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正走一里之遥,路、鲁二人惊魂失色,说:“四老爷,可了不得了!后面麻阳船出来,片刻就要赶上咱们这小
船。二船一碰,咱们这只船就是一河的碎板子。”北侠、智化、徐庆说:“快靠船吧,别教我们都喂鱼。”路彬说:
“不能靠,离岸甚远。”蒋爷说:“别慌,不怕,有我呢。慢说这么几只船,再多也不怕。”原来预先他就防备下了,
预备两分鎯头钻于,趁着没脱水衣,叫路爷摇船慢慢走着。“不用忙,待我打发他们回去。”“哧”的一声,蹿入水中
去了。
不多时,再看后面船上火灭灯消。原来是四爷下去,踹了几脚水,上身露出,看见船头立定一人,青缎短衣巾,六
瓣壮帽,薄底靴子,面似瓦灰,手持一口鬼头刀,嚷喝催军。蒋爷暗笑,又往水中一沉。无鳞鳌正催水军,忽听见“咚
咚咚”
三声,再听“(口秃)(口秃)(口秃)”的乱响。蒋熊说:“不好,是漏了,漏了,都漏了。”个个船上都是听
见“咚咚咚”三声,再听“(口秃)(口秃)
(口秃)(口秃)“的水响,煞时间全乱成一处。慢说前进,就是一味的净沉。
四爷在水内,与他们各船上每只船三钻子,那些船只不能前进。蒋爷就放了心了,复反又由水底下踹水而回,赶上
了自己的船只,“呼泷”往上一冒,把北侠等吓了一跳。蒋爷一扶船帮上来,大众问:“怎么把他们打发回去咧?”蒋
爷说:“就是这个玩艺,教路爷给预备了两分。他们来的船少,若是再多点,这两分也就够用的了。”北侠说:“你就
可以称的起来的个万夫不挡之勇。”蒋爷说:“勇在那里?”北侠说:“一万人坐着船,你把船做漏了,谁能挡你?”
蒋爷说:“哥哥,你冤苦了我了。”大众笑了一阵,惟有丁二爷总是不乐。
蒋爷把水衣等脱将下来,白昼的服色穿好,天已快亮。至青石崖下船,鲁英将船上的缆挂好。大众回晨起望,仍是
路彬带路,拐山弯,抹山角,走山路,绕松棵,道不平,曲折折。就见徐三老爷用手一指说:“众位,到了五弟坟了。
哎哟!五弟呀,五弟!”
三爷就哭起来了,哭的还是很恸,大家也觉伤心。智爷说:“既然如此,咱们都与五弟相好,何不大家到坟上哭他
一场?若要四顾无人,没有喽兵看着,咱们就把他的尸骨盗将回去,日后五弟妹也好与他并骨,后辈儿孙也好与他烧钱
化纸。”大家点头说:“原当如此。”
仍是路爷在前。行至蟠龙岭上,北侠说:“别往前去,你看那埋伏。”徐庆说:“我们就打这吊下去了,眼珠儿还
在里头。”智爷说:“这就没有埋伏呢。”
丁二爷说:“明明这排着呢,怎么说没有埋伏呢?”智爷一笑说:“明显露着这一段山沟,钟太保总是个好人。他
若不是好人哪,他就把这段山沟从新再拿席子盖上,撒上黄土,先拿了两个,再等拿别人。这个他露着山沟,他就无意
拿人,就不是明排个理儿,何必多虑。”
众人佩服智爷那个心眼真快。故此大家往前,绕着那段山沟,奔坟而去。
大家见坟,由不的一阵心酸,全都放声哭起来了,连路彬、鲁英都远远跪在那里磕了几个头。大家数数落落的哭了
一回。先是智爷止泪,劝了这个,再劝那个:“人死不能复生,与他报仇倒是正事。”北侠与丁二爷也就收泪。忽听见
