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微启唇瓣,一时呆住,而后见他十分坚持,她只好在心里默念:万家第二个小孩万家佛,万家第二个小孩万家佛,我是娘,我是娘……
“青青,我耳朵很灵敏,正在洗耳恭听呢。”
“佛哥哥,我现在光拉着你的手,我就想入非非……”桃子般的颊面酡红了:“情不自禁,满脑子都是你、都是你一丝不挂的模样……”言语是有渲染力的,当她说出口后,脑中果然勾勒出他一丝不挂的模样,桃颜开始发起热,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了。
“好吧,既然青青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化身为野狼了。
“等一下!”马毕青赶紧低叫,忙避开他的吻,明明气息被他弄得紊乱,嘴角又忍俊不住了。“别闹啦,佛哥哥,我记得上回你就是在这种地方想……结果有条蛇缠上你的大腿,你吓得抱住我,到头来我还得边拖着你没力的身子边打蛇,你还记得吧?”
“……我失去记忆了。”
她噗哧地笑了出来。“好啦,你起来啦,晚上风大,你把衣服脱了,换上厚点的衣服才不会着凉。”
万家佛叹息,起身任她脱下他的衣服。
“青青?”
“嗯?”
“接下来,咱们应该可以顺利到驼罗山。”
“是啊。”她帮他换上衣服,拉好衣襟,系上腰带,东看西看,觉得他的腰身变得更细了。记忆里,她相公的身子柔软又舒服,这半年间的流浪,让他开始变得结实,唔,摸起来还是小四好摸,但绝不能说出口。
万家佛有点心不在焉,说道:
“阴差没抓你,我可以理解,但却没有人来追捕我,这倒是有点奇怪了。”那本书上说,钟老爷回地府查究竟,查什么?后头五、六句话又写了什么?
“那一定是菩萨见咱们可怜,决定让我们一家厮守,既然咱们要进的是妖怪共存的仙境,你也不会再传病给其他人,菩萨自然保佑咱们了。”她含笑道旷“菩萨?世上就算有神佛,也是专来抓我这种妖怪的,哪会怜惜世人……”见她瞪着大眼,他立刻改口:“是是,是我说错了。菩萨见我们可怜,决定让我们一家厮守,反正我进了驼罗山,就算主瘟也没有用了,是不是?”这一次改成“妻夫”,妻子说什么他完全配合就是。
她抿嘴一笑,退后一步,问道:
“佛哥哥,合不合身啊?”
他一愣,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土黄色的新袍。
“我本来是想在衣服上绣点花样再拿出来的,可惜有人大发脾气,只好先拿给你穿了。”
“唔……谁发脾气?小四吗?”万家佛转了一圈,无辜问道:“青青,我要不要再学小四,转个几圈让你头昏眼花?”
“别别别!”她快要捧腹大笑了,连忙拉住他。“佛哥哥,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觉得,我有两个小孩,别再逗我了啦!”
万家佛见她真心笑着,心里发软,更加不后悔在半年前硬将她拉回阳间。拉着她的手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
“来,躺下吧。”
她瞄他一眼,想要说她一睡着就会浑身冰冷,他一定会因此而受寒,但当他再度拍着大腿,露出小四般的表情时,她很识时务地躺下,乖乖枕在他的大腿上。
他面露浅笑,用她没看见的柔情轻轻梳着她乌黑长发。
“佛哥哥,我一直没问过你……半年前,我只记得我忽然失去意识,阴差来带我,我明白我失去意识代表什么,虽然心里好遗憾,但还是跟他走了,可进了鬼门关之后,我记忆有点模糊……你到底是怎么把我带上来的?”
“你记不得了吗?”他随口答道:“我一找着你,罚你背了万家家训三十遍后,你终于记得你是谁了,然后哭着抱住我,我就乘机带你上来了。”
马毕青心知他在胡谑,也没有多加追问。能下地府已是万难,带回一个无助魂魄更是比登天还难。她轻轻蹭着他的大腿,低声说:
“佛哥哥,为什么你要让媚鬼跟着咱们?”
“因为他才知道天狼山在哪里…再者,他要跟咱们一块去驼罗山,就绝不敢玩花样。”
马毕青总觉得不止于此,却知道再多问,他也不见得会多说。
“那个,青青……咳咳,在严府里冯二爹跟你说了什么?”
“冯二爹?”她失笑:“佛哥哥,他姓冯,名二哥,不是冯二爹。”
他管他叫什么?他哼声:
“看得出来他对你别有居心。”随即吞吞吐吐地问:“那个,他跟你聊平康县的闲事?”
“是啊。”
“聊到我?”
“是啊。”
“聊到我在平康县的所作所为?”
