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八封!”
“二少爷,你不能再收了,再收下去,奴家就没衣裳穿了。你要我裸着满街跑哦?不太好吧,现在江湖上很多人都认识我了,我也算有点知名度了,那样的话会给你丢脸。”
“邢欢!你故意装疯卖傻扯开话题,是不是?”他愤而拍桌,想证明自己不是傻子,不会任由话题被她牵着走,这个家他是具有主导权的,“你就算是把那件袈裟当遮羞布裹着满街跑,也不关我事。我只想知道,你跟那个头上没毛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私情。如果有,那皆大欢喜,麻烦你们赶紧冲破世俗障碍去私奔。”
“报告二少爷,当然没有!你那么英明睿智,怎么能被那些流言蜚语所左右。大师清心寡欲一心向佛,奴家更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你白头偕老生死与共。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她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足够情真意切,甚至认为最动人的情话也不过如此。
“是吗?”只是赵永安依旧没能感觉到丝毫真心,她就像个拙劣的戏子般,熟练却又生硬地念着台词,不具备任何感情。就这样,他凭什么不能怀疑她,凭什么不能要她一句保证,“那好,既然他不肯带你私奔,那你从今天起再也不准见他。”
“呃……”她叹服了。悟色大师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他特地警告过她,如果永安要求她永远不准见他,不准答应。邢欢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乖乖听悟色的话,“二少爷,这个奴家很难保证,万一在街上遇见了呢,我总不能把自己戳瞎吧。”
“很好,那你继续思过!”他起身抚袍,撂下话儿,跨出屋子,用力将门关上。
他没有在乎她爱谁,只是为她好。对,就是那么简单。虽然休书递了无数封,但身为她的前夫,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她物色个良人。那种头上没毛又不愿带她私奔的东西不值得托付,要她不准见,有错吗?她竟然自插双目也不从!
第八章
继续思过,持续思过,各种思过。
起先赵永安还会来交代下他的思过安排,渐渐,日子久了,他索性不再出现,仿若遗忘了她的存在。
偶尔听路过的江湖人士们闲聊,她知道他很忙,每天都会被缠着讨论茅山掌门掐指算出的金融危机。她向来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够透明,相公忙的时候,她可以像空气一样的存在,保证不去打扰他惹他心烦。
所以,她也不介意被暂时摆放在不起眼的位置思过,适当展露自以为的体贴。直到某天夜深人静,邢欢睡不着,推窗眺望星空,想要学悟色夜观天象看看她的姻缘星有没有上线。
姻缘星没看到,倒是瞧见一对月下梨树旁用大嗓门谈情说爱的妙人儿。“永安哥……”“晓闲妹妹1……“呕1
她家相公和女捕快穿着情侣装,一前一后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深情呼唤间似乎还透着无语凝咽的气氛,活像是对被世俗棒打开的鸳鸯。午夜档就这样在邢欢面前拉开序幕,她很不厚道地顺从胃部真实反映,干呕出声。
见鬼了!想当年她天天放的那些羊,都叫不出这般亲热的“妹妹妹”!
那般透着绵的嗓音,他从来没在她面前用过,邢欢记不清揉了多少次眼睛,才确认没有眼花,午夜档的男角儿当真是赵永安。“又来抓人去见官吗?”他停下脚步,嘴角眼眉都透着笑意。“才不是,我很忙的,哪有空一天到晚陪那群无业游民瞎闹腾。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去了趟别院,小厮说你最近比较忙一直待在群英楼。真搞不懂你,做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陪无业游民们。”“顺便而已。”对于她的抱怨,他耐心十足,笑容不改,“找我有事吗?”“讨厌,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吃完宵夜,出来散散步埃”“是吗?你散得还真远。”从衙门到他的别院再到群英楼,绕了大半个京城散步?“我是习武之人嘛,正常的。”她嬉笑着勾缠住他的手肘,为自己找了个听似合情合理的借口,“对了永安哥,你上次教我的那套剑法,我已经练得差不多了,要不要舞给你看?”