土山子后有哭泣之声,细声细气,哭的是:“五弟呀,五弟!”智爷一拉蒋四爷说:“别哭了,四弟,你听土山子后细
声细气,哭的是‘五弟呀,五弟’,别是大人来了罢?”蒋爷止泪细听,可不是,蒋爷说:“我去看去。”奔到土山子,
一跃身蹿过土山去,果见一人扶定土山子,放声大哭。看不出是谁来。头上戴着一顶草轮巾,身穿着蓝布短袄,蓝布裤,
花绷腿,蓝布靴鞋,看不见脸面,有草轮巾遮盖。旁边立着一根扁担,裹着一条口袋,拿绳子捆着一个药锄儿。蒋爷纳
闷:“怎么他也哭五弟呢?”过来将草轮巾揪住,往上一掀。你道这草轮巾是什么帽子?就是樵夫戴的草帽圈。蒋爷将
草帽圈揭下来,一看此人面似银盆,两道浓眉,一双阔目,皂白分明,黑若点漆,白如粉锭,额头丰隆,四方海口,大
耳垂轮,相貌堂堂,仪表非俗。蒋爷说:“原来是你。”
此人乃是风阳府五柳沟的人氏,姓柳名青,外号人称为白面判官。先本是绿林出身,自己一看绿林中没有庆八十的,
自己弃了绿林,在凤阳府柴行中打点了一个经纪头儿,以恕自己前罪。到处里挥金似土,仗义疏财。近来有许多人尊敬
他,都称为柳员外。此人与白玉堂至厚,后来与五爷结拜兄弟。这晨起望有他一个表兄,叫蔡和,也是打柴为生。皆因
柳员外前来看望他的表兄来了,吃完晚饭,蔡和问他说:“你吃的东西行化了无有?”柳爷说:“行化多时了。”蔡爷
说:“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哭。”柳爷说:“我不哭。”蔡和道:“你死了一个朋友。”柳爷问:“是谁?”蔡爷说
:“万想不到。”柳爷问:“到底是谁?”蔡和道:“是你结拜兄弟白五老爷死了。”柳爷一听,忙问道:“可是当真?”
蔡爷说:“这事焉能有假。”就把五老爷如何死的细述了一遍。
话还没完,柳爷早昏死过去了。叫转还阳,柳爷又哭。蔡爷说:“不必这里哭,我告诉你上坟上哭去,得不得?”
柳爷哭问:“坟在那里?”蔡爷指告明白。
次日五更后,与柳爷换了一身衣服,樵夫的打扮,又说道:“你若要叫君山上人拿去,不可害怕,提与我系亲,他
必来打听,我去能把你救出来了。”柳爷与表兄要了一根扁担、一条口袋、二个药锄儿,将绳子捆好,打算得便将尸骨
盗回五柳沟去,叫他们那些拜兄弟背着篙子赶船。赶紧出蔡和家中,来到五接松蟠龙岭,至坟地后身。见坟前有一个大
窟窿,不敢由前而入,怕有埋伏,就在土山子后头。一见这个大坟,就摔倒在地。冷风一飕,这才悠悠的气转,耳轮中
听见有人哭喊的声音,站起身来,把着土山子一看,原来他们大众,把自己的眼泪招出来了,放声大哭。自觉草轮巾被
蒋爷揪下去,这才见是翻江鼠,说道:“病夫呀,病夫!那都不是你把五弟的性命要了!”蒋爷说:“老柳,你不对,
怎么是我把五弟的命要了?”柳青说:“你若不在陷空岛将他拿住,他若不出来作官,焉有今日之祸?”蒋爷说:“我
叫他出来作官,为的显亲扬名,光前裕后,荫子封妻,争一个紫袍金带,你怎么说我把他害了?你还不知道他那个脾气
:眼空四海,目中无人,犯傲无知,酸骄美大自足。若不是他那道性分,如何死的了?来罢,老柳,我给你见几个朋友
来罢。”拿着他的草帽圈,拿着他的扁担,与大众见礼。
