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酒店白总打来电话,告诉他最近开房率不错,昨天,连总统套房都预定了。他心一阵冲动,总统套房一两年没开过张,会不会是个好兆?他望着满天飘洒的雨,溅在玻璃窗上,一溜溜往下淌,满心欢喜地感叹:“聚水为财,瞧,都往咱家淌呢。”
这时,一辆黑色奔驰S500轿车,“吱”地停在凯粤大酒店门口,前座下来个瘦高个儿的年轻人,穿着件黑色的风衣,他夹着黑包,弯腰拉开后门,恭敬地左手挡住门顶。一个身穿深灰色西服的小矮个儿下了车,瘦高个儿马上撑起黑伞替他遮雨。奔驰车卸下行李,呼啸着去了。小矮个儿戴副金丝眼镜,微微有些发福,丝绸红领带在白衬衣领下飘动,光亮的乌发与锃亮的皮鞋遥相呼应。他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向酒店走去,瘦高个儿打伞一步不落跟在后面,行李生恭敬地接过箱子。
俩人来到前台,瘦高个儿对服务员说:“小姐,我们金老板订了总统套房,你帮查一下。” 前台服务员微笑着说:“没错,已预定好了。”
金老板被一位漂亮小姐请到沙发上,给他倒杯水,微笑着对他说:“金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谢谢你啦,服务态度蛮不错嘛!”他跷着二郎腿冲服务员夸道。漂亮小姐一直站在他身边,静听他的吩咐。
前台,一位外国年轻女子,穿一身白色西式套裙,长长的金发披在肩上,站在那儿办住宿手续,身上的香味儿让瘦高个儿迷醉。他往她身边靠了靠,拼命闻着,陶醉在想象空间里,他见她付账后,把钱包放在手袋里。这时,服务员连问他两声:“住几天?”
“一天。”
六十二
“请交押金。”
瘦高个儿才醒过来,忙从黑包里掏出两万元现金,办完手续,漂亮小姐拿起房门钥匙,领着金老板在前面走,瘦高个儿紧随其后,行李生手推行李车,送他俩上楼。电梯里,他俩与外国金发女子相遇,互相点头示意。金发女子在十五层下,出电梯门时,瘦高个儿胳膊不小心碰她肩一下,连声道歉道:“对不起,受瑞!”
他们来到酒店顶层,进了房间,漂亮小姐开亮灯,华丽的装饰让他们眼花缭乱。墙面贴鹅黄色的壁纸,天青色的窗帘;穹庐顶绘着西方的壁画,小天使们栩栩如生,一对对小翅膀在金色的天空飞舞;一盏镀金座水晶大吊灯,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茶几上的烟缸也金灿灿的。金老板的眼光停在墙上的山水画上。瘦高个儿一屁股坐进沙发,发了说说:“好舒服呀,这下叫咱开眼啦!”
金老板扭过头来,狠狠白他一眼。他知趣地站起来,见行李放好,从包里掏出五十元,递给行李生。漂亮小姐泡好两杯茶,放在茶几上,他赶紧塞五十元钱给她,她不好意思地接了,温柔地说:“ 谢谢啦!金老板,你们有什么事,电话叫我就是了。”说完,水灵灵大眼睛闪了一下,轻轻带上门。
瘦高个儿拉好皮包的拉链,不服气地说:“花别人的钱痛快是痛快,倒给你长面子,真不值。”金老板只当没听见,溜达到别的房间去了。瘦高个儿把耳朵贴在门上,见外面没动静,锁上门,掏出软包中华烟,叼一支在嘴上,点燃,深吸一口说:“他妈装什么上等人,把我憋得够呛,这烟抽起来还没劲,一点儿不过瘾。”他快步走进洗手间,只听见“嗤啦啦”一阵水响,他拉着裤子拉链走出来,嘴上的烟已没影了,又点一根,骂道,“他妈水龙头都是金的,真想敲下来,比金项链可重多了。”
金老板漫步到各房间转悠,他的眼睛盯着墙上的名画,张大千、徐悲鸿、齐白石,心里盘算,听人说,在拍卖会上,一幅就值百万千万,这眼前的肥水,能灌到外人田里?这时,客厅传来瘦高个儿的声音:“金矮子,我肚子都饿瘪了,你在里面瞎转悠啥?别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他闻声走过去,见瘦高个儿蹲在沙发上,长长的烟灰快掉到地板上,忙指了指说:“看你的烟。”瘦高个儿慢悠悠把烟灰磕在烟缸里,不服气地说:“你你啥你?当大老板,咱跟你跑前跑后,像个三孙子,现在,你也该伺候伺候大爷咱啦!”
“不许胡闹,我们还要干正事呢!”他摆起金老板的架子。
“你小子厉害了是不是?着着老板架子,耀武扬威的,实际一穷光蛋,咱才是真正的富翁呢。”他从兜里掏出个精制的钱包,得意地在手上抛了几下,打开一看,一沓人民币,还有美金、港币,掏出来在金老板脸前甩了甩,在手上打得“啪啪”响,美滋滋的,喜得嘴都合不上。
“你又下手了?”
