的歪把子机枪也打了过来,这就更加困难、危险了。金月波他们又觉着战士们的子弹本来就挺少,这会儿一打又消耗了一些,要把子弹打光,敌人冲出来就无法抵抗了。
所以打了一阵,一看不行,急速地撤走了。他们撤到哪儿去?
还打算着怎么办?回头再说。
先说刁世贵:自从受了这一次的袭击,他的警惕性更加提高了。为了防备着八路军再来,他押着民伕们,修这个炮楼也就修得更快。两天之后,炮楼就修成了。这个炮楼,是底上三层,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的面积,形状是圆的,底下粗一点,上头细一点,里外浑砖,石灰浆灌缝,比一般的砖墙还要厚,足有三丈多高。这个炮楼,远看象个圆塔。它的顶子可是光滑的,又象个和尚坟。它的转遭儿可有很多枪眼,简直就形容不上它象个什么东西来。不管它象个什么吧,这个炮楼既然修成了,伪军们就应该都搬进去住。地洞里头的人们也应该赶快逃走。可是他偏不这么办,他们只搬进炮楼里边去了一个班,其余的两个班住在原房不动。
那位说:算了吧,你别说咧,炮楼没有盖好的时候,他们黑夜白日的紧赶,这会儿炮楼盖起来了,他们还不赶快都搬进去?莫非他们舍不得孙定邦住的这几间破房?难道他们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别扭?我不相信。
诸位!他们既然这么办,就有他这么办的道理。也可以说,他们有他们的专门儿“学问”。他们盖这个炮楼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在里头住,而是为了在里边站岗放哨,看守公路,封锁村庄,了望田野,监视行人,不让抗日的武装到这儿来活动。如果抗日的武装来袭击,他们好藏在里边,进行抵抗。
他们先搬进一个班的士兵去,也就是为了这个。不过,现在正是雨季,刚盖起来的炮楼里边潮湿得厉害。再说,它又没有窗户没有门口,只是有几个打枪的小窟窿,人在里边住能不潮湿闷气吗?所以,谁也不愿意搬进去。不搬进去又不行,争吵了半天,来了个轮流换班,这才由第一班先进去。那么,他们永远这样吗?不,他们还要在炮楼的旁边,铁丝网的里头盖起住人的房来,连厨房厕所都要盖。
按说,盖几间房可也简单,普通的房子比盖炮楼总要省事,很容易就盖起来了。咳!他们偏要麻烦麻烦。就为这事,伪大乡长何世昌还召集各村的保长们来开了个会,说是要多少多少青砖,要多少多少粗大的木料,要各村各户先把钱摊出来,由大乡公所负责买办。哪个村要不拿出钱来,就去扒哪个村的房,哪一家要不拿出钱来,就扒哪一家的房。钱怎么样摊法呢?当然他不实行“合理负担”,而是按人口摊派,不管你有没有财产,有一个人就得摊一份。这钱到底要多少呢?要超过他实用数目的好几倍。据说,剩下的钱,留在大乡公所负责存放,准备以后干别的用。嘿嘿!实际上是要装进私人的腰包。在这里边拿头等分子的,就是高铁杆儿跟何大拿。
你可别看要的钱多,不拿还是不成啊!拿点钱总比扒了房强。自然是也有拿不出钱来的。象那样的怎么办呢?他们有办法,拿东西来抵,有什么拿什么。伪大乡公所还捎带着是个估衣市、拍卖所。
老百姓光摊这钱就算完了吗?哪能够?
还得出“慰劳”费,“保护”费,“卫生”费,“办公”费,“地亩捐”,“良民”
税……简直是花样百出,作梦也梦不到的费用都得往外拿,放个屁也得上税!就连死了的人,也要按人口派款。这老百姓还能过吗?
老百姓们白天被赶着去修公路,夜间还要给他们打更守夜,查村边,守街门。
守什么街门呢?他们把这村所有的街口巷口都垒起墙来。巷口留小门儿,街口留大门。这门是白天开着,晚上关闭。两头的街门,都要伪自卫团来把守。这村里的青壮年本来就不多。伪自卫团为了撑门面,差不多就把所有能走动的男人都包括在内了。所以,白天修公路是这些人,夜间打更坐夜、巡边守门还是这些人。要是这样长久了,村里人还能活吗?
恐怕饿不死也得折腾死!谁说不是?连从前主张支应敌人的地主富农们,如今也都烧香磕头地盼望着,八路军快点回来,把敌人赶跑。
诸位!你以为这样就算把老百姓饶了吗?那敢情敌伪的罪恶就小了。那么,还要怎么样呢?
自从这村的两个炮楼修起来的那一天,日本鬼子跟伪军们,都觉着有了护身壳。他们就象疯了一样,不管是白天夜里,他们到处乱钻乱窜,杀鸡宰猪,大吃大喝,抽大烟,吸白面儿,赌钱搞破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