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背着长枪的小警察立刻跑向大马路,李队长拉着安毅的手走向斜上方不远处的警亭,看到安毅一脸的惊讶便乐呵呵低声解释:“小兄弟别奇怪,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码头和大马路中段的这片区域归我管,哈哈……小兄弟,你怎么认识龚副局长的?”
安毅老老实实回答:“我也是刚认识,看她提着两个重箱子摔了一跤就上去帮忙,没想到莫名其妙被揍一顿,要不是那位大姐临走前告诉我她的姓,我真不知道她姓什么,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什么大本营党部二局,唉,不管它了,这事过了就算了。”
李队长惊讶地停下脚步,看着神态自然的安毅好一会儿,这才佩服地说道:“小兄弟宅心仁厚啊!这么大个官也不去巴结,无缘无故被打了一顿还这么看得开,难得啊!大哥我没见过你这么豁达的人,何况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份度量,了不起!将来定有大出息。”
“李大哥说什么啊?小弟我是小时候被人欺负多了,自己也时不时去报复人家,打来打去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后来上技术学院也慢慢懂事,就没有那么顽皮了,当年我老爸为了我打架的事愁得头发都白了……”说道自己的老爸安毅顿感心中隐隐作痛,闭上嘴低下头不再说话。
“看得出我兄弟是个文化人,哈哈!”李队长把安毅拉上石阶,自己走进狭小的警亭拿出毛巾端起半盆水放到安毅面前的石板上:“将就洗洗吧,洗完换上套衣服。”
“谢谢你,李大哥!”
安毅不客气地脱掉肮脏的衣服小心放在一旁的石栏杆上,弯腰洗脸擦拭残存血迹的脖子和前胸。去“拿”衣服的小警察这时匆匆回来,递给李队长一个上面印有“周记”的黄色工整纸盒。
李队长将纸盒放在地上很快揭开,拿出里面一灰一黑两套卡其布青年装摊开细看:“很不错!老周家的做工真他娘的好,这衣服裤子可是文化人才穿得出气度的,配我那兄弟的学识相貌最合适不过,这双帆布胶底鞋也很好,多亏你小子想得周到,齐全了,哈哈!下次我媳妇生日也让他帮缝一套……兄弟洗完了,来来!快进亭子里试试,让大哥看看怎么样。”
“这……李大哥,小弟受不起,还是留着吧,小弟有事先走了。”安毅红着脸连声推辞。
李队长着急了:“别废话!咱们俩是不是老乡是不是兄弟?你看不起大哥我一个小警察是不?”
“不不!李大哥说哪里话?小弟只是……只是不好意思收下,这种衣服很贵的,最便宜也得要十个大洋一套啊!小弟受不起这么重的礼……”
“废话!快进去!立马给我换上!”
安毅看到李队长真的生气,犹豫片刻也就拿着衣服进入警亭,心想既然如此就换上吧,搞不好自己还得求李大哥开出张“良民证”呢。
于是,安毅就换上了那套黑色的立领青年装,整理片刻红着脸走出警亭。有道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换上一身崭新得体制服的安毅显得更为挺拔英俊,腼腆的笑容中透出几许迷人的温雅帅气,让李队长和小警察看得眼睛发亮赞不绝口,好一轮夸奖之后才依依送走急切回家的安毅,临别前还反复叮嘱有事就到这来找,只要说是李铁奎的兄弟没人不帮忙。
安毅反复道谢这才离开,或许是受人恩惠心中过意不去,他的步子竟然轻飘飘的颇为凌乱。
小警察看着安毅消失在小巷口,转过头不解地问自己的上司:“李哥,你当差这么久,从没有敲诈过一家商铺,也从未见你为了个陌生人这么上心,这是为什么啊?”
李队长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那个龚副局长吗?她是大本营党部机要局副局长,掌握着咱们的前途甚至咱们的小命,今天在码头上让她老人家丢了这个脸,老哥我哪里还敢不识趣尽力弥补啊?她老人家历来说话算数,我估摸着她出差回来定会找我这小老乡。唉!我这小老乡是个诚实厚道的人,年纪轻轻的哪知道自己无意中帮了贵人啊?估计我那小老乡绝不会去找龚副局长的,他是个豁达人,别看他斯斯文文礼数周全,似乎逆来顺受没啥脾气,可我从他眼里看出他骨子里非同一般的傲气,也从龚副局长眼睛里看到了她对我那小老乡的欣赏。卢坤,你也是个老实人,这年头老实人吃亏啊,今后多看多学着点,记住了吗?”
“记住了,谢谢李哥!”
壮实的卢坤想了想再次问道:“李哥,你那小老乡是个有骨气的人,前天我看到他到商铺应聘,结果没被选上又进了下一家,于是我就留意上了,他次次碰壁脸上却没多少特别难过的神色,我估计今天他也是在找工作中遇到麻烦的,如果这样,是不是我去找哪家商铺掌柜说说,帮你那小老乡谋份差是做?”