说话的同时,一丝秋波递送到了赵永安跟前,就连舞刀弄剑的事,她都能说得千娇百媚。
那头,永安静了片刻,才回道,“不用了,你刚吃完宵夜,不适宜剧烈运动。”
啧啧,听听!这话多体贴。邢欢难掩酸意地瞪起圆眸,向来只有她体贴永安,原以为话里带刺是他的个性,改变不了,现在她才明白,他不是不懂体贴女人,只是不屑体贴她。“也对,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你有没有新的招式可以教我?”“毕生所学,我都给你了。”
毕个头!他的毕生可以再短一点嘛!邢欢觉得眼睛在冒血,可又找不到立场去打搅,倘若他再淡漠回一句“无关紧要的人凭什么管我的私生活”,她该怎么退场?“啊,你不如让那些无业游民教我功夫吧,那样的话我就不抓他们去见官了。听说泰山派的人猿泰山拳好厉害,还有……”“晓闲妹妹,江湖上有规矩,招式心法只传本派,你也要加入无业游民的行列?”“我才不要,我在竞聘天下第一女捕快了,到时候我手下能有很多人。我一样可以抓了他们,逼他们教我功夫,然后再让他们去见官。”“呵,我就欣赏你的远大志向,不像她……”话到说一半,永安突然打住,目光定定地落在了不远处的那间房间。里头那个正在思过的女人胸无大志、安于现状、不思进娶只懂以夫为天、万事皆依赖他,每一条都与他的喜好格格不入。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在旁人面前说她的不是。“她?是说你娘子吗?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们认识多久了?一年半哇!你居然从来没说过你成亲了,突然跑出来个二少奶奶,我还挺难适应的。”“你没问过。”他没必要再送了无数次休书后,还乱有自觉地到处张扬说自己是有妇之夫吧。“我不问你也可以主动讲呀。不过也不怪你,想必你娘子一定长得很丑,我同情你,忍得很辛苦吧?上回你说递了休书给她,是她赖着不肯走,是不是真的?没关系,永安哥,有我在!家庭纠纷我也能帮着处理的!这跟我的远大志向不冲突……”“算了,说些别的吧。你这回打算在京城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去?”他生硬地转过话题,并不想让外人来插手他的家务事。
那位晓闲妹妹见状也识相地不再提起这些不够愉快的事。
不够愉快……邢欢立在窗边贝齿紧紧叩咬着下唇,直到唇瓣失去血色都不愿放开,她的存在真的很难让他们俩愉快起来吧。难怪他宁愿她和悟色大师迅速私奔,消失在他眼前,那样他就可以放开去追自己喜欢的女人了?像那个晓闲妹妹一样,有莫名其妙的远大志向,又漂亮到让他愿意时时挂在嘴边的女人。“偷窥自家主子偷情,不太好吧?如果觉得寂寞了,我不介意满足你。你看是要抱一下呢,还是亲一下?更进一步就算了,赶时间呢。”
被性感嗓音粉饰过的话语,让邢欢蓦然一震,切实感觉到了紧贴在身后的那道熟悉温度。她背脊僵硬,反射性地先将窗关好锁死,才转身,瞪着面前的人,“你怎么会在这?”“装备都拿去洗了,没东西换了,所以来拿袈裟。”相较之下,悟色很是平静地冲她眨了眨眼,觉得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挺可爱,忍不住带着几分玩心地伸手用力掐了掐她没什么血色的脸颊。
如脂般顺滑的触感让他留恋了片刻,才缩回手,自顾自地打量起屋子,最终目光落在了桌上成堆的干粮上。
他对那些松软馒头没兴趣,所以不客气地挥手扫落。吸引他凝神关注的是馒头下的那件青绿袈裟,不悦地蹙了蹙眉后,他不发一言地回眸看向邢欢。
当一个向来话很多的人,忽然沉默不语,黑瞳间聚满郑重其事地询问色彩,那是件挺可怕的事。至少邢欢肃然起敬,不敢怠慢地挪了挪步子,同他保持安全距离后,才敢开口,“我相公想要烧了它,我建议说毁了不如让它活着慢慢糟蹋,因此它就被用来包干粮了。大师,我这也是用心良苦为了保全它,不得不出此下策。”“哦?你相公最近应该忙着在赵家庄砍柴吧?”“……”死和尚!他到底是有多无处不在?邢欢不动声色,想也不想就回道,“哇!你怎么知道我相公是个砍柴的?算出来的吗?大师,你好厉害哟。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最近江湖上关于我的传闻颇多,二少爷觉得他管不住我,所以就把我相公紧急召唤来了。”“这样埃那贫僧可以原谅你糟蹋袈裟,顺便帮你解释下这个误会。我现在有空,可以去见一下你相公,告诉他大可以放宽心,我看不上你。”
就算是事实,他也没必要那么直言不讳吧!邢欢心有不甘地皱了皱鼻子,“不必了,大师还是拿了袈裟快走吧,我相公虽然是个砍柴的,但他剑法很厉害,万一真让他见到你,会像捅蜂窝一样把你捅死1“我的贱法也很厉害。”他微笑撇唇,显然也并未真想和她相公打照面。
说着,悟色拉过她,不知从哪掏出根敲木鱼的小木槌,又不知用得什么方法,轻松一挑,“咔嚓”一声,外头的锁松了。流畅娴熟的动作,看得邢欢瞠目结舌,
他微偏过身子,朝着她得意地扬了扬眉,“走了,吃宵夜去。”“吃宵夜?现在?就这样走?从门口走?可是二少爷答应帮我相公看着我闭门思过……”“邢……邢什么?算了不重要。来,听我说,就算思过也要把自己先喂饱,干粮啃多了容易脑硬化。”他顿住脚步,旋身,随意地搂着她的肩,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她身上,用苦口婆心地口吻劝着。“脑硬化会怎样?”好陌生的名词哦。“像你现在这样,被相公嫌弃了还忠贞不渝。等病入膏肓,就是他跟他的新欢洞房花烛,你负责看门外加鼓掌喝彩。”“……”
她不想参观相公和别人洞房花烛还得鼓掌喝彩,也不想啃那些干粮,她想念街头那家据说通宵营业的村夫烤鱼。他都已经偷情偷到家里的梨树下了,她和大师出去吃顿宵夜不算过分吧?
