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行的,因为她已经起了疑心。在大教堂里也不可能,那样的话还不如到马路上去谈呢。在我家里,我不能带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这是明摆着的。”
“因此,埃斯格利亚斯大叔——我想你一定会在这方面助我一臂之力的——我早就想到了你家——”
“哦,教区神父先生,”教堂司事急忙说。“我,我的家以及我的全部家具都听候您的支配。”
“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是为了拯救她的灵魂,我主对于你的行动会感到高兴的……”
“我也会为了这件事感到非常高兴,教区神父先生,我也会为了这件事感到非常高兴的。”
埃斯格利亚斯大叔所担心的是他的房子不够好,没有足够的设备。
“好了!”教士微笑着说,似乎决心抛弃所有人世间的舒适享受。“我只要两把椅子和一张放祈祷书的桌子就行了。”
另外,敲钟人解释说,房子的位置挺隐蔽、挺幽静,再合适不过了。他和他的女儿远离人世,就像在沙漠中修行的苦行僧一样。教区神父先生来的日子,他可以到外面去溜达溜达。他没法让他们用那间厨房,因为可怜的托托的小房间跟厨房的一面相通,不过他们可以到他楼上的房间里去。
阿马罗神父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前额。他不曾想到那个瘫痪病人!
“那会把我们小小的安排全给毁了的,埃斯格利亚斯大叔!”他大声说道。
但是教堂司事马上让他放下心来。他现在一心只想着教士要为基督征服一位新娘的事儿;他非常希望他那片屋顶能为拯救那女孩子的灵魂这一神圣的准备工作提供庇护场所;也许这样就会使得天主对他大发慈悲!他热切地摆出了那所房子的种种有利条件和方便之处。托托不会碍他们的事儿。她从来不离开她的床。教区神父先生可以从靠圣器收藏室一边的厨房门进去,女孩子可以从前门进来:他们可以到楼上去,从里面把房门锁上。
“托托是怎么消磨时间的呢?”阿马罗神父说,仍然迟疑不决。
天主保佑她,这可怜的小东西只是躺在那儿……她患有躁狂症;有时候她用破布做一些玩具娃娃,对这些布娃娃喜欢得如痴如狂,以至于发高烧;有时候她会两眼呆呆地盯着墙壁,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默之中。但偶尔她也会喜气洋洋地又说又笑……真是个可怕的灾难啊!
“必须让她快乐起来,必须教她念书,”阿马罗说,以示关怀。
教堂司事叹了口气。这孩子不识字儿,她从来就不想学习。他一直在讲,只要她能识字儿,她的生活就不会那么沉闷了。可她就怕动脑筋。如果教区神父先生来的时候能大发慈悲劝劝她……
但教区神父并没有在听,他正全神贯注地考虑着一个主意,这主意使他高兴得露出了微笑。他突然想到,对于阿梅丽亚到敲钟人家里去这件事可以向胡安内拉太太和到她家去拜访的朋友们作出一个十分自然妥帖的解释:去教那个瘫痪病人识字儿!去教育她!去打开她的心灵,让她看到圣徒们生活中和殉教者事迹中的美,教她作祷告……
“这事儿就讲定了,埃斯格利亚斯大叔,”他大声说道,一边兴高采烈地搓着双手。“我们一定要在你的家里使那个女孩子成为一个圣女。”接着他又以严肃的口吻叮嘱了一句:“这事儿必须严加保密。”
“咳,教区神父先生!”敲钟人说,几乎被触怒了。
“我信任你!”阿马罗说。
他立即去圣器收藏室写信,准备偷偷地交给阿梅丽亚。他在信中详细地解释了这一安排,他写道,通过这一安排“我们可以享受到许多新奇而又妙不可言的欢乐”。他告诉她,每个礼拜到敲钟人家里去的借口是去教育那个瘫痪病人;改天晚上他将到她母亲家里来亲自提出这件事。“这中间,”他写道,“也有一些真实性,因为如果你能用适当的宗教训诫点亮一颗愚昧的心灵,那一定会使天主感到高兴。因此,我亲爱的小天使,我们将一举两得!”
