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禁闭室又怎样?!哼,少见多怪!”我的调门不高,但力量很大,而且鼓起眼珠子。
你!你!河马主任气得浑身抖动,他举起拳头向我冲来。校长怕问题弄大闹僵,连忙起身!桌子一拍,大吼一声:“都冷静一点!”
大快人心!到底校长是老知识分子,有修养,河马主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你到孟空军那里去看看。”校长指示。河马主任气鼓鼓地走了。我想,校长也怕闹出僵局,下不了台。
“我们两个坐下来谈一谈,好吧?”
我点了两下头。
“问题不大,只要说实话就好办。”
我又点点头。
“我问你答,好吗?”
我心里想,是答记者问还是受审?我不表态了。
“听说对拆班编组,你们普通班有意见。是吗?”他吐了口烟。
“大家都有看法,包括重点班在内。”
“那编班名单是谁撕的。”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我!”
“那红榜是谁带头破坏的?”语气很重。
“也是我!”
“也是你?那孟空军呢?”
“他没有带头。”
“那你可英雄啰!”他的话里带刺了。
“不够格。”我冷冷地回答。
这时候河马主任进来了,向校长汇报:“孟空军在写情况,态度很好。”
校长点头之后又审问我:“你们普遍班的有意见,可以理解,总有个认识和适应过程吧。你说重点班也有意见,那就会有点言过其实了吧。”
“毛主席和邓小平都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我决不说半点假话。”
“重点班也有意见的,你能举例吗?”
“我能举出好多。”我有把握地说。
“有很多?”校长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视的微笑,眼眶里射出不置信的目光。
“是有很多。大家都在质问:杜杰成绩一塌糊涂,凭什么——还有小D……”“嗯,还有吗?”
“还有,重点班的王娜就因有意见而出走了。”我毫不在意地说。
“什么?”校长惊得一跳,手中的茶杯坠地而碎,“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我一字一停地说了第二遍。
校长手中的香烟也落地了,严肃地质问河马主任:“有人出走你们政教处晓得吗?”
“晓得。”河马主任哭丧着脸。
“你晓得?”校长严厉反问,“那你们为什么不报告校长室?!你们把我架空起来了?好哇,瞒着我,这么大的事瞒着我。”校长黄灿灿的指头在河马主任的大鼻子前指指点点着。
“不是那个意思。”河马主任反复申辩。
“还不老实。”校长怒吼起来。
我坐山观虎斗,幸灾乐祸。
“家长找过你们没有?”校长的手在河马主任的鼻子前挥舞着。
“找过。”河马主任低头回答。
“为什么不向我报告?为什么?这是小事吗?有些事,鸡毛蒜皮的,你们就向我左一个请示,右一个汇报。这么大的事却把我蒙在鼓里,为什么?”
“……”河马主任张口结舌,“我怕你批评。”
“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你怕?躲脱?混蛋!”
“我错了!”
“教委知道这个事吗?”校长声音变小了。
“可能不知道。”“可能?你们准备怎样?”“我们听校长的!”“听我校长的?你们是干什么的?饭桶!”
“赶快到学生家里做好安抚工作。封锁消息!”
“好,是!”
“白龙,你坐在这里写。老实交代,深刻认识。”校长朝我一凶,但杀力不足了。
“别忘了交出打恐吓电话的人!”河马主任补充。
这时,王娜的父母来了。王老板沉着脸,王娜妈哭哭啼啼。
我忙讨好校长:“他们是王娜的父母。”
校长苦笑着,同王老板握手。
校长向我挥手:“你回去写。”
我做了个鬼脸,低声说:“别了,校长。”
其实,我没有回去,我躲在窗外听。尽管空调机发出的声音不小,但他们的动静我听得十分清楚。
“我真后悔。”王老板沉重的声音。
“冷静点。”校长嘶哑的嗓音,从嘶哑的程度,可以断定他的情绪是极不平静的。
“我不应叫孩子勉为其难。”
“学习环境是重要的,不要后悔。我估计不会出事,所以做家长的心里也不要紧张。我们学校会想办法的。”
“你们老师缺德!缺德!”王娜妈哭喊着。
“请你不要责怪我们的老师,他们没有错。”校长的声音显示出感情的冲动。
“怎么不叫缺德。我王娜去报到时,那班主任说,她是开后门进去的,要留到后面报。”叫喊声中夹杂着哭泣声。
“是你孩子自己说的?是自己说的吗?”