蒋爷说:“这是风阳府五柳人氏,姓柳名青,人称白面判官,与老五把兄弟。
这位辽东人氏,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春字,人称北侠,号为紫髯伯。这位黄州府黄安县人氏,姓智,单名一个化字,
人称黑妖狐。这位墨花村——。“丁二爷说:”不必见,柳爷我们认识。“”这二位是晨起望人,一位姓路名彬,一位
姓鲁名英,打柴为生。那个哭的不用与你们见了,你必认识。“柳爷说:”不用见,我们认识。“智爷对蒋爷说:”四
哥,这个不是个绿林底吗?“蒋爷说:”谁说不是。“智爷说:”听说鸡鸣五鼓返魂,我想咱们何不把他请将出来,拔
刀相助。“
蒋爷说:“可以,那有何难,教给我咧。”
蒋爷说:“老柳,老五是死了,咱们都是连盟把兄弟,你还用我给你下帖去吗,咱们大家商量与老五报仇,大概你
也不能不愿意罢?”柳青说:“住了,病夫!实对你说了罢,若有老五在,百依百顺;五弟不在,天下别无朋友了。”
丁二爷天生的好挑眼,专有小性儿,他一听这句话,说:“列位听见了没有?他说除了老五,天下没有朋友了,你我都
不是朋友了。”北侠说:“不是老四给见过?
他想不出费事。“智爷说:”有我呢,我有主意。“叫道:”三哥还哭哪!“三爷说:”我不哭了。“智爷道:”
有人骂你哪,说你不是朋友。“三爷问:”谁骂哪?“智爷说:”就是他。“三爷说:”柳青好贼根子!“劈胸一把抓
住,扬拳就打。若问两个人怎样打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徐庆独自挡山寇 智化二友假投降
且说徐庆听了一气,抓住就打,蒋爷、智爷把徐三爷劝开。智爷说道:
“三哥,何必生这么大气呢?谁是朋友,谁不是朋友,还用人说,我准知道。欧阳哥哥,辽东守备,辞官不作;丁二爷,
外任官的少爷;徐三爷,上辈开铁铺,又道是一品官,二品官,本人有官,根底是好的;四哥,上辈是飘洋的客人,本
人有官底子,更是好的了;路、鲁二位,没有多大交情,也说不着;我父信阳州的刺史,人所共知。这些人谁是朋友,
谁不是朋友?横竖不能上也是贼,下也是贼,上有贼父贼母,下有贼子贼孙,中有贼妻,一窝子净贼,这还论朋友?这
样人同咱们呼兄论弟,怎么配哪!”柳青一听,黑狐狸精更损,骂的柳爷又不好急。大众净笑。
蒋爷说:“老柳,你说罢。依我说,你应了罢。”柳爷应了,是个跟头;不应,又走不了。实在无法,说:“病夫,
你叫我出来不难,除非应我三件事。”
蒋爷说:“那三件事?可应就应,你说罢。”柳爷本无打算那三件事,蒋爷苦苦的逼着他说,当时想不起说什么好,
顺口说:“要我出来,我冲着众位,我可不见大人,是个私情儿行了。”
蒋爷说:“使得。第二件?”柳爷想:“这件不要紧。”四爷又催:“你说呀,说呀!”
柳爷本是正直的人,花言巧语一概不会,说:“二件,我帮着使得,我可不作官。”四爷说:“行了。三件?”柳
爷一想更不要紧了。四爷知道柳爷没准主意,紧催:“三件,三件,三件,说呀!我好点头。”急的柳爷抓脑袋,忽然
想起一件难人的事来了,说:“病夫,这三件怕你不能应了。”四爷说:“你说呀!”
