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康达而言,似乎每过一晚,就会有更多的教诲出现,有时小至荒谬可笑的细节。有天晚上蓓尔告诉济茜:〃若要把主人的鞋子擦得黑亮,先要把放有啤酒、煤灰加橄榄油和冰糖的罐子摇一摇,让它过一夜后再摇匀,这样就可使主人的黑鞋子亮得像玻璃一般。〃往往在康达无法再忍受,想暂时走避到提琴手的屋内松口气之前,他的耳边又传来一些对家事的建议,诸如:〃假如你把一茶匙的黑胡椒和红糖搅成糊状物再加人牛奶,然后放在房间里,苍蝇就不会飞来!〃而〃弄脏了的壁纸最好用放两天的饼干屑来磨洗。〃
即使康达没有注意听,但济茜似乎很专心在学习。因为几个星期后,蓓尔据实以报地说主人向她提及他很满意自从济茜开始擦洗壁炉上的柴架时,柴架变得那样光亮无比。
但每当安小姐来拜访时,当然啦,主人不需说,济茜就可以放下工作陪安小姐玩。而这两个女孩子总是到处乱跑、蹦跳、跳绳,玩捉迷藏和一些她们自己发明的游戏。有天下午,她俩劈开一个熟透的西瓜,然后把整个脸栽进多汁的西瓜里,结果两人都把衣服搞得肮脏不堪,使得愤怒的蓓尔不停地训斥济茜〃你这爱玩的黑鬼!〃还反手给她一个耳光,甚至也赏安小姐一记。〃你知道你的教养应该比较好,而且也已十岁,要上学了,你将来是要当个上流社会的小姐的!〃
虽然康达不愿再费心去抱怨这件事,但在安小姐来访的期间和至少她走的几天内蓓尔觉得他变得相当难应付。但每当主人要康达把济茜载到约翰主人家时,他都尽量避免显露出他急于想和女儿单独驾车的渴望。现在济茜已渐渐了解他在马车上的一言一语对他们而言都是件关系重大的事,因此康达认为趁蓓尔不在场时,教济茜更多有关他家乡的情景会比较安全。
当马车驶过灰尘滚滚的斯波特瑟尔维尼亚郡道路时,康达会告诉济茜沿途事物的曼丁喀名字。他指着一棵树说〃意罗〃,然后向下指着道路说〃希罗〃。当他们驶过一只正在吃草的牛时,他会说〃明瑟目索〃,走上一座小桥时会说〃沙罗〃。有一次当他们遇到突来的阵雨时,康达伸手探到雨中大叫〃先意欧〃,当太阳再出现时,他指着太阳说〃提罗〃。而济茜会专心地听着他说的每个字,然后开始用嘴唇模仿她所听到的,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练习,直到发音正确为止。很快地,她也开始指着每件事物,问康达它们的曼丁喀名字。有天当他们一走出大房子的阴影外时,济茜戮着康达的肋骨,轻轻地用手指拍着耳朵上方,前南问道:〃我的头怎么说?〃康达也低语回答〃康果〃。她扭着头发,康达说〃康丁又〃,她捏着鼻子,康达告诉她〃那果〃,她拧着耳朵,康达说是〃土罗〃。济茜又咯咯笑地把脚抬起来轻轻拍打她的脚趾头,康达大声叫喊〃新康巴〃。康达抓住济茜到处探查的食指摇一摇说〃布罗空丁〃,摸她的嘴,又说〃达〃。然后济茜抓住康达的食指指着他大叫说:〃爸!〃他对济茜感到一股无法抵抗的疼爱。
一会儿之后,康达指着他们正通过的一条潺潺小河说:〃那是波隆河。〃他告诉济茜他的家乡附近有条叫做〃肯必·波隆河〃的河流。当晚,当他们在回家的路上又经过那条河时,济茜指着大叫道:〃肯必·波隆河!〃当然,当康达向她解释那是马塔波尼河而不是冈比亚河时,她并不了解,但康达却相当欣赏济茜竟然还记得这似乎不太起眼的名词。他说肯必·波隆河比这条微不足道的小河流要大得多,而且更湍急、气势更澎湃。他想要告诉济茜那条生生相息的河流被他的人民尊为富饶的象征,但却不知如何解释,所以他告诉她有关河中富产的鱼类包括项壮多肉的古加罗鱼,它们有时会径自跳往独木舟内和成群像一片会活动的地毯栖息于河上的鸟类。往往一些像他那样的小男孩会从河岸边的树丛里大声喊叫着跳出来,那样他可以看到它们振翅飞起,使像雪片般的羽毛飘在空中。康达说那使他想起他的爱莎祖母曾告诉过他:有一年阿拉神在冈比亚降临了一次可怕的蝗虫天灾,成群的蝗虫遮天蔽日,吞没所有未成熟的作物,直到大风转变方向才把它们吹至大海里,最后都被鱼吃掉。
〃我有祖母吗?〃济茜问道。
〃你有两个我妈咪和你妈咪的妈咪。〃
〃她们为何没跟我们住一起?〃
〃她们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康达说道,过后一会儿他问道,〃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吗?〃
〃在马车上啊!〃济茜答道。
〃我意思是说我们住在哪里。〃
〃在华勒主人的农庄里。〃
〃那是哪里呢?〃
