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师倒是见惯不惊:“是啊,这年头像我这么有真功夫的骗子真是不多啦!”
孙明介绍说:“薛大师现在是气功研修学院易经信息预测系风水、相面、占卜测字专业一级教授,享受特别贡献津贴,薛大师最擅长的是……”
“望气!地有地气,人有人气,根据气色即可断吉凶。一般来说,金黄之色为古气,黑白之色为凶气。”
牛大爷说:“这气还有色儿?我怎么看不见?”
牛大娘急说:“老头子,别打岔,赶紧让大师给咱全家人看看。”
薛大师装模作样地望气:“哎呀,恕我直言,我看各位头上皆非吉气!非黑即白,黑气乃鬼祟阴盛,白气则非死即伤,如此下去,轻则妻离子散,重则家破人亡啊!”
牛小伟不服:“合着我们全家就没一个能交好运?”
薛大师指指牛继红:“只有这位大姐头上不是凶气,当然也不是吉气,而是一股刚猛之气。请问大姐的生辰是几月几日?”
“2月6号。”
“农历呢?”
“正月初一。”
“怪不得大姐头上有一股刚猛之气,凡是正月初出生的人都命硬……”
牛继红没好气地说:“简直是胡说八道!”
薛大师正色道:“这可不是胡说八道,这里面有科学根据。你想啊,正月初一是团圆的日子,欢乐的日子,这时候你出生了,给母亲带来了痛苦,给家庭带来了忙乱,大家吃不好饺子,看不成电视,打不成麻将,串不成亲戚。所以正月初一出生的人,一生命犯孤苦,克父克母,克兄克弟,克姐克妹,克夫克妻,克子克女,克二大娘,克小舅子……”
牛继红说:“胡说!难道我们家的倒霉事全是我招来的?”
牛大娘说:“薛大师,我怎么听说正月初一生人是娘娘命啊,《红楼梦》里的元春就是正月初一生人,后来进宫当了娘娘。”
薛大师说:“元春当了娘娘不假,可您别忘了贾府最后是什么结局,又是抄家问斩,又是流放发配,还不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所以说女大不能留呀!”
牛小伟捡着乐了:“对,妈,咱得赶紧把我姐嫁出去!谁爱要谁要,嫁给谁算谁倒霉……”
薛大师说:“嫁出去也不管用,元春嫁给了皇上,贾府还不是家破人亡,我看还是……”
“您的意思是把我姐给……”牛小伟做了个抹脖子动作,戏弄地说,“这……
太残忍了吧,我坚决反对……还是让她自绝于人民吧!”
牛继红说:“妈!您听小伟说的什么话,这都要整死我啦!您可千万不能相信迷信呀!”
“闺女,别害怕,妈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你死。薛大师,您快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全家吧!”
“办法当然有,只要让这位大姐跟一位与她年龄相当、命和她一样硬的人结婚,不仅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还能保全家安康,人财两旺,荣华富贵,出将人相,比一般的姻缘还要好一千倍!这正月初一出生的人,只有七月十五鬼节出生的人才能克制得住!”
牛大娘说:“可这七月十五出生的人上哪儿找去呀?”
牛小伟想起来了:“好像孙明哥就是七月十五生人,对吧,孙明哥?”
牛大娘接口说:“可不是?我就说嘛。当初我不同意你们离婚,你瞧瞧惹出多大事儿来,赶紧复婚吧!”
孙明赶紧说:“既然大家这么信任我,那我就受累再把继红娶回去吧。”
孙明送薛大师出门,说:“薛六儿,谢谢你呀。”
薛大师说:“您要说感谢可就见外了,您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再给个一百二百的……我还真不好意思……不收!”
“咦?薛六儿,我不是给你200块钱了吗?”
“我也不容易呀,我昨天一宿没合眼,查了多少参考书才把这瞎话编圆了,你总得给点奖金吧?”
牛继红在后面跟着偷听,忽然站出来:“好啊,孙明,你真是不择手段,竟敢跟这个王八蛋合伙来骗我!姑奶奶今天差点重新被你霸占了。”
牛继红怒打孙明,孙明喊着:“继红,我也是为了咱俩好呀……”与薛大师狼狈逃跑了。
没过几天,军军的病好了,老牛的腰也好了。牛继红宣布说:“封建迷信害死人,谁也不许再搞封建迷信了!”