然后他回到了自己家中。当他在早餐桌边坐下,对于生活以及在生活中遇到的种种称心如意的方便深感满足时,他觉得多么幸福,多么得意啊!妒忌、怀疑、欲望得不到满足时所经受的折磨、肉体的寂寞、所有那些在济贫院路和索萨斯路经年累月使他痛苦不堪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一扫而光了。他终于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了。他坐在那儿陷入了深思,忘记了手中还拿着叉子。他回忆起前一天晚上那销魂的半小时,在脑子里又把那次肉体的享乐一点一点地重温了一遍,心中充满了甜蜜的、确定无疑的占有感,就像一个农夫,在眼巴巴地盼望了多年以后终于得到了一块土地,便在上面奔跑起来一样。啊!现在看到那些搂着心上人在老杨树林荫道上漫步的绅士们,他就不会再感到凄楚了!现在他也有了心上人,她的灵魂和肉体都是属于他的。她长得漂亮,崇拜他,穿着可爱的白色内衣,胸口上洒着科隆香水。不错,他是个教士;然而对此他自有一番冠冕堂皇的解释;这就是,只要不在虔诚的教徒中间引起公愤,一个教士的举止行为绝不会损害宗教的效用、功能和尊严。所有神学家都教导说,教士制度的建立是为了主持诸项圣事,重要的是人们接受圣事所包含的那种内在的、超自然的神圣;假如圣事按照神圣的程式进行,那么教士是个罪人或者圣徒又有什么关系呢?教士是罪人也好,是圣徒也好,圣事所给予教徒的恩典都是一样的。它们起作用并不是通过教士的功德,而是通过耶稣基督的功德。一个人受洗礼或是被涂油,不管主持仪式的那双手是干净的还是不干净的,他都一样被清除了原罪或者为未来的生活作好了准备。这是历代教皇提出来,由特兰托公会议所确立的。一个教徒不会因为教士不值得称道而丧失什么,不管是关于其灵魂的,还是关于其永久的拯救。如果这位教士在临终时表示悔悟,天国的大门就不会对他关闭。一切肯定会圆满结束,给所有的人都带来好处。阿马罗神父这样思考着,乐滋滋地呷了口咖啡。
早饭过后,迪奥妮西亚走了进来。她笑容满面,问教区神父先生是不是已经跟埃斯格利亚斯大叔讲过了。
“我提了一些建议,”他闪烁其辞地回答说。“还没有作出决定——建成罗马可不是一日之功。”
“啊!”她说。
她转身进了厨房,心想教区神父像异教徒一样在说谎。不过这没关系。她从来不喜欢给教士们穿针引线,他们报酬给得少,还总是疑神疑鬼的……
但尽管如此,当她听到阿马罗准备出门的时候,她还是疾步跑到楼梯口,告诉他她要照看自己的家,她想知道教区神父先生什么时候能够找到一个仆人。
“唐娜·若塞帕正在为我办这件事儿,迪奥妮西亚。我希望明天能够从她那儿得到准信。不过你还会来的——我们现在是朋友啦……”
“你需要我的时候,教区神父先生,就站在窗口对着我的窗子喊好了,”她在楼梯顶上大声叫道。“你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我样样事儿都懂一点,比如打胎啊,接生啊——”
教士再也不愿听下去了:他突然把门砰地一声关上,气冲冲地走掉了,她那番愿意帮忙的话讲得太赤裸裸了,令人厌恶。
又过了几天以后,他才来到胡安内拉太太家里,打算谈一谈教堂司事女儿的事。
前一天的傍晚,他已经把那封短信交给了阿梅丽亚;这天晚上他趁着那伙人在客厅里叽叽喳喳闲聊的工夫,便走到钢琴旁边,一边弯下身子对着蜡烛点香烟,一边对正在懒洋洋地练指法的阿梅丽亚说:“信你看了吗?”
“这主意妙极了。”
阿马罗随后加入了夫人们的圈子,甘索索这会儿正在讲着她从报上读到的发生在英国的一场大灾难:有一座煤矿坍塌,活埋了一百二十名矿工。那些老太太都吓得直打哆嗦。甘索索对自己的话所产生的效果感到很得意,便喋喋不休、添枝加叶地讲了下去:矿井外的人拚命想把遇难者挖出来;那些可怜的人的呻吟和哀嚎声可以听得很清楚;当时暮色苍茫,大雪纷飞……
“太不幸了!”大教堂神父喃喃地说,一边把身子更深地坐进扶手椅。他愈加感受到这客厅里温暖舒适,屋顶坚固安全。
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宣称,所有这些矿井啦,外国的机器啦,都叫她感到恐怖。她以前在阿尔科巴萨山脚下见过一家工厂,她觉得那儿的景象就像地狱一般。天主对这类东西肯定不会赞成。
“就像铁路一样,”唐娜·若塞帕说。她认为铁路肯定是由魔鬼授意建造的。她说这话可不是开玩笑。她一听到那种吼声,看到那种耀眼的、一闪一闪的火光,那种轰隆隆开过来的样子,心里就会产生这种想法!啊!她哆嗦得多厉害呀!
