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父亲;在外,失义于你们!既做不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又不能做一个彻底的女人!
你看看我想不像‘牛头马面’,一边是牛头,一边是马面,但什么都不是,从哪面
看都不是人!”
从早到晚,张若海就是坐在那里,好像已成了风景的一部分,一动也不动。若
冰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已成了化石。
仁爱医院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里。
若冰不得不肩负起重任。她记得以前,自己还抱怨是做哥哥的配角,而现在真
的坐到了这个位置,才感到什么是“千斤压顶”。自己不是没有做主角的机会,而
是小船不可重载。
若冰没想到,这个时刻,陈讷会脱颖而出。
以前明明见他傻里傻气,还没开口脸先红,而现在,指挥若定,发号施令利落
准确,该进该退,简直是挥洒自如。陈讷在若冰的心目中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印象,
连他满脸的面疱此时也成了一种大智若愚的标志。
当若冰把一切都像她和慕容和盘托出的时候,陈讷震惊得半晌无言,好久才吐
出来一句:“怪不得!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若冰问。
“以前总是觉得她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来,现在是水落石出了。”他思索着
说,“现在回想起来,她其实根本没有刻意去掩饰什么,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写在她
的脸上,但是被我们曲解了。”
“怎么讲?”
“她眼里一直只有你哥。当她全心全意专注于一个人的时候,其他的人和事,
在她眼里就全是透明的。我还以为她是目空一切,懒得睬人,但不是!我真不知道
该怎么形容她,你可以说她是极蠢极痴的,也可以说她是极纯极真的。世上怎么会
有这么真的人,她真是我碰到的最奇异的女孩!”
若冰第一次听到陈讷有这么多的感叹。
“你的话一向这么矜贵,今天赞美一个女孩子倒是能一箩筐一箩筐的!你是不
是很遗憾,慕云眼里只有我哥!”
陈讷意味深长的瞅着她:
“我只是一个简单平凡的人,我也只想追求一些平凡的实在的幸福。我不想要
惊心动魄、大风大浪,只想要凡夫俗子的快乐。想坐在候车室的乘客,一切都在预
料之中,在上车的地方上车,在下车的地方下车。”
慕容呢,她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一种恍悟。
早应该看出来了,不是吗?她黯然苦笑。巫慕云对张若海的注视,而张若海对
巫慕云的关怀,也绝不仅仅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关怀。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
太敏感了,现在想起来,那简直是一目了然的。
若冰和陈讷每天为医院奔波,慕容就负责照顾张若海。她来来去去地徒劳地煲
汤水煮中药,陪着张若海沉落憔悴。
能对着心中所爱,在辛苦的是她都甘之如饴。但真正辛苦的是,对着心爱的人,
却无能为力得看着他为他的心中所爱黯然销魂。
落霞只欲与孤鹜齐飞,秋水因而不可以共长天一色!
问爱何有爱?自己以为得到了爱,但根本没有。
她默默在心口划着十字:“慕云现在会怎么样呢?上帝,千万要保佑她平平安
安啊!”
慕容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爬上晦暗的楼梯,还没进房,就听见有人在争吵。慕
宽的房门虚掩着,灯光拖出长长的两个男人的影子。
“巫家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了,你还说时机不到?什么时机算是到?”是慕宽的
声音。
“你不需要问,只需要照我说的去做!”另一个男人说。
“古老板,我哪一样不是照你说的去做?你让我带人去巫家放火,我也去了!
但我得了什么好处?”
“混话!我告诉过你,我有按部就班的计划。”
“你倒说说看,怎么个按部就班法?”
“你现在还没有资格知道那么多。”
慕容仿佛被当头一棒,整个身子像中了子弹似的,像后倒在墙上。
原来元凶近在眼前,是她唯一的亲人。在她最糟糕的噩梦里,也没有这样的梦。
屋内的两个人大声地争吵。
然后,门砰地开了,那个男人挺着胸走出去,根本没注意到门后还有一个窃听
者。
一会儿,巫慕宽咒骂着出来了。屋内的杂物太多,他同样没有看到黑暗中做着
一个人。他径直出去了,从外面锁上了门。
慕容等到双腿可能支撑起身体的时候,才从窗口爬了出来。
她走到张家,若冰和陈讷一见到她,吓了一跳,她面色苍白,裙子刮破了,手
臂流着血。
“慕容,出了什么事?”