牛小伟赞成,说:“对,不许搞了,找了那么多大师,股市还是低迷。”
第五章
牛大爷年轻的时候,不喜欢花呀草呀什么的,老了老了,时间充足,业余爱好逐渐也多了。他养了几盆君子兰,没事侍弄侍弄。
今天,牛大爷侍弄完、吃完饭准备找老金他们打麻将,突然想起鱼还没喂,就叫:“小玲,我的‘地图’喂了没有?别给我饿着,赶明个我也整两条‘银龙’,省得那老不死的金大头总在我面前臭显。”
牛继红说:“爸,按理说您老退休以后养个鱼、种个花的挺好,再打个小麻将也没什么,可我觉得您不像我原来的那个勤劳纯朴的父亲了,您现在整天无所事事,养尊处优,锹镐不动,好吃懒做……”
牛大爷说:“胡说!我都辛苦一辈子了,也该……”
牛继红说:“我的意思是,您应该有点更高层次的追求,现在都堕落得跟金大爷他们一个水平了。”
牛小伟说:“还不如人家哪。养花没人家的高级,养鱼照人家差一个档次,打麻将没人家玩儿得大,我都替您不好意思。”
牛小玲说:“爸,您少听他们忽悠您,怎么活着舒服您就怎么活,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牛大爷说:“对,走自己的路,去说别人吧。”
牛继红说:“你别光想着说别人呀。爸,您平时应该多看看书,还可以练练书法,这样既可以提高层次,修身养性,又可以影响军军,教育下一代。”
牛小玲说:“你们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金老二说他爸最近看书看报,贼用功,还准备学日语哪。听说他要竞争咱们厂退休职工协会的秘书长。金大爷说要老有所为,发挥余热。”
牛大爷说:“金大头学日语?真是笑话,他连中国话都说不利索……刚才你说他要竞争秘书长,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这秘书长算处级吧。”
牛小伟说:“什么级都不是,就算一个光荣称号吧。退休职工协会,一个民间组织,主席是退了休的老厂长。秘书长呢,当然也要选个德高望重、德才兼备的人了,我看金大爷没戏。”
牛大爷说:“他肯定没戏,老金头‘文革’以前生活作风有问题,我得向组织上反映反映,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牛继红说:“您还当这是前些年哪,打小报告不好使了,得看候选人的贡献大小,资格多老。人家金大爷也是公平竞争呀。”
牛大爷说:“我的贡献也不小呀,咱们厂能有今天,里面也有我的心血和汗水,没功劳还有苦劳哪,我也要去公平竞争。”
牛小玲说:“爸,光有功劳和苦劳还不行,现在提拔干部的标准关键是看工作能力,就是说有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要不金大爷为啥老天八地地开始学日语。”
牛大爷说:“还有脸学日语,这是他的历史问题,他爹当年给日本鬼子当过翻译。”
牛小伟说:“我爷爷当年还是地主哪,你不也照样人党、做车间主任?家庭出身无法选择,只要最后走上革命道路就是同志嘛。”
牛大爷说:“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也开始学日语?”
牛小伟说:“别呀,咱学就学英语,压他一头。”
牛继红说:“小伟你别净出馊巴主意,咱爸连ABC都不认识,学什么英语?我看咱们还是发扬国粹,练书法,你没看现在当领导的都各处题词嘛。工人食堂的门脸就是王厂长题的,哪个当领导的不会写两笔呀。”
牛大爷说:“书法。好,好主意。我要是练成了书法,金大头非得气吐血不可!
好,就当书法家了!”
牛小玲说:“对,当书法家,写好了还能卖钱哪。”
牛大爷练书法上瘾,麻将也不打了。这天,正龙飞凤舞地练习着书法,居委会主任朱大婶来了。
牛大爷拉着朱大婶:“你先看看我这幅书法比金大头写得怎么样?”
朱大婶说:“不错,不错,字我是不认得几个,我就是觉得老金写的字都是躺着的,你写的这字,它个个都站着。好,比老金的好。”
牛大爷说:“谢谢,有眼力。谢谢鼓励,谢谢鞭策,我决定把我最满意的这幅书法送给你……朱大婶,又有什么精神,请指示。”
朱大婶说:“今天接到厂办的通知,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呼伦贝尔盟等地区遭受了特大雪灾,厂里紧急号召大家捐款捐物,支援灾区。”
金大头为灾区捐了件皮大衣,牛大爷为牛大娘拿不出一件比金大头好的东西生闷气,牛大娘在翻箱倒柜。
牛大爷说:“老伴儿,捡好的捐,支援灾区,匹夫有责嘛。”
牛大娘说:“捡好的也没有皮大衣好呀。这个老金也是,装什么阔。”
牛大爷说:“这个老不死的老金头,总跟我作对,从我们刚进厂的时候他就处处跟我过不去,40年前他就长这熊样,一点都没变,金老二他妈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他金大头的大儿子不就当了个破工程师嘛,有什么了不起?总跟我显摆,还总教训我怎么教育子女,我儿子挺好,不比他的差。”
孙军说:“姥爷,你这就有点不实事求是了,我老舅跟人家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人家儿子是扬名全厂,你儿子是男工下岗。”
牛大爷说:“好,那就不跟他比儿子。就拿这回练书法来说吧,我不练他也不练,我一练,他就来凑热闹;还有这次募捐,他明明知道我没有皮大衣,却偏偏把自己的皮大衣捐出来,而且还大造舆论,你说他安的什么心呀?他不就是想当那个秘书长嘛,这叫变相行贿。”
孙军说:“姥爷姥爷,快看,内蒙古雪灾。”
人们把目光转向正在播出的电视新闻节目:“……内蒙古的雪灾牵动着亿万人的心,有关部门紧急调动大量物资前往灾区。各地纷纷行动起来,捐款捐物。我市画院的几位著名书画家挥毫泼墨,当场义卖作品,所得款项将全部捐给灾区,一方有难……”
孙军灵机一动:“姥爷,看到没有?”
