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花白的胡须尺半多长,扇满前胸。智爷看罢奸王,就知道他没有九五的福分。
王爷说道:“智寨主,你家大寨主无论什么事情,孤无有不应之理。惟独此事,我孤不能点头。拿了沙龙,所为与
栾肖抵命,万不能将他释放。”智爷跪倒说:“小臣冒奏王驾之前,千岁不久就要行师,正是用人之际。虽伤了栾寨主,
人死不能复生,也不怪得沙龙,乃是‘桀犬吠尧,各为其主’。沙龙不作大宋之官,尚且报效大宋,平黑狼山,清理地
面,总是向着大宋。王爷将他拿住,如今他也知道了身该万死。王爷恩施格外,不要他的性命,他若降了王驾千岁,有
罪不加,反倒赏他个官职,岂不是破着死命报效王爷?王驾虽失栾寨主,又得来了一个沙龙。小臣把他二人好有一比:
栾肖比一只犬,沙龙比一只虎。失了一犬,得来了一员虎将,岂不是王驾千岁的万幸?”王爷说:“你说得虽然有理,
那沙龙作过大宋官,怕他不归降我孤,也是枉然。”智爷说:“他纵然不降,小臣把他带回君山,我们大众苦劝,无有
不降之理。”王爷说:“降也是降你们君山。”
智爷说:“就是降我们君山,也是大家辅佐王驾千岁,共成大事。欲要兴师之时,我们在前逢山开路,遇水叠桥,
见城得城,见镇得镇。托王驾之福,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早早推倒朝天子,王驾千岁岂不就登
基坐殿?”
王爷听奉承了他几句,不觉大乐,说:“怪不得有人夸奖你的本领,今日一见果然高强。不用走了,就将你留在府
中,与我孤作一个谋士罢。”这句话把智爷吓了一跳,暗想:“在君山诈降计已成,不久的破君山,救南侠,拿钟太保。
我若在王府,什么人办理那边的大事?”心生一计,跪倒叩头说:“王驾千岁驾前有雷王官,就是谋士。此人文武全才,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鬼神莫测之机,治国安民之策;熟读《孙武》十三篇,广览武侯的兵书。攻杀战守,排
兵布阵,斗引埋伏,精于攻战。王驾千岁手下有此人,何必用小臣在此。君山上五日一大操,三日一小操,十日一总操,
每遇操演水旱的喽兵,非小臣在旁不行。如今新演了几个阵势,都是小臣的主意。若在府内伺候王驾,岂不误了君山演
阵?”
王爷这才准奏。又有雷英说:“智寨主所言不差,不如教他回君山的为是。”雷英也怕有了智爷,显不出他来。王
爷说:“既然这样,你就将沙龙带回君山去罢。”
智爷叩头谢恩。王爷要赏赐酒饭,智爷再三叩头不领。王爷派人带着智化到囚牢中,把沙龙带将出来,打去了肘拷,
交与智爷。
智爷与沙爷道惊。智爷取了点银子,贿赂了官人,同着沙爷到了店中,给他现买的衣服。智爷一边到了金知府衙门
里打听了打听,凤仙、秋葵并没到知府衙门里头来,自己心中纳闷,告辞出来,也不敢对着沙大哥说。“这二位姑娘就
是老员外的掌上明珠,若对他说,他必要忧心,反为不美,此事不必对他提。”遂即回店,同着沙老员外。次日,给了
店饭钱,回君山,一路无词。
到了君山,见了大寨主,与沙大哥见礼。老员外当面谢过救命之恩,要行大礼。钟雄再三拦住,让老员外在当中坐,
沙爷不肯。其实沙爷见智爷时,智爷一五一十的全说明白了。不然,也不用劝,就降了山,焉能这么容易?智爷回头一
看,展爷也在那里坐着,就知道自己出山的时节,必然是把人情重在钟雄的身上,过来见礼。钟雄出令,水旱寨的寨主
俱到承运殿,与沙爷、展爷大家见礼。留众位寨主在承运殿大家同饮,与沙员外压惊。初鼓方散。惟有北侠、智化、沙
龙、展昭大家另整杯盘,复又再饮,直吃到四更方散。钟太保大醉。早就安置了沙龙、展爷的住处。智爷晚间到他们屋
中商议破君山、拿钟雄的计策,暂且不表。
且说二位姑娘行路,天晚,凤仙着急,秋葵不怕。凤仙说:“你可别叫我姐姐呀!”
