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我只是要来告诉你,在尤拉莉姨妈和宝莲姨妈离开之后,我打算留
下来再住一阵子。”
“为什么?”
斯佳丽一下子愣住了。她本来没有打算要解释理由,也不认为有解
释的必要。“因为我想留下来,”她说。
“为什么?”老人又问了一遍。
斯佳丽坚毅的绿眼睛与他多疑苍老的蓝眼睛相遇了。“我有我的理
由,”她说。“你反对吗?”
“如果我反对又怎么样呢?”
这真让人无法忍受。她不能回查尔斯顿,她也不会回去。回去就等
于投降。她必须留在萨凡纳。
“如果你不欢迎我住在这里,我就住到我堂兄那儿去。奥哈拉家的
人已经向我发出了邀请。”
比埃尔·罗比亚尔的嘴猛地一动,露出一丝扭曲的笑容。“你不会
介意跟猪一起睡在客厅里吧,我想。”
斯佳丽的双颊顿时涨得通红。她一向知道外公不赞成她母亲的婚
事。他从不让杰拉尔德·奥哈拉踏进他家门一步。她要维护她的父亲和
她的堂亲,反击他对爱尔兰人的偏见。要是她不曾怀疑那些孩子把小猪
抱进屋里来玩就好了。
“没关系,”她外祖父说。“如果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这事跟
我毫不相干。”他闭上眼睛,暗示她可以离开房间了。
走出房间时,斯佳丽好不容易才强忍住自己,没有砰地一声把门关
上。多么可恶的老头子!不过,她已经达到了目的。她冲着姨妈微微一
笑。“一切都摆平了,”她说。
上午剩下的时间和整个下午,斯佳丽兴高采烈地陪着姨妈到她们在
萨凡纳的所有朋友和熟人的家去散发名片。她们在名片左下角亲手写上
“辞行”二字。这种习俗在亚特兰大从来没有人遵循,但是在佐治亚州
和南卡罗来纳州沿岸比较古老的城市里,这却是一种必须奉行的仪式。
斯佳丽则认为这种通知别人自己要离开的习俗太浪费时间。尤其是就在
几天之前,她的姨妈们刚刚风尘仆仆地到这些人家去散过名片,通知这
些人她们已经回来了!她确信这些人大都没有费心到罗比亚尔家来散发
过名片。外祖父家肯定没有人来拜访过。
星期六,她执意要送她们去火车站,她还要潘西一定把她们的手提
箱一丝不差地放在她们希望的地方,让她们完全看得到,免得被人偷走。
她吻过她们像纸一般起了皱纹的脸颊,回到熙熙攘攘的月台上,在火车
嘎嚓嘎嚓地开出车站时挥手向她们道别。
“回家之前,我们先到布劳顿大街的面包房停一下,”她对出租马
车的车夫说。离吃晚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她派潘西到厨房去吩咐厨娘煮一壶咖啡,然后便脱下帽子和手套。
姨妈们一走这房子变得多么可爱、安静啊。但走廊的桌子上显然有一层
灰尘。她需要找杰罗姆吩咐几句。必要的话,也要跟其他仆人说一说。
斯佳丽不希望让瑞特来看到一副寒酸破旧的景象。
杰罗姆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时居然在她身后出现了。斯佳丽猛
地一跳。这个人走路为什么不能发出一定的声音呢?
“你的电报,斯佳丽小姐。”他把一只银盘递到她面前,盘子里有
一份电报。
瑞特的电报!斯佳丽用过于急切而笨拙的手一把抓过那张薄薄的
纸。“谢谢你,杰罗姆。去看看我的咖啡煮好没有。”在她看来,这位
男管家过于好奇。她可不想让他在她背后偷看。
他一走开,她便立刻撕开电报。“该死!”她说。原来电报是亨利
伯伯发来的。
这位一向节约的老律师一定是太激动了,否则电报不会这么冗长。
我现在和将来都绝对不会把你丈夫汇给你的钱拿去为你投资或以别的方式把我
自己牵扯进去。钱存在你的银行户头上。对你们这笔交易涉及到的种种事实我已表
达过我的厌恶。别指望我的任何帮助。
读完电报,斯佳丽一屁股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她的膝盖一下子瘫软
了下来,心脏在怦怦狂跳。这个老傻瓜!五十万美元——也许自战前以
来,银行还从未看到过这么多钱。有什么能防止银行的高级职员侵吞这
笔巨款然后关闭银行?全国各地仍有银行在关闭,这在报纸上一直有报
道。她必须马上去亚特兰大,把钱换成黄金,存入保险箱。但那需要花
好几天的时间。即使今天有火车,她也要到星期一才能赶到银行。到那
时她的钱可能早被人家拐走了。
五十万美元。比她卖掉所有家产得到的钱还多出一倍。比她的店铺、
酒吧间、新房子三十年赚的钱还要多。她必须保住这笔钱,问题是怎么
个保法?哦,她真想杀掉亨利伯伯!