“……是啊。”她话一出,颊面下的大腿肌肉顿时紧绷起来。
“青青……我……那个……”生怕她认定他是人性险恶里的一员。他的确是,却不愿妻子这样看他。
“佛哥哥是个好人,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佛哥哥是一个很善良、很疼惜妻小的好人,你从来都不说你在外头做了什么,我也从不问,因为我心里的佛哥哥不管做什么,必定是为了保护我跟小四。这一回,我是想着,以后再也不会回平康县了,我想知道你做了什么,然后告诉小四,就算有一天……我们离开了小四,他也会知道他爹曾做的努力。”
万家佛默默注视她的背影,拿过他换下的黑色外袍盖在她单薄的身子上。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是啊,小四总该知道他的爹做过什么。青青,小四终究是人,你说,咱们能陪他多久呢?”
“我一直以为,无论如何,当爹娘的,都会比孩子早死。”
“这倒是。”那是说,如果一家都是正常人的话。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小四比咱们还老还早死,我真希望我能把性命分给他,若是被迫生离死别……我们该给他的,都给他了。”那声音微微发着颤。
他垂下眸,轻轻来回抚着她的脸颊,叹息:
“是啊,你说的都对。他是我儿子,当爹娘的,不就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教给孩子吗?我也自认我该给的,一样也不少,即使现在离开了,我也能确定他将来必是好男儿。青青,我的身教还不错吧?”
“是啊……”这个万家第二号小孩真的很爱转移话题,逗她笑。
“那重点来啦,有一天,你必须选择,你会选我还是小四呢?”
她闭眸忍不住笑出声。“你跟小四,我都要。”
“哼。”连点好听话都不肯说。果然当了娘,自家相公就不是唯一了。他静静梳着她的长发,她像要睡着似的也不发一语,享受一会儿空气流动的宁静后,忽然听她低声询问:
“佛哥哥,我记得我七岁时开始在马车上生活,你想,如果当时我爹娘没死,我会变得怎么样呢?”
他连想也没想地答道:
“那还用说?你必定跟小四一样,受尽爹娘的宠爱。你忘了吗?天下父母心,你也当了娘,自然明白对孩子难以割舍的爱。”
“是啊。”她满足应声,然后渐渐沉浸在温暖的梦乡,身子也慢慢降温,终至冰冷。
他神色温柔地注视她,柔声道:
“青青,咱们一家都是在一块的,就算你爹娘来不及给你疼爱,小四爱你,你的佛哥哥也爱你,唔,我绝对是比小四那小家伙多的。我,万家佛,于此时此地起誓,今生与马毕青纠缠不休,唔,你是我妻子,妻以夫为首,我自然能代你起誓,你,马毕青,在我之前,绝不准离世。”
所以,谁牺牲了都无所谓,只要她跟小四安在,他一点也不在乎是谁死了。
七月初一鬼门大开断魂日,谁断魂都好,就是别要她跟小四,所以,他以驼罗山为诱饵,让媚鬼跟着,若是有了机会,就让媚鬼去替死吧!
人性险恶……其实,就算青青不这么认定他,他也早就成为其中的一员了。
第九章
这半年来,每天清醒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样的——
先是意识清醒,而后感到四肢冰冷,僵硬得有些发疼。马毕青忍着微疼,暗暗运气让身子微暖后,才缓缓张眸。
她咬着牙,小心翼翼起身,看见佛哥哥背靠在树干闭目沉睡。他一向浅眠,尤其这半年为了逃避阴差,他更是一有动静就清醒,好难得看他睡得这么熟……轻轻将盖在身上的黑袍,覆在他的身子上,就蹲在他面前看了他好一会儿。
桃颜漾着柔情,倾前轻轻地吻上他的唇瓣。
真的好难得啊,这样也惊不醒佛哥哥来。平常她要敢主动,一定会被他纠缠得又想笑又得安抚他这个大老爷的孩子脾气。
“佛哥哥,你一定很累了吧……”她轻声低语:“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能够一家进了驼罗山,不再受累受怕,你也用不着跟人尔虞我诈,那该有多好?”再默默地瞅着他俊美的睡颜,心头暗自起誓,只要她眼睛还能张着,她的眼瞳里就只会有万家佛。跪地举起右手,轻声说道:“天上的神佛,请保佑万姓一家,我不求来世,只要今生跟我相公、儿子一块就好了。”
她回头看了眼万家佛,心含满足地起身。走到马车前,看见小四睡倒在树下,小嘴微张,像个呼噜噜的傻小子。她忍笑,赶紧帮儿子盖好长毯,再在他红嘟嘟的小嘴上亲上一口。
她眼角瞄到跟小四背对背睡的严小夏,神色蓦地淡了下来,盯着他一会儿,才在回马车取木剑时,多带一条长毯盖在他身上。
她转头看见拂晨的雾气渐渐发浓,要是不早点准备早饭,佛哥哥他们很快就要醒了。
在野外无中生有,于她是常事。顺着草地向前走有溪,她可以熬点野菜汤;运气好点,溪中有鱼,可以捣碎鱼肉,小四也可以吃得快乐。这对父子啊,每回啃着馒头时,老是同时露出吞咽很困难的表情来逗她笑。
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想笑。
忽然间,溪水声没了,她顿时停步,注意到雾气以奇怪的角度散开,她心知有异,以不动为万变,眼观四方,握紧手中木剑。
白雾散尽,她不由得倒抽口气,瞪着只有几步距离的小庙。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是……当年我跟佛哥哥起誓的庙啊……”
纵然多年不见,她也不会忘。这间庙好阴啊!当年不懂事,不觉得这间庙有什么问题,现在一看,庙身全黑老旧,从正面一进去,不到两步就是破旧的供桌,上面奉着……
她的心一凝,立刻撇开视线。
那不是神佛像,绝不是。
天下绝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她记得当年是在北方跟佛哥哥相遇,现在他们则是一路往南走,怎么会在这里遇上这间庙?