秋葵问:“叫你什么?”大姑娘说:“你叫我相公,我可叫你是沙葵。论说应叫你是兄弟,你的相貌与我不同,不
像弟兄。屈尊屈尊你罢。”秋葵说:“那算什么要紧的。”
越走天气越晚。进了山路,忽见前面有灯光射出。凤仙说:“这可好了!有了住户人家,可就好打听了。”看看临
近,见人家院内中墙里头有一高竿,竿上挂着个灯笼来,在墙外白灰墙上书黑字。凤仙一看,是“婆婆店”,暗自欢喜
:“婆婆店就是妈妈开的,我们是两个女儿之身,实在凑巧。”下马前去打店,只听见“咕噜噜噜”一响,原来是把个
灯笼系下来了。姑娘叫门,里边婆子答应:“哟!干什么的?”外边答道:“住店的。”婆子说:“我们这有个规矩,
灯笼不下,多少人都住;灯笼一下,没有地方了。
别处打店去罢。“秋葵说:”不行!不开门就要砸了。“婆子说:”你砸罢!
“就听见”铛啷“一声。婆子说:”哟,反了!小子你别忙,我去开门看看。你知道,我们这里无人欺负我们娘们。
“把门一开,婆子打着个灯笼一照,瞧秋葵那个样,吓了一跳说:”愣小子,拿着棍子,冲妈妈脑袋打三下子,算你是
好的。
“秋葵真要打,被凤仙拦住,转身与婆婆行礼说:”是我的一个丑小厮,妈妈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我们是没出过门
的人,不敢前进,怕遇见歹人。没有房屋,我们在院子里站一夜,也是如数的给钱。“妈妈一见凤仙说话恭敬,人品又
端方,说:”我这个人吃顺不吃强,似乎你这个话,那怕把我的屋子让与你,我都愿意。
“
进了店门,拿下物件,解下马上的包袱来。婆子带路,过了映壁三间上房,三间东房,三间西房。可是两间一门,
一间一门。奔到西边两间的屋中,点灯住下。婆子说:“我有房子,彻灯笼不住人,我是怕错了我的规矩。相公贵姓?
府上在那里?”凤仙说:“我居住卧虎沟,我叫艾虎。”妈妈说:“我给你们预备饭罢。”回答:“很好。”把酒菜端
来,二位姑娘吃了三杯,反身摔倒在地,口漾白沫。不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假艾虎受害悲后喜真蒋平游戏死中活
且说姑娘为什么说他叫艾虎?皆因说出他住卧虎沟,不敢说姓沙,周围三五百地,没有不知沙员外无儿的,自己一想,不如提出艾虎哥哥的名字
倒好。将饮到三杯酒,就晕倒在地。妈妈进来一笑:“上了妈妈的道儿,就是该妈妈的钱。”进来冲着秋葵一看说:
“好小子!