〃在那里。〃她边说边指着远方。对此话题并不感兴趣的济茜说:〃再多告诉我些有关你家乡的虫类和事物。〃
〃嗯,那里有种很大的红蚂蚁知道如何用叶子过河,而且像支军队一样会挑起战争,建造比人还要高的土丘。〃
〃听起来好吓人!你踩过它们吗?〃
〃除非有必要。每样生物都有权利活下去。甚至连草都有生命,像人类一样具有灵魂。〃
〃那么我以后不要走在草地上,就待在马车上好了!〃
康达微笑地说:〃我的家乡没有马车。无论我们到哪儿都是用脚走的。有一次我和我爸爸从'嘉福村'走了四天四夜到我伯父的村落去。〃
〃什么是'甲糊川?〃
〃我已经告诉你许多遍了,那是我的故乡。〃
〃我以为你是来自非洲,你所说的冈比亚是在非洲吗?〃
〃冈比亚是非洲的一个国家,而嘉福村是冈比亚的一个村落。〃
〃那么,爸爸,那在哪儿呢?〃
〃在大海的那一边。〃
〃大海有多大?〃
〃大得需要大约四个圆月才能横过去。〃
〃四个什么?〃
〃圆月,就是你说的'月'。〃
〃为什么你不说月呢?〃
〃因为圆月是我们用的字眼。〃
〃那你们怎么说'年'?〃
〃一个雨季。
济茜静思了一会儿,又说:
〃你如何横过那个大海呢?〃
〃坐一艘大船。〃
〃比人们捕鱼时所划的船还大吗?〃
〃大得可以容纳一百个人。〃
〃那它为什么不会沉下去?〃
〃我曾经希望如此。〃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病得快死去。〃
〃你为什么生病呢?〃
〃因为我们都彼此把自己的秽物吐在或排泄在对方的身上。〃
〃你们为何不去厕所呢?〃
〃因为土霸把我们链起来。〃
〃谁是'土霸'?〃
〃就是白人。〃
〃为什么你会被链起来?你做错事了吗?〃
〃我当时正在我故乡嘉福村附近的树林里寻找一块木头准备做个鼓,然后他们就把我抓走。〃
〃你当时多大?〃
〃十七岁。〃
〃他们有没有问过你爹地和妈咪你是否可以走?〃
康达犹疑地望着她:〃假如白人能够的话,也会把他们带走。直到今天,我家人还不知道我在哪里。〃
〃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三个弟弟。现在也许更多,不管如何,他们现在都已长大,也许也有像你这样的小孩了。〃
〃我们以后能去看他们吗?〃
〃我们哪儿也不能去。〃
〃我现在正在去某地啊!〃
〃只是华勒主人的农场而已。假如日落前我们没有抵达,他们就会派狗来追我们。〃
〃因为他们担心我们吗?〃
〃因为我们属于他们,就像这些正在拖我们的马也属于他的一样。〃
〃就像我属于你和妈咪一样?〃
〃你是我们的孩子,那不能相提并论。〃
〃安小姐说她要我变成她的。〃
〃你不是让她玩的娃娃。〃
〃我也玩她啊!她曾告诉过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不能同时身兼朋友和奴隶。〃
〃爸爸,为什么呢?〃
〃因为朋友不是互相拥有的。〃
〃你和妈咪不是属于彼此的吗?你们不是朋友吗?〃
〃那不同。我们属于彼此是因为我们愿意,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嗯,就是因为我爱安小姐,所以我要属于她。〃
〃不可能的。〃
〃那是什么意思呢?〃
〃当你长大后,你会痛苦的。〃
〃我会的。但我打赌你也不太快乐。〃
〃你说得对!〃
〃喔,爸爸,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和妈咪。〃
〃孩子,我们也不会让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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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亚历克斯·哈里
第75节
有天下午,华勒主人父母在恩菲尔德的车夫送来请函,请他们去参加为里士满一个重要商人所举办的晚宴,那个客人在前往弗雷德里克斯的路上在当地暂宿一晚。当康达天黑后尽快地赶到思菲尔德的大房前时,大约已有十多辆马车停在外头。
虽然自康达和蓓尔结婚这八年来他已到过那里无数次,但只有最近几个月来,他们家那个一直对康达相当倾心的胖厨娘海蒂才开始再与他说话那是有一天他带安小姐连同济茜去看她的祖父母后。今晚,当康达到厨房门口去向她打招呼顺便要点东西吃时她和她的助手以及四个服侍的女仆正好也准备完晚餐的所有餐点,因此她就请康达进去。康达心想他从未见过这么多食物在这么多的锅子、炉子里煮。