阿马罗神父对这种想法嘲弄了一番。他向唐娜·若塞帕保证,要想快速旅行,乘火车是非常方便的。然后他突然变得十分严肃,补充说:
“总之,在这些现代科学的新发明中有许多魔鬼的成分,这是无庸置疑的。正因为如此,我们的教会才先用祈祷然后用圣水来净化它们。人们必须知道为什么这是惯例。圣水是为它们驱除妖魔,驱除邪恶的精灵;祈祷是为了把它们从原罪中拯救出来,因为原罪不仅在人身上存在,而且在人类建造的东西上也有。因此,我们才祈求天主为火车头祝福,使它们受到净化,这样魔鬼就没法利用它们来搞阴谋活动了。”
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请他解释一下:魔鬼通常是通过什么方式来利用铁路这种发明的?
阿马罗神父很有礼貌地讲清了这一点。魔鬼有很多方法,但通常是这样干的:它使火车出轨,让一些乘客丧生;由于这些人没有举行过终傅仪式,等在那儿的魔鬼便突然扑上去抓住他们!
“真可恶!”大教堂神父嘟哝着说,然而心底里却暗暗佩服魔鬼诡计多端。
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没精打采地摇着扇子,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说道:“啊,朋友们!(她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地环视了一下周围)这种事情永远不会落在我们头上——他休想趁我们的灵魂未作准备之机抓住我们!”
这话倒是真的:于是大家都为确信自己作好了准备,因而能够挫败魔鬼蓄意策划的阴谋而感到一阵得意。
接着阿马罗神父咳嗽了一声,好像是为讲话作准备,然后俯身向前,双手撑在桌子上,用一种讲道的口吻说道:“需要有很高的警惕性才能使魔鬼离得远远的。直到今天我才在考虑这个问题(这是我今天晨思的题目),因为我得知了一件很悲惨的事情,而这事儿的主人公就近在大教堂的旁边:教堂司事的小女孩。”
夫人们都已把她们的椅子拉拢来,带着一种突然被激起的好奇心,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讲,希望能听到魔鬼撒旦干的另一桩富有刺激性的坏事。教区神父继续说着,周围的寂静给他的声音增添了一种庄重感。
“那个女孩子终日被钉在床上。她不识字,每天的祈祷也不作,还没有养成反省的习惯;因此,正像圣克莱门特所说的那样,她是个毫无防范的人。结果会怎么样呢?那经常在四处潜行,寻找目标,以便举起魔爪扑上去的魔鬼,竟在那儿安居下来,好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由于这个原因,据可怜的埃斯格利亚斯大叔今天告诉我,她患有歇斯底里症,悲观绝望,常常会突然发怒而不能自制……总而言之,这可怜的人的生活全给毁了。”
“而且离开天主的教堂只有两步远!”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说。她对于魔鬼撒旦的无耻行径感到愤慨,魔鬼竟然在一个人的身上,在距大教堂仅一墙之隔的一张床上安下家来。
阿马罗赶忙表示同意:
“唐娜·玛丽亚说得对。这是一个可怕的悲剧。但应该怎么办呢?想想吧,那女孩于不会祈祷,又没有人指导她,给她把《圣经》送去,让她变得坚强起来,把挫败魔鬼的秘密教给她……”
他激动得站了起来,低着头在客厅里走了几步,那种神情悲痛的样子就像一个被人用凶残有力的手把他的一只心爱的羊一把夺走的牧羊人。他被自己的这番话感动了,真的感到有一股强烈的怜悯之情,一种对于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的真正的同情心袭上心头。那女孩子不能走动已经非常痛苦,再加上没人安慰,痛苦一定更深。
夫人们听他讲着,想到那个被遗弃的人就感到心疼,尤其是看到这件事似乎使教区神父感到难过而心疼。
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很快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圣物库中丰富的珍藏,建议说,如果她在女孩子的床头摆上一些圣徒像,如圣文森特和马利亚的像……但她的朋友们都默不作声,这就清楚表明,她们认为光送给她圣徒像是无济于事的。
“也许夫人们会说,我们现在谈论的只是教堂司事的孩子。但这也是一个灵魂,一个和我们的灵魂一样的灵魂!”阿马罗一边坐下来一边又说。
“所有人都有享受天主恩典的同样的权利,”大教堂神父严肃地说,语调中带有一种不偏不倚的感情,他承认,在不涉及到物质财富而只涉及到天国的安逸时,各个阶级都是平等的。
“对天主来说没有富人和穷人之分,”胡安内拉太太叹了口气说。“穷人第一。‘天国是属于穷人的。’”
“不,富人第一,”大教堂神父插进来说,一边伸出手来制止对神律作出的那种错误解释。“天国也是属于富人的。夫人没有理解这句格言。天主保佑穷人,这话的意思是说,穷人在贫困中只要不觊觎富人的财产,除了他们已有的面包屑外别无所求,在没有得到天主解除的痛苦中并不渴望分享别人的财富,他们就会受到保佑。因此,夫人知道,那些恶棍在对工人和下等阶级的人们说什么他们应该生活得比现在更好时,他们是在违背教会和我主耶稣基督的意志,因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