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开始弥漫于嘉福村。大人和小孩一样都眼巴巴地望着硕大的芒果和苹果结实累累地重挂在树上,但半生不熟的水果如石头一般硬,咬过的都会发病和呕吐!
每次爱莎祖母一看到康达,就会发出〃卡答〃的怜惜声说:〃瘦得只剩皮包骨!〃事实上,她和小康达一样瘦。因为嘉福村家家户户的粮仓内几乎都已空无一物;而且假如明年要有小牛小羊和小鸡的话,村中所剩寥寥无几的牛、羊、鸡必须留下并要喂养。因此人们开始成天在村中搜索啮齿类的动物、草根和树叶来果腹。
假如男人们如年中其他时期一样轻常到森林去猎兽,他们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兽物拖回来。曼丁喀族的习俗不准吃猴子和狒狒,而且也不可以触摸鸡蛋和他们认为是有毒的肥大牛蛙。身为虔诚的回教徒,他们宁愿死也不愿去吃四处横行、践踏蹂躏植物的野猪。
长久以来,鹤鸟一直筑巢于村中面包树的树枝顶。当幼鸟孵出后,大鹤鸟就会穿梭其间,从河里抓鱼来喂它们,祖母们和小孩会看准时刻,冲到树下喊叫,向上对着鸟巢丢树枝和石头。
经常地,小鹤鸟会在一阵慌乱中吓得目瞪口张,口中的鱼因而掉落,啪啪地顺着浓密的树叶间掉到地面。小孩们会争先恐后去抢这项战利品,那么某人家今天就会有顿丰盛的晚餐。假如往上丢的石头正好击中呆笨的幼鸟,幼鸟有时会随同鱼从鸟巢跌落到地面。当晚,一些家庭就会有鹤肉汤可喝,但这是可遇不可求的。
每天晚上,全家人都会聚集在屋后,把个人的所获假如幸运的话,也许是一只钱鼠或是一把蛆虫做成一锅汤,加人很重的调味料以增加口味。但这类的食物只能果腹,一点营养也没有。因此,嘉福村的人开始步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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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亚历克斯·哈里
第5节
近来在村中四处时常可听到妇女凄厉的哀号声。那些婴儿和刚在学步的幼儿够幸运,因他们太小而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小康达已知道哀号意指心爱的人已经去世。通常每天下午,一些到田里割草的病农都会被放在一张牛皮上抬回来,僵直地躺着。
有些大人的脚开始浮肿,有些人呼吸困难、发高烧,全身颤抖。小孩子们手臂或脚上的小块地方也会肿胀起来,然后快速地扩大直到疼痛不堪。此时肿胀的地方会裂开,渗出略带桃色的液体,再转为黄色的恶臭脓汁,招引了大群的苍蝇。
有天当康达要跑时,脚上的大脓疮痛得使他踉跄了好几步。他重重地摔了一跤,前额直流血,玩伴们赶紧把他扶起。因为欧玛若和嫔塔在外工作,大家急忙把他抬到爱莎祖母家;她也有好几天没出现在孩儿棚内了。
爱莎祖母看起来很虚弱,她那黝黑的脸既消瘦又憔悴,盖在牛皮棉被下的身子直冒汗,可是一看到康达,她赶忙从床上跃起,替他拭去额上的血。她紧紧地把他拥在怀里,吩咐其他小孩跑去提一些蚂蚁回来,她用力把伤口压合,再把蚂蚁一只接一只地接到裂开的肿疮上。蚂蚁刺螫夹箝住伤口边的肉时,她就把蚂蚁的身体揪断,只留下头,直到伤口完全缝合。
她把其他的小孩打发走,叫康达躺在她身边。她沉寂了好一会儿,康达则躺着,静听祖母艰难的呼吸声,然后她用手指着身旁书架上的一堆书,轻声细语地告诉他更多有关祖父的事迹;那些就是祖父的书。