“我女儿不敢说,是她的一个同学告诉我们家长的。我女儿只会哭。你们学校里吃了我们的血汗钱,还要——太不讲良心了。”
“做家长的冷静一点吧。听我讲讲情况。”
“你跟我讲了好几次了,有什么作用?白讲了。我要人!我要人!我不听你那一套了。”
“他们在基层,对情况比较了解。你息怒,让何主任说话。”校长的声音。
“你女儿王娜的情况,我们政教处的比较清楚。在学校里,特别是年级里的情况,我们掌握得比较清楚。……只是,我们在家长面前不好赤裸裸地讲出来……”分明是河马主任的官腔。
“啪”的一声,桌子拍响了:“我的女儿是我生的,我养的,她的深浅厚薄,我哪一点不清楚?你说……你说她如何如何,你们学校以前为什么从未和我们做家长的通过气?这是对革命负责吗?我今天倒是要请你这位大主任说个明白,我的女儿是偷过牛还是盗过马?是偷过鸡还是摸过狗?你说吧!你敢说,我敢听。我不再让我的女儿上你的校门,我给她一根绳子,叫她自己吊死在你校门口,示众!”
“我们是生意人,走南闯北,是很忙。但是对小孩的教育,还是抓得紧的。因为我们过去在文革时期,没有读多少书,遗憾得不得了。如今,不讲阶级,不论成份,都有书读,这个时机,是难得的。我们体会到,未来的竞争,是知识的竞争,人才的竞争,而不是经济的竞争。……这位政教主任说我小孩干了不可告人的事……”王老板到底是走南闯北的人。
河马主任笑眯眯地解释:“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绝对不是如家长所说的那么严重。其实,也是正常现象,孩子到了十六七岁,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对异性的感情总是会有所萌动的。这种感情是美好的,就像诗人笔下的春花秋月一样。”嘿,我真忍不住要笑了。想不到这个四肢发达的河马的心态也如此细腻、深刻。我都听得出神了。我希望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他一定越说越入神,因为他也是“过来人”。
“你家王娜学习虽然不怎么的,但长相、气质,还是极不错的,有2号校花之称。在男孩子的心目中,她是春天的花,秋时的月。我们政教处在案的男学生的检讨书中,多半都提到‘王娜’这个名字。”
我不晓得两位家长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脸部表情如何呢?我只能想像。
“别人想她,别人有别人的权力,这与我王娜有什么关系?”王娜妈冲口问道。
“让我直说吧,她不愿进重点班,就是因为舍不得离开那两个帅哥,那两个帅哥也在千方百计勾引她。”河马主任说到这儿,王老板惊讶地“啊”了一声。
“我女儿不会是这种人!”王娜妈愤然冲出校长室。她那瘦弱的身子好像就要倒下去。
我继续蹲在窗下发呆。
“你应该走哪条路,王娜。”我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
第5章 “自由书”
门铃响了。
门铃又响了,响得烦死人。我气势汹汹地吼道:“谁呀?”我仍然没有去开门。因为现代的叫化子都喜欢摁门铃了。不通话,我是不开门的。
门铃又响了。
“白龙!白龙!”声音很小。我想,肯定是孟空军来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起床了。
我大吃一惊。是河马主任,屁股后面跟着一个贴身卫士——高二年级组长。河马主任的肚子挺得高高的,白衬衫下像藏着个地球仪,或者说藏着个大气球,一起一伏的。从一楼爬到我这六楼,对他来说是冒着几分危险的。年级组长,瘦精精的,相形见细。
河马主任在大沙发上坐下——不请自坐。年级组长东张西望。
河马主任只顾张大嘴吁气,不住地自言自语:“唉,楼层太高了,为什么不配电梯?人家外国就不一样,高层建筑都有电梯。招商局应该有钱……”
“给我一杯水,好吧?”
我忙说:“沏毛尖茶还是——”
“什么尖都不要,只要白开水,我要吃药。”
“你爸爸呢?”年级组长边四下张望,边打听。
“找我爸有啥事?”我不耐烦地问。
组长脸色一沉:“你怎么能这样?我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嘛。主任大人身体这样不好,也来了。”
河马主任把速效救心丸塞进地球仪之后又说:“好闷,你们家没安空调?”
