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狸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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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狸在等着-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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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最怕痒的,一边躲闪着一边连连求饶:“我知错了,我改,我一定改!”
  “要我放过你可以,不过要有一个条件。”罗素一脸的得理不饶人的神情。“什么条件?”我问。“你给我洗一个桃子吃,就是我们刚摘的那种——刚才你已经尝过滋味了,而我还没有。”她说。我只好起身照她的吩咐去做,还掏去核,将桃子切成橘子瓣形状,在塑料碟上码成一个扇面,端给她。碟子是淡蓝色的,好像北方大平原秋天天空的颜色。
  “脆,而且甜里带酸的桃子,是我最喜欢的。”罗素做出一副陶醉的表情,我觉得有点儿夸张成分。
  我在一旁看着她,她问:“你干吗用这种嘲讽和鄙视的眼光盯着我?”我牵起她的手,拿餐巾纸给她擦了擦上面的果汁,说道:“你误读了我的眼光,难道你看不出,我的眼光其实是对你的渴望?小傻瓜!”
  罗素跟我接吻的时候,我闻到一股香甜的水果味道。虽然我们中间的隔膜越来越大,但只要她吻我一下,我还是觉得她是我的一眼清澈的青春之泉。不过,格雷厄姆·格林说过的一句话悄然掠过我的脑际:我们年轻的时候,头脑是非常复杂的,相反,年纪越大才变得越单纯。这个爱旅游的英国老头儿常有惊人妙语。不错,现在我与罗素的关系就越来越不那么单纯了。
  吻着吻着,罗素突然踩了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指了指窗户。靠左手的窗户是开着的,因此,一丝丝的微风从那里蜿蜒地吹进来。她有一点儿神经质地说:“对面高层上不会有人用高倍望远镜窥视我们吧?”我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尖说:“别太自恋了,你以为你是谁,玛莉莲·梦露?”虽然我这么讥讽她,其实,以往在我敞开窗户裸睡的时候,也这么想过来着。
  “我可比玛莉莲·梦露年轻多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也得七老八十了。”她说。我没再理她,再次用热吻堵住她说话太多的嘴,而且将手伸到她的背后摸索着,轻轻解开她的黑色乳罩,让她喷薄欲出的一对乳房彻底得到了解放。她表面上看是属于那种小巧玲珑的女孩儿,却有着一级棒的丰满胸部。
  “呀!”她惊讶地叫了一声,似乎本能地拿手掩住了前胸,好像略微有些羞涩的样子。我不免觉得好笑,在她愿意的时候,或者说假若她愿意的话,她完全可以一丝不挂地在这间屋子里随便做这做那,就像过去她经常做的那样。
  好在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我将唇贴在她的乳房上的时候,她松弛了下来,像米歇尔·布托尔在那本叫做《变》的书里写得那样:激动的表情掠过她的面孔,就像风吹乱一束菖兰花。
  红灯变成了绿灯以后,那么,接下来的行程就畅通无阻了。我们的手都像长了眼睛似的,轻车熟路地一站一站游走下去,沿着人体的弧线,勾画出使人产生幻觉的轮廓。罗素本来僵硬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她赶时间似的解除了我身上的武装,然后又撕掉自己的遮羞布,这样一来,我们就成了置身于古树参天的伊甸园或置身于巴洛克古建筑的圆柱与厅堂之间的亚当和夏娃。
  我们躺下,躺在了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有尼禄皇帝雕像的铜床上,翻滚着,我庆幸我的床足够大足够结实。
  我们搂抱得非常之紧,几乎使尽了毕生的力气,差不多快要将对方镶嵌进自己的躯体里,我知道,这是我们的预热阶段,可是,罗素还叫我搂抱得紧些,再紧些。偶尔我们激情的目光会相遇片刻,更多的时候,我们的眼睛是紧闭着的,仿佛是被火山爆发或洪水泛滥的骇人场面吓坏了,我们只有依靠触觉来感受对方的存在,与此同时,我们的欲望和体温也在不断升高。
  等到我们的体温达到沸点的时候,我们开始做爱,在我进入她的一刹那,我分明听到她的一声抽泣,虽然我们每次做爱她都会抽泣,只是没有这样的凄凉,而且持续很长时间。她就这样一边抽泣,一边亲我咬我摸我,快感一波又一波地荡漾开来,像丝绸一样闪着光泽的大河很快地将我们所淹没。
  然后,她覆盖了我,几近于疯狂似的蠕动着,这时候,我才发现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神情落寞。
  假如我足够聪明的话,也许我会从罗素的眼泪中意识到什么,然而我却没有。直到她突然停止动作,摇着头痛苦地喊道,“不,发泄性欲也拯救不了我,”我刚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
  我承认,我被她吓得够戗,就像遭遇了殉教者受火刑场面一样,傻掉了。罗素一骨碌爬起来,仓促地把扔了一地的衣裳捡起,穿上,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她刚刚洗过脸,因为鬓角还是湿的,“对不起,我实在进行不下去了。”她说。