四周的空气有些阴冷,她暗自调匀呼吸,覆诵佛哥哥说过的话。
谁也带不走她,只要她不是心甘情愿,她体内有佛哥哥一半的魂魄,谁也拖不动她,她还是可以留在阳间,与他们一块生活。
视而不见地转身,要回头找马车所在之地。
忽地背后响起——
“青儿?”
霎时浑身冒出冷汗了。
“青儿!”呼喊声有些凄楚。
马毕青缓慢而僵冷地转回庙前,大眸连眨也没眨的,瞪着庙前迹近透明的一男一女。
男的约莫五十出头,有点老态;女的才四十多,貌色慈祥,有点眼熟,尤其女的眼眸几乎跟她一模一样。
“青儿,你还记得我跟你爹吗?”那声音沙沙的,带点阴凉。
她的唇掀了又掀,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干涩的声音:“爹、娘?”
“青儿果然还记得咱们!当年你才七岁,我跟你爹就走了,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马毕青难以移开视线,下意识低喃:
“很好……很好……我很好……”会叫青儿的,只有她的爹娘。明明她七岁时,爹娘被乱石砸死,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青儿,你过得一点也不好。”马母的魂魄飘移了过来,老脸充满哀伤。“这些年娘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过得很苦。”
“不,不会……”她有佛哥哥跟小四,怎么会苦?
“尤其这半年,你一定很难受吧?明明不必受这些苦的,为什么你相公要硬生生把你拖回来?”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青儿,跟咱们走吧。”马父开口了,带点微不可见的怜惜。
她愣了下,视线从娘亲移到父亲脸上。
“是啊,青儿,爹娘是不忍你受苦,专程来带你回去的。”
马毕青定定看着他们,喃道:“受苦?我不觉得啊。”
“你现在多痛苦,不能跟常人一般生活,还得东躲西藏,全怪你相公。爹跟娘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机会带你走了,咱们一家一块走,以后你再也不用害怕了,好不好?”
马毕青注视着马母,绽出柔和的笑。
“我不害怕,也不觉得在吃苦。”顿了下,喊出那个好陌生的称谓。“娘,我现在很快乐,真的。”
“快乐?”
“是啊,当初乱石砸中你两老,我被送到杂耍艺人那儿打杂,一直没有机会回去为你们上香。后来,我相公……对了,你们有女婿了。我相公在平康县的庙里,为你们办了场迟来的法事,每年祭日也特地带我去上香。还有,你们有七岁大的孙儿,取名佛赐。”
“孙……孙儿?”马母跟马父对看一眼。
“他好可爱好可爱,天上神佛来送子,我相公本来不信鬼神,但终究还是妥协为他取名佛赐,我跟他,都希望儿子一生顺遂,无灾无难,神佛庇佑。”
“……可是,青儿,你毕竟阳寿尽了啊……”
马毕青看着他们苍白中带点麻木的表情,柔声道:
“我知道。”
“你留在阳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跟爹娘一块走,好不好?别让爹娘再担心你了……”
她默默垂下视线,轻咳一声,低声道:
“我七岁失了爹娘,我曾私下承诺自己,绝不让小四七岁丧母,爹娘没法给我的,我一定要给他,我不要他变成我这样,我不要他亲眼看着娘离世而无能为力。当年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你们说,既然我到头来都得被人带走,我宁愿你们拿着钱回来好好过活,也不要你们在收了钱后死在乱石下,我没怪过你们,所以……”她露出笑颜,声音却是微微哽咽:“爹、娘,请放了我,好不好?”
“你、你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