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做出反应,身后的陈讷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冲着巫慕宽喊:
“你还有狗胆到这来!上次打得你太轻,是不是?”
巫慕宽身后的几个保镖立刻挡在前面。
巫慕宽慢条斯理地:“别冲动,小子!你根本不够我打,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我没时间跟你罗嗦,我来找张若海的。”
“你找谁都得先过我这关!”陈讷咬牙切齿。
慕容也狠狠地对着巫慕宽说:“哥,你做下这么多坏事,你一点都不心虚?你
不怕晚上做噩梦?你跟着那个日本人,有什么好处?”
“你还叫我哥?你知道我是你哥,你不帮着我,到帮着外人!”
“我宁愿没有你这个哥!”
“好!那你们也不想知道巫慕云的消息?张院长,你也不想知道你心上人在哪
里?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巫慕云是个女人,我又何必费那么多的周章。”
屋内的人都惊愕了,若冰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巫慕宽笑得阴阳怪气:“张小姐,你问得真是好!就在你问这句话之前,我还
不敢十分确定。现在不信也不成了。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他晃到张若海面前,
“先是你,张院长!巫慕云出事,你如此有失常态,我当然要好好查一查。但点醒
我的还是陈讷。那天,他还想对我动拳头,他说,像巫慕云这么好的女孩,你也下
手?还有……”
“够了!”张若海咬着牙,“我没时间听你的推理!慕云她现在哪里?”
“她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你!”
“但我知道,我大伯会如期举行婚礼,你要是想见到巫慕云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他笑着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在门口又停下来,一脸惋惜的。“不过,巫公馆戒
备森严,你们去了也是枉费心机。”
陈讷看着他的背影握紧拳头:“真想送他一颗子弹。”
“他已经不是我哥了,已经被迷住了心窍。”慕容说,“我们要想想办法,巫
长荣一定会戒备我们,我们怎么可能看到慕云?”
屋里沉寂下来。
若冰突然眼睛一亮:“哥,有一个人豪爽仗义,一定可以帮到我们。”
第二十四章
巫公馆这一夜披红挂彩,富丽堂皇。高挂的红灯,红色的帷幔,装扮出一片喜
气。
巫长荣听着外面大厅的鼓乐喧天,不断有宾客光临,他脸上现出微笑。
一场好戏,岂可没有观众?他就是邀请来巫家的长辈们、上海的名流们来充当
今天这唱戏的观众。
三爷爷和四爷爷满面喜色:“终于等到慕云成家立室了,巫家的香烟有继了。”
巫长荣吩咐仆人:“吉时已近,去里面请出新郎吧!”
新郎终于出现了,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喜怒哀乐都深隐其后。但在面
罩外的颈部和双手,暴裎着烧伤的痕迹。坏死的皮肉和新生的肉芽凸凹纠结,让人
不忍正视。
一个丫鬟端来茶水,新郎轻掀起面套。虽只惊鸿一瞥,丫鬟已大受刺激,转身
冲出去呕吐起来。
新郎看一眼冲出去的丫鬟,一脸木然,眼中只如古井微澜,一个涟漪就平静了。
赵管家进来禀告:
“淞沪警备司令部的胡处长来了。”
“胡处长?没有递贴子给他呀?”巫长荣狐疑。
三爷爷催促着:“还管什么送没送贴子,国府的要人到了,就是我们面上有光,
还不准备上座出门迎接?”
“不必了。”
一队军警簇拥着一个方面大耳,气宇轩昂的长官走过来。
巫长荣脸色僵住了,在胡处长的身边,赫然是张若海兄妹、巫慕容,还有陈讷。
“巫三爷,巫四爷,”胡处长声音洪亮,“我胡某人不请自来,失礼了。有两
个人想必前辈见过,但我想给您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兄弟张若海。”
“你的兄弟?”巫长荣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是我的妹妹张若冰。”
“你的妹妹?”
胡处长呵呵大笑:“巫老爷,您今晚说话怎么像是山谷回音?”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胡处长有这么两个姓张的弟妹?”
“张若海救了我老妈的命,昨晚,我老妈认了张若海为义子,那他不就是我的
兄弟吗?他的妹妹不就是我的妹妹吗?”
巫长荣面色一沉:“胡处长,您的家事我不管,但我的家事您最好也别插手。”
“您的家事我当然不想插手,但我的兄弟和这里的一位小姐本来是两相情悦,
我已经答应做他们的主婚人,您不会不给我这个机会吧。”
“有这样的事?”三爷大喜过望,能和胡处长搭上亲戚,求之不得,“今天不
如我们好事成双,不知是这里哪一位小姐?”