  我只好用裤衩、背心把赤裸的自己包装起来,截止到目前为止,我仍然处于非言语所能表达的模糊状态之中,仿佛有个东西,正在蚕食我刚才已经达到沸点的热情,使我逐渐地冷却下来,冷到冰点。她显得格外的局促不安,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而我能做的只是等着,等着她给我一个解释。
  “我不能再和你上床了,我已经做不到了。”她说,她反复地这么说,似乎在她的语言记忆数据库里只存储了这么一句话。我把凌乱的床单整理了一下,让她在床沿边上坐下来,她一头扑在我的怀里,哇地痛哭起来。我说些简短而轻松的话来宽慰她,装出“理解万岁”的样子——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样?我对她的这种疏远无能为力,我便抚摸着她的顺溜的头发不停地说这说那,仿佛稍一沉默,她就会消失,从此远离我的视野。
  “不是我不想跟你亲热,只是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罗素诚恳地说,至少我认为她说得是很诚恳的,还有,她的眼泪也能证明她的诚恳。
  我点上一支摩尔烟,平时就放在抽屉里,我抽了一口,递给罗素,让她镇定一下。
  她说:“我的个性使我失去了许多东西,此刻又要失去你,一想到这个,我就特难受。”她将香烟叼在嘴角,隔一会儿吸一口,而双手却拄在膝上,好像随时准备站起身来不辞而别似的。
  仿佛舍不得她,我默默地在她跟前坐下,就坐在地板上,将自己的额头搁在她温热的腿上。
  “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我知道。”她用手轻轻捏一捏我的耳朵或抚一抚我剃得很短很扎手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你误会了,我根本没想问你什么,我只想靠着你安静一会儿,享受那份对你的眷恋。”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确实这么想来着,我预感,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和原先不同了,她变了,我也变了,还有房间里的气氛更会发生明显的变化。
  “在适当的时候,我肯定会给你一个解释的,那是必要的,即使仅仅为了我们曾经的美好时光,我也得那样做。”罗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圈又红了起来,她突然间变得脆弱了,可怜得像是个在沙漠、丛林或峰峦间迷了路的孩子,不但失去了方向,甚至连来路也找不到了。
  “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你一定会喜欢。”我说。
  我带她欣赏我的那幅版画。明明知道她要给你讲的是一个悲剧故事,你又无法回避,最好的办法就是延缓她的叙述,使那种撕心裂肺的伤感晚一点儿到来。
  夕阳给这幅版画涂上了一层蓝色调,显得有点儿阴郁。罗素说:“构图太简单了,只有半扇屏风和一个女人的背影。”
  “我也觉得这幅画单调了些,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它吗?”其实,我问得多余,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能知道?恐怕我要不告诉她,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是啊,你为什么要买它?”她的眼睛满是疑问,死死地逼视着我,像两束极富穿透力的激光。我压低声音告诉她:“你没注意到吧,她裸露的后背跟你的特别相似。”
  约在地铁车站见面,是罗素的主意,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站台上很清静,只有几盏碘钨灯照着两排塑料靠椅,头顶有一座电子钟,还有两三个等车的乘客。
  我们坐在大理石阶上拉着手沉浸于难得的安谧之中,相互对视着,会意地微笑着。不时会有一辆列车驶过,列车上隐约传来扩音器预告站名的声音。我沉默着,我在等待,等待着罗素向我宣布最后通牒什么的,同时我也嘱咐自己要保持风度——无论她怎么决定。
  “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又爱上了一个人。”显然,让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很令她为难,我看得出她的表情是支离破碎的。“哦。”我说。虽然我早就有思想准备,但现在听她坦诚相告,还是感到十分震惊,我尽可能装作无动于衷似的东瞧瞧西望望,可实际上我很难将目光集中在一个物体或一张面孔上。
  “我们是在草原做志愿者的时候认识的,他比我小一岁。”她说。我点点头:“我知道。”也许从现在起,我开始了没有罗素的孤独寂寞之旅,这种孤独寂寞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了,是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那是一种微妙的情感变化,我对她说我知道,其实我知道的这种变化的极小的一部分,而对其他的一切却一无所知。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他?”她的眼睛、神态、言语以及气息都是用愕然组成的,仿佛一个戴面具的舞者突然被台下的人把面具摘了下去,刹那间所感到的紧张、惶恐和无所适从。
  “我见过你说的那个人。”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神经线在抽搐,特别是操纵着情感的那根神经不断地膨胀,我想,膨胀的东西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嫉妒情绪吧。