〃你那个小甜心好吗?〃海蒂边问边啜着饮料。
〃她很好。〃康达说,〃蓓尔现在已开始教她做饭,前几天她还着实令我吃一惊地做了个苹果饼给我。〃
〃那个小鬼灵精,你知道下次是轮到我吃她做的饼干,而不是她吃我的。她上次来此时吃掉了我半罐的姜饼!〃
海蒂望了最后一眼那三四种正在炉上烘焙且令人垂涎的面包后,就转向那个年纪最大、穿着烫得服贴工作服的女侍说:〃去告诉夫人说我们已准备好了。〃当那妇女消失在门口时,海蒂告诉其他的三个说:〃端碗时如果你们敢把汤滴到桌布上,我马上用汤勺给你们好看!珍珠,现在去做你的事。〃她对那个十来岁的助手说,〃在我把这些羊腰肉摆到饰盘的当儿,你把芜菁苗、甜玉米、胡瓜和秋葵放到那个汤盘里。〃
几分钟后,其中一个女侍进来在海蒂耳边喃喃地说了些话,然后又匆忙地出去。海蒂转向康达。
〃你记得几个月前有艘商船在大海上被法国人偷袭吗?〃
康达点点头。提琴手说他听说亚当总统气得派遣所有的美国海军去扫荡他们。
〃嗯,这是真的。露维娜刚告诉我说那个来自里士满的商人说美军夺下了八十艘法舰。她说大厅的那些白人准备用唱歌和跳舞来庆祝他们给法军的教训。〃
当海蒂说话时,康达已经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她放在他面前的堆得尖尖的一盘食物,而且惊叹地望着她忙着准备上桌的烤牛肉、烘火腿、火鸡肉、鸡肉和鸭肉。他刚刚吞下一口奶油地瓜时,四个女侍就忙乱地回到厨房来个个都捧满了空碗和汤匙。〃他们把汤都喝光了!〃海蒂向康达宣布,不一会儿后,那些女侍又陆续捧着高耸的盘子出去,海蒂用围裙抹抹脸说:〃还有四十分钟才要端上科点。你刚刚是否有话要说?〃
〃只是想说八十艘船跟我无关。〃康达说,〃那是白人间的纷争,不是和我们。他们好像不向别人挑衅是不会快乐似的。〃
〃那要视对象而定。〃海蒂说,〃去年有个混血儿领导反抗军来对抗日森,如果总统没有派船只去帮助图森的话,那混血儿可能早就赢了。〃
〃听华勒主人说图森没有当将军的机智,更别说领导一个国家了。〃康达说,〃他说这些已获得自由的海地奴隶比在他们主人控制下的情况还糟,而那正是白人所期待的。但我说他们在农场上工作日子已够好了。〃
其中一个已回到厨房而且正在倾听此段对话的女侍开口说:〃主人们现也正在大厅里谈论此话题自由黑人。他们说弗吉尼亚有一万三千名自由黑人,实在太多了!一个法官说他赞成释放那些曾有过显著事迹的出众黑人,像在革命中追随他的主人,或是曾密合过黑人的暴动计划,亦或懂得草药、连白人都说那可治疗百病的那些人。那个法官也说他觉得主人们有权利在遗嘱里释放那些忠心的老仆人,可是他和在场的每个人都说他们死也要反对教友派和其他人无条件地释放黑奴。〃那个正在往门口走的女传又加一句:〃法官要大家记住他的话,有些将立案的新法案不久就会阻挠那项权利。〃
海蒂问康达:〃你对北方那个声明所有自由黑人都应该遣送回非洲,因为黑人和白人差别太大而无法和平相处的那个亚历山大·汉弥顿主人如何看?〃
〃他说得很对,那也是我的看法。〃康达说,〃但白人说归说,他们照样不断地运进许多的非洲人!〃
海蒂说:〃换作是我,我会把黑人安置在佐治亚和卡罗来纳采棉花,因为近几年来棉花生意大发利市。同样的道理,这里有许多主人把他们的黑奴卖至南方,赚得了当初他们所付费用的两至三倍。〃
〃提琴手说南方的那些大农场主人都雇用残酷的穷白人工头来逼迫黑奴,像骡子般不停地犁新田以种棉花。一康达说。
〃是的,那也是为何最近报纸常常刊登黑奴逃脱的消息的原因。〃海蒂说。
正当此时,女侍们又开始端着成堆的脏碗盘进来。海蒂骄傲地微笑说:〃看来他们已尽其所能地大吃。现在在清除桌面准备上甜点之前,主人大概正在为客人倒香摈吧!吃吃看你喜不喜欢这梅子布丁塔。〃她把一个放到碟子上,端到康达面前。
〃除了梅子外,还有用白兰地浸渍的水蜜桃,但我想起你是滴酒不沾的。〃
当康达正享受着那多果肉的布了塔时,他发现自己突然忆起一则蓓尔最近从官报上读给他听的抓拿逃奴广告,报上说:〃混血少女、块头大、大胸脯、右乳上有个深疤,是个狡猾的骗子兼小偷,因为她的前任主人让他学习写字,因此有可能出示假通行证,或有可能自称是自由黑奴!〃
海蒂很笨重地坐下,用手从罐子里挖出一块用白兰地酒浸渍的桃子往嘴里一塞。她放眼望过厨房看着两个大木槽里堆着满满待洗的玻璃杯、碗盘、刀叉和厨具,然后叹了一大口气,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