李队长微微一笑:“咱们都不用瞎忙乎,我相信只要龚副局长一回来,我那小兄弟就会跟着她飞黄腾达的。前几天我无意中听咱们吴局长说过,大元帅和几个元老非常欣赏龚副局长的办事能力,夸她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恐怕很快就要让她挑大梁,咱们如今帮小老乡某个差事算什么啊?搞不好龚副局长还不乐意呢!”
“原来这样啊?小弟明白了,大哥放心,回头我和其他弟兄说一声,只要看到你的小老乡,一定多加照应。”卢坤也不是个笨人。
李队长点点头:“这就对了……行了,咱们也收工吧,这鬼天气像蒸笼一样……”
李队长两个决定从此留神,可街对面不远的算命摊上的劳先生早就留神了,自从安毅拐着弯避开走他就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幕他也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把一切都装在肚子里,脸上毫无痕迹罢了。
第五章患难之中
“哎哟哟……冬子你轻点儿啊!”只穿一条宽大内裤趴在硬板床上的安毅痛苦地叫起来。
冬子哈哈一笑,将白色玻璃瓶里的药酒倒出些许在手心上,快速摩擦发热再次贴在安毅青紫的腰背上,轻擦片刻随即加大力度快速揉搓起来,根本不管安毅疼得像杀猪似的哀嚎,乐呵呵地安慰起来:“忍着点儿吧,这是先生特制的跌打药酒,灵着呢,先生上次就是这么给我擦上的……大哥,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安毅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哼哼呀呀地回答:“下午在天字码头,看到个女的独自提着两个箱子摔倒我就去帮忙,谁知没走几步就被两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给打了一顿,还好,要不是警察及时赶来,恐怕我都走不回来了。”
“打你的人是啥模样?”
“两个龟儿子都穿着黑色水缎上衣,就是发亮的那种衣服,其中一个手臂上纹上个虎头,估计不是什么好人。”
“这可糟了!那些人是横行广州城数十年的四海帮啊……大哥,你怎么惹上他们的?”
安毅沮丧地回答:“我哪惹他们了?估计他们误以为我是到码头帮客人抗包讨钱的了,这还是管码头治安的警察小队长李铁奎大哥告诉我才知道的,那里一直是黑帮的地盘不允许外人插手,哪怕做苦力也得先经过他们同意,否则就开打,轻者像我这样,重者打死了就扔到珠江里,凶手犯了事就跑到南面的东莞甚至香港的堂口继续混,警察对他们也没办法。唉……这个世界什么年代都一样啊,到哪里都有黑帮流氓……”
“等等,你说什么……警察李大哥?”冬子停下好奇地问道。
“那是管码头区域和南堤马路中段的李铁奎队长,他是我的四川老乡,二一年保护四川同盟会的几个老大来广州,后来不知为何就留下了,进了警察局当差,那天我刚到广州时候就在码头上,差点被攻打商团军的自卫队给砍下脑袋,要不是李大哥听到我临死前喊冤,知道我是四川人不是商团的人,急忙喊刀下留人,恐怕那把三尺长的大刀早就落下,大哥我今天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日他先人板板,到现在老子做梦还常常梦到当时的惨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啊……”安毅闭上眼无力地趴在床上,显然是心有余悸不愿再提起。
冬子呆了很久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样……怪不得当初先生帮你把脉时,说你的病看是高烧不降,实际是风寒侵体惊悸过度所致,先生神了!大哥,你怎么一直没跟我说起这些啊?”