慕容径直走到张若海面前,跪了下来。
“张大哥,怎样可以赎罪?怎样可以赎罪?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慕云!”
“慕容!”张若海一把扶住她。
“张大哥,为什么我越来越不了解我们巫家的人?为了钱财,父亲让女儿做少
爷;为了钱财,慕宽心甘情愿做日本人的走狗,放火去烧亲大伯的宅院!”
“是慕宽!”若冰握紧拳头。
“他还算不算个中国人?他还算不算个人?”陈讷也咬牙切齿。
“陈讷,你听不听我的话?”
陈讷被若冰突然的一问,弄得莫名其妙,连忙说:
“听!”
“听就跟我走!”
陈讷稀里糊涂地跟着若冰出去了,不一会儿,鼻青脸肿地回来了,若冰也是灰
头土脸的。
慕容惊叫着:“天哪!你们是去哪里了?是出去打人了,还是被人给打了?”
“我们打人了,也被人打了!”若冰仍然气咻咻地,“要不是慕宽那混蛋身边
人多势众,非得把她打得满地找牙不可!不揍他一顿,我咽不下这口气!下次再让
我逮到……”
“你真是太鲁莽了!”张若海摇头,“明知道慕宽现在跟着日本人,任何事都
做得出来,你们还送上门去!他不需要我们来动手,我相信这个世上有因果报应。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慕容看到陈讷的衣服也撕破了,嘴角也打出血了,又不安又歉疚,马上取出医
药箱,一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若冰给陈讷涂上酒精,他痛得龇牙咧嘴。
张若海看着一边鼻青脸肿的陈讷,一边裙子裂着口子的若冰,他知道他不能再
这样下去,再等下去他会被等待凌迟处死。
他忽地站起来,把若冰和慕容都吓了一跳。
“哥,你要去哪里?”
张若海已经头也不会地出去了。
第二十二章
巫宅的守卫被张若海怪异的神色吓呆,几乎没认出他来。这哪里还是风度潇洒
的张若海?他从来都是考究而整洁的!而现在眼前的这个横冲直撞的家伙,头发凌
乱,两眼发直,却目光炯炯。
张若海大步流星地往里闯。他眼里根本看不见任何人,只想推开眼前一切障碍,
马上见到她。
巫长荣也被张若海的样子吓了一跳。虽然被守卫们挟持着,但这个不速之客目
光如剑,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她在哪儿?”张若海一字一顿的说。
巫长荣盯着张若海。
两个人野兽似地对峙着,像随时都会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这时,若冰和慕容也跟着冲进来:“哥!”
巫长荣终于一挥手,守卫们退下去了。
张若海猛地一击面前的书案,案上的纸镇也被震得跳起来:“她在哪儿?”
巫长荣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现在不想见你。”
他的话音很轻,张若海只觉一股热浪直冲上眼眶。
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生命无虞,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若冰急迫地问:“那么,她现在人在哪里?我们要见她!她为什么不出来?她
受伤了,是吗?”
“她被大火烧坏了脸。”巫长荣的话冷冷地,那语气像是在说“不小心摔坏了
一个瓷杯”。
张若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但是,她还活着。”
巫长荣注视着张若海,后者眼眸湿润,但眼底闪着两簇小小的火花,整个人都
被点亮了。半晌,巫长荣才说:
“如果呼吸着就算是活着的话,那么她是。但她不想见你。”
“那得要我听她亲口说出来。”
“她不会有这个机会,我也不给你这个机会。”
张若海拳头握得发痛,话音从齿缝里蹦出来:“她现在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巫长荣盯着他,淡淡地,但每个字都像是针扎在张若
海的心上,“年轻人,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她是活着,但是面目全非地活着。如果
你见到她,你只会后悔你现在的固执。”
“我只后悔当初没在你的药里加一味砒霜。我真想知道你是个父亲,还是个疯
子!”
若冰摇头:“我倒是想知道他的血管里究竟流的是什么动物的血!”
巫长荣冷冷地讥讽:“张小姐,为什么你总让我觉得你对慕云仍然余情未了?”
若冰气得脸色通红。
慕容也怒视着巫长荣:“终于用亲生女儿的一生幸福换来自己的金玉满堂!真
应该恭喜你,敬你一杯,为你拍手叫好!”