胡处长手一指新郎:“这位小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巫长荣气呼呼地,咬着牙,“三叔公,您还看不出来他们是在故意捣乱?”
三爷爷也沉下脸来:“胡处长,我们巫家也算有头有面,您这样开玩笑也太过
分了吧!”
“三爷,四爷,你们被人骗了二十年,还蒙在鼓里。这里有一位姑娘,本来是
个女娃,却一直被当作少爷,今天又被推上新郎的位置。”
“你们别听他胡说!”
“胡处长,你说什么?”三爷脸上阴晴不定。
“我胡某人是大粗人一个,不懂舞文弄墨,但是知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胡处
长掏出腰间的枪,“啪”地掷在桌子上,“三爷,我胡某要是有一句虚言,你就开
枪毙了我!”
屋内的人顿时都变了色。
“好个一言九鼎!”巫长荣冷笑,“胡处长也是上海有分量的人,今天要是新
郎愿意跟你们走,我没话说;如果不愿意,我们巫家也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地方!”
张若海早已直定定地看着巫慕云,五内翻绞,心如刀割。
他心痛,不是痛慕云那种形于外的丑陋,而是神于内的麻木。这还是那双让他
心神俱醉的眼睛吗?像是空洞的玻璃,除了折射光亮,空无一物,麻木,了无生气。
他走过去,一步之遥被人挡住了:“慕云,跟我离开这里。”
那双面套后的眼睛看着他,无动于衷。
他上前一步,推开仆人:“慕云,你不是说过,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子吗?我
们可以离开这里,离开上海,重新开始。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
面套发出被火烧伤的嘶哑的声音,惊慌失措:“你是谁?”
张若海恍似被当头一棒,胡处长也愣住。
巫长荣看着对手的落败,冷笑:“三叔公,你看,慕云都不认识他们!”
张若海瞪着面套的那双眼睛,它们慌乱、混沌。
“你是什么人?你不是巫慕云!”
“我当然是巫慕云!”
“慢着!”巫慕宽突然出现在门口,他迈着方步,一派悠游,身后还跟着几个
日本人:“伯父,别来无恙?”
“你这个畜生,你又来做什么?”
“我来给你送人。”
一个人进来了。
张若海在这一刹那,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住了。
全屋的人也震住,如见鬼魅。
来人一身水粉色的衣裙,盈盈然,飘飘然,头发柔顺地贴在耳后,额发齐眉,
肌肤如玉,双目如星,裙裾翩翩,仿佛是踏水而来。
张若海呼吸一屏,一颗心几乎破腔而出,双眼一眨不敢眨,生怕她会一个眨瞬,
一个呼吸间消失。及至她走到面前,仍疑真疑幻。他伸手,只有手指触到的柔滑告
诉他真实的感觉。
“你刚刚说,你不在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也包括有一天我满脸皱纹一头白发
的样子?”
张若海完全说不出话。
“你后悔了?”
“后悔?”张若海深吸一口气,“我只后悔我这么晚才说出来。”
“慕云!”若冰和慕容都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拉着巫慕云的手,左看右看,
若冰嘴里乱七八糟地喊着:“你怎么还是好好的?你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巫慕宽笑嘻嘻地对张若海:“你还不感谢我?她已经被人带上了船,如果我再
晚一分钟,你恐怕就要到天涯海角去找她了。”
三爷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巫慕宽抢着说,“三爷,慕云本来就是巫家的孙女,
她和慕容一样,从生下来就是个女孩,但我伯父为了掌握巫家,欺骗了您二十年。
现在,慕运和张若海两情相悦,他认为控制不了慕云了,就借这场火灾又编造了毁
容的故事, 偏偏张若海不但不死心, 反而铁了心。”他慢悠悠地点燃一支雪茄,
“大伯,你也有情可原,你又没爱过别人,你怎么可能了解爱呢?”
巫长容气得浑身哆嗦:“你这个畜生,你以为你揭穿慕云,巫家的一切就能落
到你的手心里吗?你妄想!”
“你是个女娃?”三爷紧盯着慕云,左看右看,越看越心惊胆颤,终于颓败地
瘫软在椅子里,“怨孽!怨孽!”他指着面套人,“他又是从哪来的?”