安毅挣扎着爬起来,盘腿坐在床沿上指指角落架子上的衣服盒子:“这些破事我想都不愿想,哪还有心情对你说啊?去,那盒子里有两套衣服,是李大哥下午送我的,我不要还不行,看他竖鼻子瞪眼的我只能拿回来,你去挑一套,明天拿到四婶店里改改,别整天穿着这收尸队的破衣服,好歹如今你也是个吃皇粮的公务员,别让人瞧不起。”
冬子快步过去把盒子拿到床上打开,看到里面折叠整齐的两套惊呼起来,小心翼翼拿出来羡慕地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原样折叠放进盒子里:“大哥,我不能要这么贵重的衣服,这礼太大了。”
安毅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和李大哥说的,但怎么也推不掉,想到日后要在广州混,说不定会有这样那样想不到的事情需要李大哥帮忙,我只好硬着头皮收下。我看得出李大哥是个烈性子重情义的人,也知道他管的那片繁华区域是个肥缺,不在乎这几十个大洋的衣服,但对我来说就是一份重情了。冬子,既然无法推脱咱们就收下,日后再找机会报答人家吧。”
“可这……大哥,这么长时间你都穿着身旧衣服,我估计你找不到事做破衣服也是个原因,你就留下自己穿吧,等以后找到事干咱们再说。说来惭愧,小弟一直瞒着你,你身上的两套旧衣服……是小弟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都怪小弟不争气,来广州一年多了也没剩下几个钱,小弟对不起你……”冬子难过地低下头猛吸鼻子,眼睛发红溢满了羞愧无奈的泪水。
安毅骨碌碌爬起来一把搂过冬子,想说两句好奇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想起自己病倒的那几天冬子彻夜的服侍,为给自己抓药和进补耗尽所有的储蓄,由于自己的到来还被吝啬的房东加收每月两块钱的房租,这一切冬子都默然承受没一句怨言也没一句表功的话,如今却为了一套衣服的事情愧疚成这个样子,让安毅心如刀割鼻子发酸。
好一会儿,安毅轻轻推开靠在自己肩头流泪的冬子,盯着他迷蒙的眼睛激动地说出一大串:“冬子,大哥是你从死人堆里拖回来的,这辈子大哥这条命都是你的何况一套小小的衣服?如今大哥找不到工作并不代表一辈子窝囊,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将来咱们一定会有数不清的钱,我发誓!大哥没什么本事,但有机械操作和零配件加工技术,会制图会机床修理,还在从前同学家开办的汽车修理厂帮过半年忙,会修摩托车会排除汽车的一般故障,大哥还会不少的英语单词,能用英语进行简单的对话,自认绝不比现在的大多数人差。如今大哥虽然还认不全笔画多的字,但大哥每天都在学,相信很快就能掌握,相信我冬子!你大哥不是笨蛋,知道世道的艰难情义的珍贵,这辈子大哥要是混不出个摸样来,就一头扎进珠江里,从哪里就回哪去吧……”
“嗯……我信!”冬子擦去满脸的泪水,大步走到门边撤下面巾送到安毅手里,看着安毅胡乱地擦脸突然记起刚才的话:“大哥,你会修车?还会英语?怎么不早告诉我啊?这些都是寻常人没有的大本事,有这本事别说找工作,政府知道的话立马就招收你了,大哥,明天我就去找蔡科长,告诉她你的本事,政府和军队太缺你这样的人了。”
安毅苦笑着摇摇头:“不能说是全会,我刚才一激动可能把话说满了,其实大哥这些本事大都是半桶水,特别是英语半桶水都不到,日常对话还凑合着对付,骂人的话也会几句,机械图纸上的英文专用词汇和说明,下下功夫也能弄明白,但是要想和洋人流利的对话就不够用了。再一个,大哥不喜欢在政府部门工作,不愿意看着官僚的脸色夹着尾巴过日子,喜欢自己的老本行喜欢无拘无束的过日子,所以啊,你还是让大哥再出去试试吧,要是一直找不到个糊口的工作,大哥一定听你的,好吗?”
冬子只好点点头:“好吧,我听大哥的。”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安毅笑着拿起两套衣服抖开:“挑一套吧,你不比我矮多少,腰身也差不多,怎么样也差不多一米七的个头,衣服长点没关系,说不定你会第二次发育又长高一些呢,改改裤腿就行了……你害臊什么啊?我做主了,你在政府部门工作得庄重点,就穿这套黑的吧!”
安毅将黑衣服扔到冬子怀里,跳下床弯腰拿出床下的那双胶底帆布鞋:“这鞋也是李大哥送我的,南洋产的质量不错,可小了一码我穿着夹脚,你穿正好。好了,我得去井边洗洗,今晚早点睡,明天再去碰碰运气。”
被浓浓情意包裹得晕晕乎乎的冬子静静坐在床沿上,手抱新衣服看着脚边的新鞋子发呆,根本就不知道那双鞋安毅穿得很舒服,也不知道安毅悄悄拿走了那双裂开大口的塑胶凉鞋出去。
隔墙有耳,简单分隔的房间没有什么秘密,安毅和冬子的话毫无遗漏地被劳先生听得清清楚楚。由于看到下午发生的事情,心机深沉的劳先生故意晚些回来,在街口小摊慢慢用了碗米饭已是天黑,他从从容容进入自己的房间就不在出门,细细回想下午的所见,预测安毅会有什么改变,于是也就将隔壁两个难兄难弟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自己也被感动得频频低叹。
没听到院子里井水的响动,劳先生长眉微皱站起来走到窗户后面,透过叽叽作响的窗枢间隙望向院子,找了好一会才在东厢房前面的炉子旁发现生火的安毅。劳先生略感惊讶顺手轻轻推开半扇窗,看到通红火苗的照映下的安毅正拿着半截簿洋铁皮放到火中烤,不一会便小心捏出被烧红的铁皮,开始修补放置在膝盖上的破凉鞋。
一阵微风吹来,焦糊的塑胶味钻进劳先生敏锐的鼻子里,只见他的鼻翼微微扩张几次,幽深的眼里满是感慨和嘉许。
不一会,补好鞋的安毅高兴地试穿走出两步,完了将炉子熄灭吹着口哨回到井边,用吊桶提起一满桶水高高举起迎头浇下,嘴里发出一声畅快的低呼,放下桶哼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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