于是,他们就这样堂堂正正地从门边走出去,离那对大嗓门谈情说爱的男女最近时只有三张床距离。可人家浑然忘我,邢欢甚至还清楚听见她家相公在和他的晓闲妹妹说——往后出远门少吃点干粮,对身子不好。
第九章
踢踢踏,踢踢踏,木屐拖儿敲擦过地面的声响回荡在深夜的巷子里。
还有邢欢时不时从唇缝里飘出的埋怨声相伴左右。
“我相公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把那个女人带来了!”
“他跟那个女人说话时好温柔,可他每次同我说话都吼得好大声,害我总担心他的青筋会不会爆裂。”
“他还教那个女人功夫。连婆婆都说我底子不错,如果好好练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教我功夫!”
“更不会在乎我吃那么多干粮身子会不会有事。你知不知道,他们给我囤了半个月的干粮啊,半个月啊!以为是在喂狗啊!”
“还有还有,他也不叫我欢欢妹妹,只会说我像头猪。我就算是,也是‘珍珠’的‘珠’,是他自己不懂欣赏我的好。”
……
“咦,那不是邢欢姑娘吗?旁边那个是谁?哎呀,二少爷该不会是把她的相公给找来了吧?”
“不是啦!砍柴的怎么可能穿木屐不穿罗袜。”
“……我勒个擦!砍柴和穿不穿罗袜没实质性关系吧?”
“谁说的,不穿罗袜会比较容易砍伤脚!”
“也对。那是谁?看起来挺帅的,还有点眼熟……啊!啊!和尚,私奔的和尚!”
邢欢喋喋不休的愤懑被远处传来的一惊一乍打断。
她垂眸哀怨地瞪了眼身旁粉袍下,那双制造出招摇声响的木屐,只一眼,目光就变了味。邢欢揪着眉心,着实很想问一句——他娘到底是怎么生的?怎么可以连脚趾的美型都顾及到?
“别看了,你要是喜欢这双木屐拖,我可以送给你留念,要签名吗?”灼灼视线被悟色曲解出了另一层含义,他大而化之地伸手搭住她的肩,无惧一切流言蜚语地朝着那群多嘴的人走去。
那是个位于街尾的摊子,昏黄灯光很不起眼,一旁迎风飘扬的招幌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村夫烤鱼”。
朝思暮想的摊子就在跟前,邢欢却格外矜持地不敢扑上前。
只因为,那头坐着的人全都是跟她家相公熟识的江湖儿女,她做不到像大师那么超脱,可以不要脸不要皮,为了维持住一贯的温柔形象,她强迫自己忍耐片刻的饥饿,迈着碎步,徐徐靠近。
“真是巧啊,吃涮锅啊?那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啊。”率先抵达目的地的悟色,不需要任何人的招呼,自顾自地搬了张长凳入座,还格外自在地冲着邢欢招手,“欢欢妹妹,别扭了,晚了东西就被吃光了。”
这话很管用,邢欢的步子不着痕迹地加快了,一晃眼的功夫,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众人跟前。
可满桌的残羹剩菜依旧让她笑不出声,泛着渴求目光的眸子下意识地看向了悟色。
大师就是大师,很快就心领神会地招来掌柜,“把店里所有素菜全拿上来,快点,贫僧赶时间。”
“那个……再来条烤鲶鱼,如果还有卖不掉的荤菜也可以一起拿上来,我帮你分忧。”全素?开什么玩笑,他出家了,她还在红尘中呢,凭什么赔着受罪。邢欢依旧不忘轻声细语,维持住她良好的品行操守。
然而,面前场景还是让众人齐齐联想到了“夫唱妇随”,此前关于邢欢跟和尚的传闻,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群众们含笑不语,彼此了然于心般地互点了几下头。
在一阵阵地眼神无声的交流下,某位江湖上算得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被推举出来,大胆求证,“大师,你和邢欢是打算填饱肚子赶着去私奔吗?”
江湖中人果然很不拘小节,探求八卦真相都如此直截了当。
悟色像是生怕这误会还不够深,忙着替邢欢夹了一堆菜后,才得了闲,抬眸扫了眼身前发话的那人。对方堆着笑脸,一身深蓝麻布衫,斜挎着方方正正的就诊箱,简简单单的发髻缀在头顶。他眯了眯眸子,不得不承认这套装备不错,改天他转行的时候可以尝试下。
“这位……神医是吗?”用眼神品头论足了个够后,他才用出家人轻轻淡淡地语调开口回应道。
“不敢不敢,多谢夸奖。”神医微笑作揖,故作谦虚。
“贫僧没有在夸奖你。”他皱了皱眉,单脚抬起,踩在了凳子上,确保自己脚上这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