爱莎祖母说道,在祖父三十五岁那年,祖国毛里塔尼亚的一位贤能隐士祈福他成为圣人,而康达的祖父一直依循着数百年前〃古马利〃时代以来圣人的家庭传统。身为第四代的一分子,他央求这位老隐士收他为徒。往后的十五年,他跟随着老师的妻子、仆人、学生和牛羊,像朝圣般挨村挨镇为阿拉神和他的臣民〃做工〃。在烈日酷雨下,他们涉过了泥沼河,越过了山谷,横过风沙滚滚的荒地,从毛里塔尼亚向南行进。
一领受〃圣人〃的神职后,卡拉巴·康达·金特就独自到〃古马利〃的许多地方流浪好几年,谦恭地伏拜在伟大的老圣人前,祈求赐予成功。然后阿拉神指引这位年轻人往南走,最后落脚在冈比亚的帕卡里村落。
因他的祷告都能快速地显灵,不久村民即知这位年轻的圣人得阿拉神的特宠,因而击鼓播散此消息。很快地,其他的村落也极尽所能地派遣使者前来进贡美女、仆人和牛羊,希冀能引诱他前往。不久之后,他真的迁移到吉荣村,只因为是阿拉神召唤他至此。吉荣村几乎没进奉任何贡品,但对他的祈祷一直心存感谢。也就是在此,他听到嘉福村的人因缺水生病而奄奄一息。因此,他来到了嘉福村,连续五天昼夜不停歇地祈祷,直到阿拉神降下倾盆大雨,拯救了村民。
得知康达祖父的伟大行径与功绩,统治冈比亚地区的巴拉国王亲自挑选了一位女郎〃瑟媛〃许配给他做第一任妻子,后来育有二子索罗和约尼。
说到此,爱莎祖母起身坐在床上。〃就在那时候,〃她笑眯眯地说,〃他看到在跳沙鲁巴舞的我。我当时才十五岁!〃她开怀地咧嘴大笑,露出无牙的齿龈。〃他不需要国王再为他选下位妻子!〃她看着康达说,〃你的父亲欧玛若就是从我这个肚子出来的。〃
当晚,回到了母亲的茅屋,康达辗转反侧,一直想着爱莎祖母告诉他的事。好几次,他听到有关一位拯救嘉福村最后被阿拉神召回去的爷爷级圣人。直到现在他才真正了解,这位圣人就是他父亲的父亲,欧玛若认识〃他〃就像康达自己认识欧玛若一样;就如同爱莎祖母是欧玛若的母亲,嫔塔是他的母亲一样。将来,他自己也会找个女人来为他生个儿子;那个儿子再……历史就是这样一直重演。
翻了身,闭上眼,康达循着这些思绪慢慢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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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亚历克斯·哈里
第6节
往后几天日落之前,嫔塔从稻田回来后,就会叫康达到村中的那口井去汲几瓢水,用她所能找得到的剩饭杂菜煮一碗汤,然后和康达带着一些汤,穿过村子,到爱莎祖母家。嫔塔似乎较往常步履蹒跚,康达注意到她的肚子突起而且很笨重。
爱莎祖母很虚弱地说她很快就会复原,嫔塔则打扫整理屋内一番。他们把躺着的爱莎祖母扶起坐好,喂她喝了一碗汤和荒季吃的面包,那是由野刺槐树的干黑豆粉做成的。
有天晚上,康达被父亲猛力摇醒。母亲在床上呻吟哀号,屋内还有尼欧婆婆和嫔塔的好友珍姬忙这忙那,到处张罗东西。欧玛若带着纳闷不解的康达飞快地越过村子;一到父亲的屋子后,康达立刻倒头又睡。
次日清晨,欧玛若再度摇醒康达说:〃你添了个弟弟。〃揉揉惺松的双眼,康达想此事定是很特别,才会使平日肃敛的父亲如此雀跃。傍晚,康达和他的玩伴正在找东西吃时,尼欧婆婆把他带去见嫔塔,她坐在床沿轻轻地抚弄膝上的奶娃娃,看起来很憔悴疲软。康达在旁站了一会儿,仔细地瞧这个满身皱纹的〃黑炭〃。看到母亲和尼欧婆婆正对婴儿笑,他注意到母亲的便便大腹突然不见了。一言不发地走到屋外,他站在那里不像平日那样和玩伴一起游戏,而是径自离开,独自坐在父亲的屋内,想着刚刚所看到的一切。