柳爷说:“我头上有个别发簪子,你若能打我头上盗下来,我就出去;如若不能,你可另请高明。”大众一听,就
知是成心难人。四爷说:“那有何难?你是不知我受过异人的传授,慢说盗簪,就是呼风唤雨,也不为难。你把簪子拔
下来,我看看就行了。”柳爷听了好笑,说:“病夫不要冤我。”四爷说:“不行,你别出来,准拿手在你那里。”柳
爷拔下簪子来,交与四爷。
一看,是个水磨竹子的,弯弯的样式,头儿上一面有个燕蝙蝠儿,一面有圆“寿”字,光溜溜的好看。四爷看了半
天,说道:“我要盗下来,你不出去当怎样?”柳爷说:“盗下来,我不出去是个妇人。”四爷说:“我若盗不下来,
请你出去,我就脸上搽粉。”柳爷说:“咱们一言为定。”蒋爷说:“那自们两个人击掌,各无反悔。”两个人真就击
了掌。蒋爷说:“咱们到底说下个时候。”
柳爷说:“限你三昼夜的工夫,行不行?”蒋爷说:“多了。”柳爷说:“两昼夜。”蒋爷说:“多了。”“那么
一天一夜。”“多了。”“一夜多了,半夜。”
“多了。”柳爷说:“你说罢。”蒋爷说:“老柳,我给你一个便宜,要盗下簪子来,不算本领,给你再还上。”
柳爷更不信了,说:“到底是多大工夫?”蒋爷说:“连盗带还,一个时辰,多不多?”柳爷说:“不多。”蒋爷道:
“你我说话这么半天,有一个时辰没有?”柳爷说:“没有。”蒋爷把手中簪子往上一举,说:“你看这不是盗下来了
吗?”柳爷说:“嚄!别不害羞了!”
蒋爷将簪子交与柳青,说:“咱二人在你家里见。家中去盗去,这也不是盗簪的所在。”
柳爷说:“方才我说你来着,险些没教别人挑了眼,我天胆也不敢说别位。”
蒋爷说:“便宜你。不是四哥,此山只要下得去。”智爷说:“叫这位等等走。
这位有条口袋,一个药锄,咱们借过来把坟刨开,把老五的骨罐拿出来,日后也好埋葬。不然让别人拿了去,搁在
他们家里,当他们的祖先供着,咱们就该背着篙竿赶船了。“柳青恶恨恨瞪了他一眼,无奈将药锄、口袋交与蒋爷,说
:”我可就要走了。“蒋爷说:”你请罢,咱们家里见。“柳爷一肚子的暗气,带了草轮巾,拿了扁担,下蟠龙岭去了。
大众将坟刨开,将古瓷坛请出来,装在口袋,拿绳子捆上。三爷说:“我抱着它。
老五在生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对近。我抱着他,我们两个人亲近亲近。“丁二爷说:”三哥,你也不晓的起灵的规
矩。“三爷说:”什么规矩?“丁二爷说:”你得叫着他点。你不叫他,纵然把骨罐拿去,他魂灵仍在此处。“果然,
三爷就叫喊起来了,说:”老五老五,跟着我走;五兄弟,跟着我走;五弟呀!你可跟着我走。“正然叫着五弟光景,
就听见后面有人说道:”三哥,小弟玉堂来也。“徐三爷连大众吓了一跳,人人扭项,个个回头,众人以为是白玉堂显
圣,焉知晓是丁二爷取笑。智爷说:”二弟,那有这么闹着玩的?“丁二爷说:”我听着三哥叫的这么亲近,老没有人
答言。“徐三爷说:”你这一声,真吓着了我了。“路彬、鲁英说:”千万可别说话了,天已大亮,还不快走呢!“
下蟠龙岭,就听见“呛啷啷”一阵锣响,原为是巡山大都督亚都鬼闻华,带领着喽兵赶下来了。皆因水寨损坏了船
只,幸而好一个人也没死,立时飞报巡捕。
一面是神刀手黄寿、花刀杨泰、铁刀大部督贺昆,飞报大寨主。一面是闻华带领着喽兵追赶下来,手提三股叉,竟
奔小山口而来。锣声振振,喊声大作,出小山口就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