当潘西端着上面放有一套闪闪发光的咖啡具的沉重银盘,得意洋洋
地走上楼来时,她迎头碰上的却是一个面色苍白、目光怕人的斯佳丽。
“把那东西放下,穿上你的外衣,”斯佳丽说。“我们马上出去。”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甚至在她匆匆走进奥哈拉商店时,脸颊上还泛
出了些微红晕。尽管杰米是她堂兄,但斯佳丽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她的
私事,所以在要求他推荐一位银行家时,她便用了一种迷人的少女似的
声音。“我玩昏了头,所以花起钱来一点也没注意。现在我已决定在这
里多待一阵子,需要从家乡的银行里汇点钱过来,可我在萨凡纳一个人
也不认识。你在这里生意兴隆,信誉卓著,所以我想你一定能为我说句
好话。”
杰米咧开嘴笑了。“我很乐意陪你去见银行经理,我可以担保他很
可靠,因为詹姆斯伯伯跟他已有了五十多年的生意来往。不过,斯佳丽,
与其说你是奥哈拉家的侄女,倒不如告诉他你是老罗比亚尔的外孙女。
因为据说你的外公是一个很有钱的老绅士。当佐治亚州决定跟随南卡罗
来纳州脱离联邦时,那个把钱寄到法国去的聪明人不就是他吗?”
但这就意味着她的外公是南方的叛徒了!难怪他还有那些沉重的银
器和那幢丝毫未遭破坏的房子。为什么他没有被判死刑处死?杰米怎么
能对这事加以嘲笑呢?斯佳丽想起了莫琳在本该感到震惊时也对她的外
公加以嘲笑。这事真是太复杂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想。不管怎么说,她
现在是没有时间去想的,她得赶到银行去安排她的钱。
“丹尼尔,我陪你斯佳丽姑姑出去一下,店里就由你照应了。”杰
米说完便走到斯佳丽身边,伸出了手臂。斯佳丽挽住他的手臂,向丹尼
尔挥手告别。她希望银行离这儿不要太远,因为时间已近中午。
“莫琳若知道你要跟我们多待一阵子,一定会非常高兴,”杰米说。
他们沿着布劳顿大街走着,后面跟着潘西。“今天晚上你会来吗,斯佳
丽?我回家时可以顺路去接你。”
“我很想来,杰米,”她说。在那幢大房子里除了外公便别无他人
可以谈话,而跟他只要谈十分钟她就要发疯。如果瑞特来了,她可以随
时派潘西到奥哈拉商店送个便条,说她已经改变了主意。
结果是,杰米来到罗比亚尔家时,她正不耐烦地在前厅等他。在她
告诉外公晚上要出去后,他便一直恶言恶语地说个没完。“小姐,这里
可不是旅馆,随你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你的时间安排必须跟我家
的作息制度一致,也就是说,九点以前一定要上床。”
“当然啦,外公,”斯佳丽温顺地说。她确信可以在九点之前早早
回到家。此外,自从拜访过那位银行经理后,她对外公已越来越尊敬。
她的外公一定比她想象的还要富有很多、很多。当杰米介绍她是比埃
尔·罗比亚尔的外孙女时,那位银行经理一面鞠躬,一面将脚擦地后退,
差点把他的裤子撕裂。斯佳丽想到这里,不觉微微一笑。在杰米走后,
当我告诉他我要租一个保险箱,汇五十万美元来存进去时,他差点昏倒
在我的脚下。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世上最美妙的事就是拥有很多很多
钱。
“我不能待得很晚,”杰米一到,她便告诉了他。“希望你能说行。
你不会介意在八点半以前送我回来吧?”