  “天哪,你还见过他!”罗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疲惫而苍白,那是因为她自以为一直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竟然被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不但见过他,而且还见过两次”,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道,“一次是在我们要去北京听姜育恒演唱会的那天,他来书店找你;另一次是在你参加学校歌咏比赛的时候,他上台给你献花,还热情地吻了你一下。”
  “你好狡猾,这么久你都没有问过我。”罗素尴尬地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我从侧面能看到她的脸和耳根,简直比古罗马斗士身上的紫红斗篷还要红。
  “除此之外,我对他就一无所知了。”我说。
  “跟你比起来,他呀,他只是一个孩子,单纯得要命。”她用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来谈他,“不过,我喜欢这种单纯。”
  一辆列车来了,上去几个人,又下来几个人。如果要是在高峰时间,地铁站就不会这么寂寥了,人来人往,拥挤不堪,年轻女人会抱怨人家捏了她们,而年迈女人又会抱怨人家不捏她们——幸好此时此刻不是高峰时间。
  “他现在哪里高就?”我问了一句,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个,可是伟人告诫我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总不能连情敌的最基本情况都没掌握,就稀里糊涂地败下阵来吧。
  “大学毕业以后,他没去找工作,而是自己闷头研究,准备开发一种办公软件。哦,他学的就是计算机程序。”看得出,她对那小子的未来前途很有信心,其实也就是对她的爱情很有信心。她仿佛是在告诉我:我们的明天充满阳光。
  “他的那种研究一定很费钱吧,而他本人又身无分文是不是?”我问道,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我问话中的讽刺意味了。
  罗素开始怀疑我是个神仙或是巫师什么的,简直能掐会算、料事如神了,我猜,她一定后悔她以前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一点,因为我发现她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了我半天,仿佛面对一个陌生人似的,“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因此,你才会把自己最心爱的摩托车卖掉,拿钱去资助他,对不对?”我差一点儿说出更为尖酸刻薄的话来,幸亏我是一个有理性的人,一个有理性的人从不该凭性情,而是凭清醒的理智行事。为了证明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我抱歉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说这话没有任何恶意。”
  “你不知道,他简直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需要别人的帮助和照顾。如果哪天中午我不打个电话提醒他吃饭,他就甘愿饿着肚子。”可以感觉得到,她对他有一种真正的心疼,一种我难以理解的心疼,“事实上,我不仅卖了我的摩托车,我还卖了许多别的东西,为的是让他把他的研究进行下去。”
  “经你这么一番形容,好像他是个弱者似的。”我尽可能平心静气地说。“你说得对,他就是一个弱者!”罗素回答得非常干脆,“不过,越是这样的弱者,就越对女人有杀伤力,他们常常能激发女人潜在的柔情和善良。”男人和女人的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男人用理性的长矛触及不到的东西,女人却能用情感的羽毛触及得到。
  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从我们身边走过,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她们刚下地铁,显然是才参加完家庭舞会回来。
  罗素目送着她们远去,用一种不加掩饰的羡慕口吻说:“多可爱的年纪,跟我五年前一样的无忧无虑。”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已经年过半百了似的,而且还是一脸的沧桑。”我不无讥讽地说,“其实,你比她们也大不了多少,区别就在于她们是幼稚园小班的,而你则是幼稚园大班的。”
  “起码我已经尝到了痛苦和失落的滋味,而且是不止一次,所以,我特别怀念过往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罗素低下头,细声说道,“我当然是咎由自取了,可是你呢,你本来是无辜的,都怪我对不住你……”
  我耸了耸肩膀,以豁达得不能再豁达的声调说:“你不必自责,其实我挺敬佩你的,你满可以不把这一切告诉我的,像其他人那样,脚踩着两只船。”罗素冲我翻翻眼皮,意思是说她原来也这么想来着,“可是你没有,你却开诚布公地向我提出来,如此坦率,我觉得我应该感谢你。”罗素赶紧上来用手堵住我的嘴,不让我再说下去,两行泪如同两滴铃兰花瓣上的露珠似的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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