巫慕宽说:“他只是一个火灾中倒霉的家奴,被我大伯偷梁换柱。他知道管不
住慕云了,就借这场火灾造一个毁容的故事,想以后就以假代真。”
巫慕云扑通跪下来:“三爷爷,四爷爷,恕孙女慕云不孝,欺骗了你们二十年,
我任剐任罚,一切与我爹无关。”
“大伯,”巫慕宽向他摊摊手,“我可真帮不了你了,都是您咎由自取,如果
当初您不把我和慕容赶出来,把我们待若上宾,我怀着那么一点感恩之心,现在也
舍不得抖你的底呀!做人什么时候都不要赶尽杀绝的好,现在告诉你也晚了。啧啧,
您瞧瞧多可惜,您费了二十多年的心思,结果巫家还是回到了我巫慕宽手里。”
他哈哈地笑,对身后的人吩咐:“你们去通知谷老板,我明晚要摆酒好好庆祝,
地方就在摩尔路巫公馆。但这个巫可不是巫长荣,是巫慕宽。哈!小巫送大巫!”
他指着一屋子的人,“你们可以来,不过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福气消化得了日本清
酒。哈哈!”
巫长荣全身抖动着,呼吸剧烈起伏,目光狰狞。张若海第一个发现了他的异样,
还没来得及行动,巫长荣已经抄起桌上的手枪。
巫慕宽正洋洋得意向众人挥着手,一边向门口走:“各位恕不奉陪,接管永盛
可是一大摊子的事……”他看到巫长荣,瞬间像变成了一座石像,“你……”
“砰”一声巨响,金属物穿裂时空,众人看不真切,只觉巫慕宽像被无形巨掌
猛地一击,直跌到门上,然后仰面倒在门外。
屋外的女客尖叫起来:“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大厅一片混乱,争先恐后向
外跑。
众人变色,胡处长向巫长荣伸出手:“把枪给我!”
巫长荣出奇的镇定,微笑作拱手相送状。胡处长伸手去接,但不料巫长荣突然
反手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砰地,这次是一声闷响。巫长荣最后的意识不是痛,而是看见胡处长的衣襟上
溅满鲜红斑点,他咧嘴笑了。
第二十五章
两个月后。
张若海站在巫宅门口。
碧空如洗,法国梧桐树伸展着枝丫,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叶片照进围墙内。微
风把小贩的叫卖声送过来,由远而近。
他微笑。去年的那个冬夜,他就从这个门口走进巫家。那时,他想,巫宅阴气
沉沉的,像是个古堡,那种童话故事书里经常出现的古堡,里面总有个被束缚的公
主。
而现在,这个公主已经解脱了束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身边了。
“你还是要见他?”
巫慕云点头:“他毕竟还是我爹,我是他女儿。”
“但愿他也这么想。”
丫鬟打开了门,一见是慕云,又惊又喜。
“是少爷!”又慌忙改口,“小、小姐!”
慕云只笑笑:“我来看老爷。”
“老爷昨天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当初可真是吓死人啦!还好子弹没打中心口,
昏迷了那么多天。这段日子,老爷总是半夜醒来,喊慕宽少爷的名字,还说慕宽少
爷站在窗外!我们可都胆小,人都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呢?该不是闹鬼吧!”
已经到了厅堂门口,丫环住了口。
张若海几乎不敢确认,那个住着拐杖佝偻在椅子里的就是巫长荣。头发尽百,
面容黑瘦枯槁,眼窝深陷。时间大神一定是出了误差,外面区区一个月,但在他身
上却辗过了十年。
“爹。”慕云轻喊了一声。
巫长荣眼中慢慢精光聚敛。
“哈,是你们!你们终于来了!是以为我快不行了,是不是?你们别再转这里
的念头,我死之前,也会先放一把火,把这儿烧得干干净净,你们一个铜板也得不
到!”
“爹,是我,我是慕云。”
“你们还不死心?告诉你们,巫家已经有继承人了。靖儿!”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应声进来,手里还拿着描红簿。
“靖儿是你们二姑奶的长孙,虽然关系是远了点,但也是巫家的血脉,现在改
跟了巫家的姓,就正式是巫家的人了。”
小男孩张着鹿般的眼睛,有点畏缩地看着他们。巫慕云感觉好像是对着镜子,
对着童年的自己。
她叹息:“又是一个巫慕云,不过他比我幸运,不需要女扮男装。”
再多说已经无谓,巫长荣现在已把所有的人都视为要谋算他的敌人。
走出巫家大宅,那个开门的丫鬟追上来:“小姐,您什么时候回来?老爷的精
神是好时坏,我们都吓得半死,您回来吧。”
“我就要离开上海了。”
“离开上海?”她望望张若海,“是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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