“把你那杯留着敬给你死鬼老爹吧!”巫长荣额上青筋暴跳,“你以为我是为
了钱?为了金玉满堂?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钱,但是,我就是烧成灰,也不会留
下一个铜板给你和巫慕宽那个败家子!我就是想让你爹在坟墓里也合不上眼!”
“你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没错,我们是亲兄弟!”巫长荣的火气腾地冒上来,咆哮着,“就因为是亲
兄弟,所以我从小什么都让着他。骑马我让给他挑最好的马;他想要天上的星星,
我都会上树给他摘;他脚扭了,我不放心下人,我自己背着他走路;甚至他犯下了
事,我都替他揽在身上。我这样对他,你知道我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报答吗?”
巫长荣像只受了伤的狮子,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扭曲狰狞。
“我们的妻子同时怀了身孕,一个相士说,我命中注定有男婴,而他只有女婴。
我万万想不到,一个像是的江湖之言,会让我最爱的弟弟起了心去暗算我最爱的女
人巧云。他买通仆人,在她的汤碗里下堕胎药,大概那个郎中不怎么高明,巧云安
然无恙。他又请道士作法,还不成功,竟然暗暗在马车上做了手脚,在马蹄上钉了
刺,又抽去滚轴。巧云去上香还愿的路上,那匹马像疯了一样狂踢乱踏,把车夫甩
了下去,车轮也飞掉了。可怜她妈妈,怀了八个月身孕的弱女子被疯马拖出去几百
米,被救下来的时候,早已在血泊里不省人事。接生婆取出了早产的小小的女婴,
巧云都没来得及看上她一眼,就咽气了。我一怒之下,杀了所有接生的丫鬟、接生
婆,对外说生的是男婴。让她穿男装,留短发,受男孩子的教育,时时提醒她,她
是个男孩,二十年来,连她自己都忘了了自己其实是女儿身。直到她见了一个不知
天高地厚的家伙。”巫长荣恶狠狠地盯着张若海。
他一脸癫狂愤恨,对着周围虚无的空气狂抓狂喊,好像那里有个人似的。
“巫长贵!我知道你躲在那儿!我让你听着,你休想从我这里骗走一个铜板!”
他张牙舞爪,仰头咆哮着,“巫长贵,我知道你躲在哪儿!”他突然侧耳屏息,
一步一步走向屏风,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要做什么。
只见他突然推倒屏风,在空气中东抓一下,西抓一下,喉咙里发出怪嚎,声音
如枭,令人毛骨悚然。“巫长贵,你以为我捉不到你?我非杀了你不可,你休想再
害巧云!”
仿佛屋内有个隐形人在和他周旋追逐,巫长荣已经看不见屋内的三个年轻人,
现在他唯一的敌人就是那个不存在的魂魄。
三个年轻人从巫家退出来,呼吸顿时畅通了。外面的空气如此不同,阳光如此
和煦,每一寸都是生命。三人不由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若冰摇头:“他是疯了。”
“或者,只是出到某一痛处才发作。”慕容想到他癫狂狰狞的眼光,仍心有余
悸。
“一定要找到慕云。”张若海对自己说,不单是解救慕云,也是解救自己。
“哥,慕云会不会变丑了?”弱冰不安地问。
“不会,她和从前一样。”
至少在自己的心里,她和从前一样。
阳光如同碎金,但巫家大宅却像一座森冷的堡垒,朱红的大门如同怪兽张着大
口,天气不冷,但却让张若海无端端地打了一个冷颤。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张若海在若冰、慕容、陈讷的陪伴下,在医院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察
看了每个病房,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
每个人都惊喜意外,看见他们的张院长略显清癯,但精神和从前毫无二致。医
院上下激动得奔走相告,人心惶惶,原有的混乱立刻不了了之。
一个护士走过来。
“张院长,有位巫少爷要见你。”
张若海心大力地一跳。
她来了!
她怎样摆脱了巫长荣的控制?她终于下定绝此来面对他?
他快步走向办公室,时间仿佛倏然回溯。半年前,她也是这样的在办公室里等
着他,那时是为父请医,她沉默孤傲,自己也不甘示弱:“贵人踏贱地,又有何吩
咐?”
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却恍如隔世一般。
他手微抖,推门而入,屋内的人转过头。
张若海全身的血液倏地冷却下来。此巫少爷非彼巫少爷。
他还没做出反应,身后的陈讷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冲着巫慕宽喊:
“你还有狗胆到这来!上次打得你太轻,是不是?”
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