往后七晚,康达都睡在欧玛若的屋内似乎没有人注意关心他,只留意那个新来到的小家伙。他开始认为母亲不再要他了,父亲也是直到第八天的傍晚,欧玛若把他叫到母亲的屋前,和村中其他身强体健的人一起聆听婴儿的命名,他叫做〃拉明〃。
当晚,回到自己在母亲身旁的小床,康达睡得很甜。几天之后,当嫔塔的体力恢复时,她又在服侍欧玛若和康达吃完早餐后,立即背着新生儿到爱莎祖母家。从父母亲焦虑如焚的神情来看,康达知道爱莎祖母病得不轻。
几天后,有天下午,他和玩伴出去采已成熟的芒果。他们把坚实的芒果捣软,在鼓起的那一端咬个口,吸吮里面的甜果肉。当他们在捡猴果和野腰果时,突然听到从祖母家的方向传来哭嚎声。他打了个冷颤,因那是母亲的声音。他最近时常听到哀逝悲泣声。其他妇女也跟着呼天抢地地恸哭,哭声立即传遍全村。康达拔腿冲往祖母家。
在一阵混乱中,康达看到痛苦的欧玛若和泣不成声的尼欧婆婆。不多时,鼓声击起,村长高声地唱诵爱莎祖母一生在嘉福村的行径。康达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呆若木鸡地站着。年轻的少女则用竹编扫帚的大叶扇把地上的灰尘扫开,这是用于逝世场合的习俗。似乎没人注意到康达。
当嫔塔、尼欧婆婆和其他两位悲泣的妇女走进屋内时,屋外的群众立即下跪瞌头。康达突然放声大哭,是害怕也是悲伤。很快地,男人们抬来一个刚劈开的大木头,放在屋前。康达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们把全身盖上白棉布的祖母抬放在木头上。
透过泪水,康达朦胧地看到哀悼者边祈祷边吟唱地在祖母身边绕七圈;祭师哀号道,她正前往天堂与阿拉神和祖先共度永恒。为了赐予她旅途上所需的力量,未婚少男要把装满新灰的牛角轻柔地放在她身旁。
在大部分的哀悼者都散去后,尼欧婆婆和其他的老妇拔起附近的桩柱,一边哀泣一边不断地用手贴抱自己的头。少女们很快地找来最大的叶子,保护老妇人的头在彻夜守灵时免受雨水浇淋。村中的鼓声远远地传出爱莎祖母一生的功德,直至深夜。
在雾蒙蒙的清晨,依照习俗,只有男人才能加人葬礼队伍到离村落不远的土葬场去。由于曼丁喀族人对祖先灵魂的敬畏,平时一般人不能去那地方。欧玛若背着拉明,手牵着仍年幼的康达,跟在扛棺木的壮丁后面。康达吓得不敢哭,走在他们后面的是村中其他男人。他们把这个僵直、白布包裹着的尸体放进刚挖的洞内,上面再覆盖一块藤垫,再一层荆棘,以防止土狼的挖掘。洞内的其他部分则用石头和泥土堵紧。
往后好几天,康达几乎不吃不睡,也不愿出去找他的玩伴。他伤心过度,所以有一天,欧玛若把他叫到自己的床边,比平日更轻柔地对他说话,告诉他一些能够帮他解除悲伤的话。
他说道,每个村落都住着三种人。第一种是你看得到的人在你周围走动,能吃、能睡、能工作。第二种是祖先,也就是爱莎祖母刚刚加入的人们。
〃那第三种呢?是谁?〃康达问道。
〃第三种〃欧玛若说道,〃是尚待出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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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亚历克斯·哈里