“顺手牵羊,捞点零花,也算外商投资吧!”
“你找死啊!”
“那帮人说的话,你也信?”
“反正要你的小命我信。”
“不行,咱们溜了算啦。”
“你蝙蝠侠呀,能溜得了?”金老板抬手指了指窗户。瘦高个儿掀开窗帘一看,街对面的电器商店门口,一位壮汉正抬头看,吓得赶紧缩回头,蹑手蹑脚往回走,对小矮个儿细声细气地说:“金老——板,咱听你——的,全听——你的。”
“点吃的吧,看你的熊样!”金老板不屑一顾地说。瘦高个儿拿起桌上的菜单,点了红烧对虾、鱼翅、鲍鱼、澳门烧肉、葱油饼等一堆吃的,还要了一瓶茅台酒,叫漂亮小姐送过来。不久,门响了,一辆小餐车推进来,服务生把菜端上桌,漂亮小姐站在旁边倒酒,金老板说:“你们先回去吧,我们还有事要谈。”
服务生和小姐都退出去了。瘦高个儿不服气,说:“好不容易有个人伺候,小姐又靓,连点儿眼福也不会享,真像只土鳖。”
金老板说:“再待会儿,你就露馅了。”他“嘿嘿”干笑两声,摸了摸头,抬腿就往椅子上蹲,“啪!”金老板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他大腿上。他干笑了一声,老实坐下来,二人频频举杯,喝起酒来。
菜吃得差不多,一瓶酒见了底。瘦高个儿一个劲打饱嗝,他摸着滚圆的肚子,站起来蹦了蹦,把食物往下往下。金老板讥讽他道:“没出息货,撑死你个饿死鬼。”
瘦高个儿说:“难得吃上顿好饭,酒足饭饱啦,我先出去遛遛,消消食,顺便买包三五。” 金老板在他头边耳语了几句,他一个劲点头,连声说,“好,好,好。”他没走出几步,金老板在后面喊:“快去快回呀!”他头也不回往电梯口走去,一路上昏昏沉沉的,像踩在棉花上。他上电梯,软瘫瘫靠着电梯箱,望着鼓起的肚子,模糊见对面站着个大腹便便的人,热情问候一句:“你也是刚赴宴回来的吧?”
“你不要脸!”他听见是女人的声音,定定神,看清对面站的是位孕妇,剪着男式的短发,穿件宽松的运动衫,难怪把她当成男人了,忙连声赔礼道:“对不起,对不起,小姐。”“谁是小姐?话都不会说!”女人反驳道。“啊,女——士、夫——人;啊,太太、阿——姨,大妈!”他也搞不清该叫什么,一直低着头,听对方的反应,等他抬起头,那女人早没影了。
待他买完烟,往酒店大门溜达。猛然看见,沙发上,一张翻开的《羊城晚报》,上面露出壮汉乌亮的眼,他大气没敢出,赶紧踅回来。回到房间,他正想把刚才的情况讲给小矮个儿听。这时,门铃响了。
“服务够周到的,她咋掐这么准呀?”瘦高个儿摇晃着身子去开门,依在门边,色眯眯望着门口的漂亮小姐,大舌头地说:“咱都——想死……”“你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见她身后冒出个警察的大盖帽,惊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忙高声叫道,“金老——板,金金——老板,来——人啦!”
金老板听到叫声,从餐厅踱过来,见警察正在客厅盘问瘦高个儿:“你刚才想死什么来着?”
瘦高个儿磕磕绊绊地说:“我想——拉屎——来着。”警察问着话,眼睛在客厅来回扫视观察,漂亮小姐站在他旁边,金老板忙迎上前去。瘦高个儿见情况不妙,一个人溜进洗手间,里面传出一阵呕吐和冲水声。
金老板扶了一下脸上的金丝眼镜,客气地问漂亮小姐和警察道:“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漂亮小姐问道:“一位外宾的钱包被偷了,报了110,我们来问你们看到什么没有?”
六十三
“没有,我们什么也没见。”金老板不紧不慢地答道。警察观察了他一下,又低头看了看他们的大箱子,说:“如果看见,就告诉酒店,这事我们会追查到底的。”
“应该的,应该的。”金老板点头应道。警察先出了门。
“对不起,打扰了。”漂亮小姐见他俩已吃完饭,叫来服务生把餐车推走,卫生也打扫干净。待他们走后,金老板锁上门,瘦高个儿从洗手间溜出来,手上掂个湿漉漉的钱包,说:“我怕他们搜身,把钱包放水箱里了。”
金老板骂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瘦高个儿额上挂着冷汗珠子。金老板走过来狠踢他一脚,说,“要活命,就得把活干了。”瘦高个儿懒洋洋站起来,两人站在椅子上,抬起沉沉的画框,翻过来放在地毯上,画框背板边上,八九颗螺丝钉头锃亮呈现在眼前。
他俩从箱子取出螺丝刀,拧掉螺丝钉,用带来的已做旧的新画,换出原来的老画,装好背板,抬起画框,原封不动挂到墙上。金老板仔细地望着墙上的画,赞叹道:“这一幅跟换下来的,真像呢。”
瘦高个儿看着手上的老画,不满地说:“这画有啥好,还没咱村池塘的景儿好看呢,几片黑黢黢的破莲叶儿,咋连个美女都不画?还是洋人水平高,光屁股妮儿画得肉乎乎的,比真的还美呢。”他把没装裱过的老画折叠起来,轻轻放进箱里。
“你再臊,一会儿警察就想死你了。”金老板一说,他忙瞅瞅门口。他俩轻手轻脚,马不停蹄,又在别的房间忙开了。
第二天一早,金老板还没睡醒,床边电话响了。他依旧扎起老板的架子,说:“谁呀?”电话里声音很低沉:“你那单业务办得怎么样啦?”他吓出一身冷汗:“好了,全好了。”
“那就快点下来!车在下面。”
他看一下表,才六点半,赶紧穿上衣服,叫醒瘦高个儿。瘦高个儿翻了个身,说:“天还没亮呢,你慌啥慌?”