“看到了,牛羊都冻死了。”
“我没说那个,我是说当场义卖,明白吗?”
“不明白。”
“你怎么智商这么低呀。姥爷,你不是会写书法嘛,明天工人文化宫募捐现场,你也来个挥毫泼墨,当场义卖,所得款项也全捐给灾区,多露脸呀!咱们也叫上金爷爷,和他当场比试比试,看谁的受欢迎。”
第二天上午,在工人文化宫募捐现场,朱大婶正忙着登记众人的募捐物品。
朱大婶说:“形势喜人呀,群众们终于动起来了,救灾物品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募捐现场另一角落,书法义卖现场,众人围观喝彩,牛大爷和金大叔摆好笔、墨、纸、砚,互相抱拳致意,摆开打擂架势。
牛大爷说:“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我们今天到这里来于什么?是为了灾区饥寒交迫的同胞啊,为了表示我对灾区人民的爱心,也为了给我厂!”大离退休职工做个榜样。我今天在这里现场书法义卖。谢谢,谢谢!一个人做模范不是真模范,还要带动一些后进的、没有觉悟的同志。今天我特意也找来了老金同志,这位同志学书法虽然起步比我晚,水平还差一些,可是进步还是很快的,希望同志们能对他多多包涵,多多捧场,多多关照。“
金大叔说:“还说不定关照谁哪。”
有人起哄说:“你们俩斗壳子哪,谁有工夫听你们瞎白话,写还是不写?”
金大叔说:“这位说得好。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是公是母一拿出来露露。各位请站好,兄弟初到贵方宝地,练一手给各位开开眼,你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全都是为了灾区的牧场,开练!”
牛大爷说:“我今天就来个小脚老太太踢足球——绝对尖端的。走笔!”
牛小伟呐喊助威:“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啊。为了灾区的牛和羊,我厂著名书法家牛永贵献演了啊。看一看瞧一瞧啊,牛永贵书法大展销啊,开放了啊,搞活了啊,精品书法打折了啊!”
金老二也为他爸鼓吹:“逢年了啊,过节了啊,书法甩卖放血了啊。我市著名书法大师金大同现场义卖开始,抓紧买抓紧挑,百货大楼买不着啊,现场义卖大酬宾啊,我爸为灾区献爱心啊!”
众人踊跃上前购买,牛小伟和金老二忙着收钱。
朱大婶领着一位衣冠楚楚的老人走过来:“老牛,老金,辛苦了。歇会儿吧,没看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厂退休职工协会的新任秘书长,特意在百忙之中来看望两位。”
牛大爷和金大头几乎同时:“新任秘书长?”
秘书长说:“我代表组织谢谢两位老同志,你们为全厂的离退休职工树立了一个好榜样,也间接地支持了我的工作,我个人也表示感谢。”
牛大爷虽没当上秘书长,但书法卖得挺好,也挺开心。
牛继红说:“爸,听说退休职工协会的秘书长归别人了。”
牛大爷说:“是啊,这很正常嘛。作为一个老党员,我服从组织上的安排,再说了人家是真有水平,我服气。他金大头不也是没当上嘛,这我心里就平衡了。”
孙军打开电视:“姥爷,你看哪,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还打哪,你管不管呀?”
牛大爷说:“我当然管了……我管得了嘛我。哎,这个我可得管。”
电视正在播放:“……现在报告国内新闻。我国新疆塔城地区近日遭受罕见的暴风雪,这场雪灾牵动着亿万人的心,有关部门紧急调动大量物资前往灾区。各地纷纷行动起来,捐款捐物,一方有难……”
牛大爷说:“新疆又闹雪灾了。帮我准备好笔墨纸砚,看来我又要忙上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