第7节
大雨停了,蔚蓝的天空和潮湿的地面间含蕴着苍翠的野花野果香。清晨四处传来村妇捣杵工蜀季、粗麦和落花生的声音不是捣杵主要的作物,而是去年收获后留在土里的早熟种子。男人去打猎,带回又大又好的糜鹿。他们把肉割下,把皮加工储存。女人则把布摊开在灌木丛下,然后忙于捡取摇落其上的红莓果,把它们在太阳下晒干后,再把美味可口的富多粉和种子捣开,没有一样会浪费掉。先把种子浸泡,再和捣过的玉米粉一起煮,就可煮出一道甜甜的早餐稀粥,康达和其他人会很欣喜地把它作为时鲜的食品,以有别于普通的粗麦粥。
当食物变得越来越丰盛时,新生命也不断地注人嘉福村。人们开始更勤快地往来于他们的田地,骄傲地检视很快就可收割的富庶作物。泛滥的河水很快地平息了,妇女们每日摇着桨到地里去拔除稻田中的杂草。
长久的饥荒后,村中再度响起孩童们嬉戏的欢笑叫喊声。他们的肚里都填满了营养的食物,溃烂的肿疮也结痴脱落。每个人到处狂奔,嬉闹得像着了魔似的。他们会抓一些屎甲虫,用树枝在沙上划个圈圈,让它们排成一列比赛,并为跑得最快的那只加油。有一天,康达和住在隔壁的好友西塔法·西拉突袭一座土堆,把里面的白蚁洞挖开,然后看着它们蜂拥爬出,慌张地四处乱窜。
有时候小男孩们会搜到小地鼠,然后拼命地把它们追到树丛里。他们最爱对成群路过的长尾猴击石大叫。有些猴子在晃到树上加人受惊尖叫的兄弟们之前也会反击一石。每天男孩们都会摔角,抓住对方。滚倒在地、喧哗、扭打成团,然后再跳起来重新开始,梦想将来有一天能成为嘉福村的摔角冠军,好在丰年祭时被选来挑战他村的选手。
当孩子们玩过家家时,附近经过的大人会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假装没听见也没看到。西塔法、康达和其他的小孩会像狮子一样地吼叫,发出大象喇叭似的声音,或咕噜咕噜学野猪叫;而女孩们则煮饭,照顾洋娃娃,筛打粗麦,扮演妈妈和妻子。可是无论玩得多人神,孩子们总不会忘记妈妈教的敬老尊贤的道理。他们会对路过的大人毕恭毕敬地问道:〃您好吗?〃大人则答道:〃很好。〃假如大人伸出他的手,小孩们就会轮流用双手去紧握住,然后双掌合胸直到大人离去。
康达的家教甚严,他的出格举动都会引来嫔塔激怒的手掌印假如没有被痛打一顿的话。吃饭时,如果眼睛瞄别人的食物,就会被打头。当他在一整天游玩后进到屋内时,除非洗掉身上的所有灰尘,否则嫔塔会抓起喳喳作响的干草茎海绵和肥皂,让康达感到她要剥了他的每一层皮。
即使嫔塔不这样认为,康达仍是尽力做个好孩子,而且很快在孩子间表现出他的家教来。当彼此间意见不合时,孩子们常会争得面红耳赤,恶言恶语交加、斗殴;而康达往往掉头离开,表现出自我约束的尊严那是曼丁喀族人最骄傲的特色。
几乎每晚,康达都会因欺侮弟弟通常用哮叫来吓唬他,学狒狒般四肢撑地,翻眼皮而遭鞭打。当嫔塔被逼得忍无可忍时,便会对康达怒叫:〃我要叫土霸来!〃以恐吓他。因为老祖母们经常讲到一种全身毛茸茸,红脸怪相的白人;他们的大船会把人们从家里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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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亚历克斯·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