你不哼了?“过去把包袱打开,净是红绿的衣服,钗环镯串,连弓鞋都有。妈妈说:”这是我女儿的造化。“正瞧
之间,院子里问:”妈呀,又作这伤天无理的事哪罢!“妈妈说:”上了我的道,那前辈子该我的钱,你进来瞧来罢。
“姑娘进来说:”瞧什么?“妈妈说:”顶好的个相公,教他这个丑小子要了他的命了。“
姑娘乳名叫兰娘儿,一身的本事,会高来高去之能,蹿房跃脊的工夫,是九头狮子甘茂之女。
此处地名叫娃娃谷。
列公,你们看书的,众位看此书,也是《七侠五义》的后尾,可与他们先前的不同。
他们那前套还倒可以,一到五义士坠铜网,净是糊说。铜网阵口称是八卦,连卦爻都不能说得明白,故此馀下此书,
由铜网阵说起。列公,请看书中的“情理”二字。他那个书上也有君山,这书上也是君山。君山与君山不同,众公千万
不可一体看待。
闲言少叙。就说这娃娃谷婆婆店这头,倒还有一到、二到、三到,一回与一回不同。
兰娘听了“相公”二字,一看凤仙,不觉的心一动,想自己终身无靠,看此人不俗,终身配了此人,平生情愿,便
问:“妈呀!看这个相公怪可怜的,你拿水来灌活了他罢。”
妈妈不肯,兰姑娘苦求。婆子有气:“他要活了,问我因何害他又救他,我说什么?”
兰娘说:“你就说是亲戚。”婆子问:“他问什么亲戚,我何言答对?”姑娘说:“我的妈妈好糊涂!”这个“妈
妈好糊涂”,是打宋朝兴的。婆子说:“呀!我明白了。怪不得人说‘女大不留,留来留去反成愁’。孩子,我灌活了
他,他要是娶过亲事,难道说你还给他作个二房不成?”姑娘说:“那里赶的那么巧呢!”“那么姑娘,你就取水去罢。”
取了水来,用筷子把凤仙的牙关撬开,把凉水灌将下去。
不多时,苏醒过来,问道:“妈妈,方才我这一阵是怎么了?”妈妈说:“相公,我先问你件事,你定了亲了没有?”
凤仙一怔,暗道:“我是女儿之身,定什么亲事?”
说:“尚未定下亲事。”妈妈说:“阿弥陀佛。”凤仙说:“我没定亲,他怎么念佛呢?”妈妈说:“你没定下亲
事很好,我有件事情合你商量商量。”凤仙说:“妈妈有话请说。”妈妈说:“我有女儿在那边站着哪,颇不粗陋,情
愿许你为妻,大概料无推辞。”凤仙一瞅,那边站着个姑娘,鹅黄绢帕罩着乌云,玫瑰紫小袄,葱心绿的汗中,双桃红
的中衣,窄窄的金莲一点红猩相似,就是没有看见桃花粉面。凤仙暗想:“他们这是个贼店,给我蒙混药酒喝,必是被
这姑娘瞧见,是姑娘主意,将我灌活。丫头,你错瞧了,咱们两个人一个样,怎么好?”
推辞说:“有了。妈妈快些住口,想你少爷乃是宦门的公子,岂肯要你这开黑店的女儿。还不快些住口!”妈妈说
:“如何?你瞧,他有这手没有?他骂咱们娘们哪!”姑娘说:“好野男子!妈呀,我将他捆上,交与老娘就是了。”
袖子一挽,一跃身躯,过来将打。凤仙一见,也就一闪。二人交手,干妈妈在旁看定,连连喝彩。
不多时,凤仙要败。缘故白昼打上衙门,又骑了一天的马,又劳乏,又受了蒙混药,灌过来功夫不大,四肢不随和,
又是小脚穿着男子的靴子,很不利落,怎么会不输。一失招,就教兰娘儿一脚踢躺下,“咕咚”一声,倒于地上。干妈
妈过来拿了绳子,四马攒蹄捆将起来。兰娘一笑:“凭你有多大的本领,也敢同姑娘动手?妈呀!你杀?我杀?”妈妈
说:“我杀。”就把凤仙的刀拿起来要杀。
兰娘儿道:“妈呀,你杀他,可问他,别教他后了悔。”妈妈说:“好丫头,你瞧瞧,你这个还了得么?”来在凤
仙面前说:“生死路两条,可要你想明白点。”
凤仙自忖:“我若一死,轻如蒿草,我们的天伦什么人去救?再说秋葵也就活不了咧。不如暂且应了此事,连自己
的性命也都保住了。我虽是女儿之身,乃提的是艾虎哥哥的名字,我这事应承,只当是与艾虎哥哥定下门亲事。”说道
:“妈妈不用杀我,我这事应承了。”妈妈说:“这不是明白的吗?”