“叫你走,你就走。”
“我非不走,你怎么地!”
“怎么地?楼下车可等着呢!”瘦高个儿一轱辘爬起来,提起裤子,光着脚边走边蹬上鞋,说:“他们在哪儿,在哪儿呀?”
金老板见他怕成这样,不觉嘿嘿一笑,说:“你怕啥?谁吃了你不成!先去洗把脸,刷刷牙吧。”
他俩下楼去,金老板依然走在前面,彬彬有礼给前台小姐摆摆手,打个招呼。瘦高个儿拖着箱子走在后面。一出大堂,两个壮汉迎上来,一人掂起箱子,放进后备箱,另一人恭敬送金老板上车。半道上,他俩又被蒙上眼睛。瘦高个儿说:“东西都在箱子里,该付钱了吧?”
“闭上你的狗嘴,差点儿让你误了事,待验完货再说。”壮汉说完,顺手搜瘦高个儿的口袋,钱全被搜出来,壮汉说:“就这么点儿?”瘦高个儿结巴地说:“就——就——这么多。”昨晚,他已悄悄把偷的钱包放在楼道一块天花板上。
“钱包呢?”
“丢——了。”
“丢哪儿啦?”
“下水——道里。”
“你胡扯!”
“真——真的,警察——来过。”
“你敢骗人,小心你的狗命!”
“不——敢,真的——不敢!”瘦高个儿一紧张就想撒尿,刚才为赶时间,忘了撒尿,他一个劲叫肚子痛,说,“再不让尿,就撒在裤子里了。”
金老板觉得这是个机会,这帮人消息灵着呢,什么事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不好对付,看来给钱的希望十分渺茫,说不定连命都难保。现在只要下车,撒丫子就跑,不行就喊。于是,他也跟着叫起来。俩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哎——哟,哎哟……”
“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瘦高个儿叫声戛然而止,只有低低的呻吟。一壮汉从门边拿出个塑料袋,递给瘦高个儿,说:“想尿就往里尿。”车厢里传来“嘶嘶”的撒尿声,弥漫着熏人的臊味儿。金老板见此,忙说:“我还是再憋会儿吧。”“啪”,一袋臊尿扔在车外马路上。
车开回来,他俩又回到黑屋,说是等验货,怕他俩做假。饭食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每天提供两盒双喜烟,瘦高个儿的日子好过些。反把充金老板的小矮个儿熏得够呛。屋里不通风,小矮个儿天天咳嗽个没完。
十来天过去,终于有人进屋,他俩被带出去,讯问的环境与上次一样。那边问:“这画是假的,你们把真画藏哪儿去了?”
“天地良——心,换下——的画都——在箱子里,我们不——敢呀!”瘦高个儿心惊胆战地说。
“你们还有良心?说!”
六十四
“咳,确实都在,咳,箱子里,咳。”小矮个儿咳嗽着补充一句。
“你咳个屁!看来得动点真家伙,来人!”
“不敢呀,我们不——敢呀!”俩人一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来人见问不出什么名堂,觉得这事蹊跷,这俩小子掉包的可能性不大,一直盯那么紧,总统套房也看过,画已被换。会不会鉴定的人耍滑头?这画开始找国内人看也说真,后来找香港苏富比著名鉴定专家,仔细鉴别才看出破绽,掉包没可能,也许被凯粤酒店的人搞走啦?既然假,就假戏真做,来他个鱼目混珠,让陈凯志收不了场,呵,这招才叫绝呢。
过了一夜,瘦高个儿与小矮个儿被放出来,他俩掂着老板送的箱子,穿着去酒店的那身行头,两壮汉送他俩到机场,一人给了千把块钱。小矮个儿进到候机厅,又摆起金老板的架子,冲瘦高个儿叫喊着:“老子渴了,去买瓶矿泉水!”
“你以为你是谁呀?给你买个屁!”瘦高个儿一点儿不把他放在眼里,拉着箱子直往里走。过安检时,警察让金老板打开箱子,夹层中的画被查了出来,警察问:“这画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