我故意说:“坏了。”
河马主任的情绪才平静下来,他慢悠悠地说道:“我们今天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求你爸帮忙,学校有几个门面,我们也想招点商。校长的意思是请你爸——”
我爸是个直人,他不喜欢搞权钱交易。我呢?愿意做这个人质?但是我表面上不得不装出高兴的样子。
“一是关于你的问题。你是个聪明人,有能力,有特长。我们知道你的心态:希望打进重点班。这好办。我们高中部调班制是期期要搞的。你,暂时安下心来,到时候我们会以某种理由帮你把问题解决。”河马主任又喘大气了,又往嘴里塞进了个什么小玩艺儿。年级组长见风使舵:“学校领导已向我这个年级组长授意,你必须把这次编班风波的有关情况交代清楚。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教育大家。”
“孟空军呢?”我试探。
“我们市办学校,又是挂了牌的重点中学,怕他一个电业局的工会主席?我如期交电费,他们敢不给我供电?他态度顽固的话,我们准备来个快刀斩乱麻。”河马主任又恢复了元气。
我心中有数: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我们勒令他停课反省!”组长说。
“我呢?”我故意笑嘻嘻反问。
“你现在的态度还不错——我们希望你同他划清界限。”河马主任表态,“我这是代表学校的。”
“你安下心来,把检讨书写好。越快越主动。”组长皮笑肉不笑。
他们告辞了,很有礼貌。我使劲地把防盗门一关,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我坐在沙发上发愣,似乎一下子认识了一个社会,一个阶层,一个人。
门铃又响了。接着敲了三下门。这表示自家人回来了。
我妈回来了,她一见茶几上有两个茶杯,还有些香烟头,便问:“又来了狐朋狗友?”
我笑而不语。
“妈,要是我的朋友来了,会只献上一杯白开水吗?”我眉毛一扬,说。
“谁来了?找我的?”
“不,找爸爸的。”
“又是黄市长的表弟吗?讨厌!”妈妈皱着眉头忙问。
“不是的,是两个打手。”
“打手?什么打手?”妈瞪我一眼。
“河马主任,外加组长。”
妈妈脸色大变,不知是惊还是喜:“你呀,你为什么不泡雀巢奶粉,那食品柜里不是还有香港货……你呀,不会看客待客,你真不懂人情世故。”
“妈,你懂人情世故,为什么也下岗了?”
“我是吃了你爸爸的亏。他不会做人。他要是会做人,会保不住我?你可不能像你爸一样,脾气——水牛脾气。唉,你怠慢老师了,有好果子吃?”
“妈,你懂吗?我要是热情一点,他们每天都会想来。”我笑眯眯地说。
妈妈瞪了我一眼:“不要胡说。检讨写好了吗?”
“我想请人代写。”
“你呀,懒得出油。来,我给你写。”妈妈是个干脆利落的人,说完,往电脑前一坐,“我早要你学电脑,你呀,不学……”
“你说。我打。”我妈虽然不是生母,但对我很好,说话做事都是大大落落的,无拘无束。我自然也把她视为生身母亲。
“标题——我的——不,白龙的自白书!”我不正经地说道。
她尖叫着:“你有神经病吧?什么叫自白书?是政治犯吗?”
“那你说怎么写?”
“就写‘我的认识’。”
“那不太玄了一点?”
“就是要大帽子底下开小差——没有人。文化大革命时期,我天天写检讨,写出了经验:大帽子底下开小差!”
“那些过程呢?”
“哪些过程?”
“例如撕榜的过程。”
“能溜就溜,能躲就躲,能避重就轻的就避重就轻。毁榜的过程,你可以说没有看见。”她说完了,我直点头。
“打恐吓电话的事怎么交代?”
“是原声原调的吗?”
“多是假声假调的。男声扮女声,女声扮男声,理科普通班的诈称文科重点班的。你信不信?下面是我们在校长家窗外偷录下来的。”
“你们还来了这么一招?真可怕。”我妈以夸张性的动作显示出强烈的惊讶。
下面是原声录音效果——
(男声)“你是老徐校长吗?”
(男声)“你好。哪位?”
(男声)“我是教委呀!老胡。”
(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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