兰娘说:“妈呀,可教他留下点东西。”妈妈说:“哟,孩子,你去罢,我比你懂的。”
遂解开绑。凤仙抽了抽身上的尘上,过来与妈妈见礼。妈妈说:“哟!姑老爷!歇着罢。
可不是我说哪,咱们这亲事是妥了,你多少得留下点东西。“凤仙点头,随即过来一看,自己包袱依然打开了,算
好没有丢东西。拿出一块碧玉佩,交与妈妈作为定礼。可巧这物是北侠给他的,焉知暗里是定他的定礼,凤仙自己不知。
列位,前文说过,此书与他们不同。他们是凤仙走路时节,假充未过门的女婿。众公想情,他是千金之体,他若知
道配了艾虎,他岂肯充艾虎的名字?此事乃是北侠与沙龙暗地说明,放定时就是这块碧玉佩。还是北侠当面给的,作为
是初会见面的礼儿。秋葵背地里还不愿意哪,抱怨北侠说:“给姐姐,不给我。”
如今就将这玉佩,又定了兰娘儿。
妈妈接了定礼,凤仙问道:“岳母到底是姓什么?”妈妈说:“姑老爷,有你岳父的时节,姓甘叫甘茂,外号人称
九头狮子,有本事着的哪!我的女儿就是跟他学的。”
凤仙问岳母:“我这个从人怎样?”妈妈说:“这里有半碗凉水,灌下去就好。姑老爷,你灌他,我去备办点好酒
饭来你用。”凤仙说:“很好。”妈妈出去。兰娘没走,在院子里哪,说:“妈呀,一不作,二不休,把上房屋内那个
瘦鬼也救了他罢。今日将瘦鬼杀了,血迹漂蓬,大为不利。”妈妈说:“我恨他合我玩笑。”兰娘说:“得,你行点好
罢。”
凤仙将秋葵灌活。秋葵一问怎么个缘故,凤仙就把自己从前细述了一遍。秋葵先有气,后来一听给艾虎哥哥定下亲
事,也就罢了。
忽听上房屋中“淜撑淜撑”的声音,好似擂牛的一样,哎哟哎哟的乱嚷说:“姑爷,快过来劝劝罢!”又听到说:
“哈哈!你四老爷终日打雁,教雁啄了眼。”
仍然又打。
你道蒋四爷因何到此?上院衙安放古瓷坛之后,奔晨起望。至晨起望问明大众,智爷诈降君山已成,自己奔五柳沟。
天气太晚,误走婆婆店。至娃娃谷,婆子往里一让:“天气不早,别越过住宿。”蒋爷问:“有上房吗?”婆子说:
“有。”蒋爷到里面,进上房落坐,说:“妈妈贵姓?”说:“我们姓甘。”蒋爷说:“原是甘妈。咳,你是谁的甘妈
呀?”婆子说:“本是姓甘,你愿意叫我甘妈。”蒋爷说:“我这个岁数叫你甘妈?
巧咧,我也姓甘。“婆子说:”怎么你也姓甘呢?尊字怎称呼?“蒋爷说:”
我小名老儿。“婆子说:”原来是甘老儿。哟,你是谁的甘老儿?“蒋爷说:”
你愿意叫我甘老儿。怎么你张罗呢?去罢,你们当家的哪?“婆子说:”去了世了。“蒋爷说:”你守了寡了,我
也守了寡了。“婆子说:”你是爷们,守什么寡?“蒋爷说:”我们内人死了。我守的是男寡,你守的是女寡,何苦这
么彼此守寡?有那么着,咱们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