“我乐意在任何时候把你送到任何地方去,”杰米发誓般地说。
斯佳丽万万没有想到她一直玩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
第三十九章
夜晚开始时很安静。安静得令斯佳丽有些失望。她本期待着会有音
乐、舞蹈和某种庆祝活动,但杰米只是把她带到他家现已熟悉的厨房里。
莫琳在她的脸颊两边各亲了一下并端给她一杯茶表示欢迎,然后又忙着
去准备晚饭了。斯佳丽在半打盹儿的詹姆斯伯伯身边坐下。杰米脱去外
套、解开背心的钮扣,点上烟斗,在一把摇椅上坐定下来静静地抽着。
玛丽·凯特和海伦在隔壁餐室里摆餐具,在刀叉的噼啪声中聊着天。这
是一幅舒适安详的家庭场面,但却不很令人激动。不过至少很快就会有
晚饭吃了,斯佳丽想。我早知道宝莲姨妈和尤拉莉姨妈关于斋戒的整个
说法纯粹是无稽之谈。没有人会故意连续好几个星期每天只吃一餐。
几分钟以后,那位满头黑色秀发的腼腆姑娘手拉着小杰基从走廊里
走了进来。“哦,你来啦,凯思琳,”杰米说。斯佳丽在脑子里记住了
这个名字,觉得这名字很适合这个既温柔又年轻的姑娘。“把那个小男
人交给他老爸吧。”只见小杰基抽出手来,向他父亲跑去,短暂的宁静
一下子便告终结了。小男孩的欢叫声震得斯佳丽向后一缩。詹姆斯伯伯
被突然吵醒后不悦地哼着鼻子。临街的大门打开了,丹尼尔和他弟弟布
赖恩走了进来。“看谁在门口闻香味让我给发现了,妈,”丹尼尔说。
“哦,原来是你大驾光临,使我们不胜荣幸啊,布赖恩,”莫琳说。
“我得去告诉报社让他们把这消息登在头版新闻上。”
布赖恩把他母亲拦腰抓住来了一个狗熊式的紧紧拥抱。“你不会把
一个男人赶出门去挨饿吧,呃?”
莫琳佯装生气,脸上却挂着微笑。布赖恩吻了一下她盘在头顶上的
团团红发,然后放开了她。
“看你把我的头发弄成什么样子了,你这个野蛮的印第安人,”莫
琳抱怨道。“而且也不限你斯佳丽姑姑打声招呼,真让我丢脸。还有你,
丹尼尔。”
布赖恩弯下他高高的身躯,朝斯佳丽咧嘴一笑。“原谅我好吗?”
他说。“你这么娇小,又那么文静地坐在那里,我刚才根本没看到你,
斯佳丽姑姑。”他浓密的红发在炉火的红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他的
蓝眼睛充满了欢乐,极富感染力。“你愿代我向我那狠心的母亲恳求,
让我在她的餐桌上吃几口残羹剩饭吗?”
“去,去,去,你这个野蛮人,先把你的手去洗干净,”莫琳命令
道。
布赖恩向洗涤槽走去时,丹尼尔立刻接替了他的位置。“我们都很
高兴你来跟我们共进晚餐,斯佳丽姑姑。”
斯佳丽微微一笑。尽管小杰基跳上杰米的膝在吵吵闹闹,她仍很高
兴来到这里。她这些大个子的红头发亲戚,个个充满了活力。相比之下,
她外公那幢冷清、完美的大房子似乎成了一座坟墓。
大伙儿在餐厅围着大餐桌吃饭时,斯佳丽方才得知莫琳对布赖恩佯
装生气背后的一段故事。几个星期以前布赖恩从他与丹尼尔合住的房间
里搬了出去,而莫琳对他这一突如其来的独立行动,还只是一半接受。
尽管他只住在几步之外,住在他姐姐帕特里夏的家中,但毕竟是离开家
走了。令莫琳深感欣慰的是,帕特里夏家的菜肴虽然更为精致,布赖恩
却仍对她烧的饭菜更加喜爱。“啊!帕特里夏不准鱼腥味沾上她家精美
的花边窗帘,所以你还能指望吃到什么东西呢?”她沾沾自喜地说。一
边把四块黄灿灿涂有奶油的煎鱼堆到她儿子的盘子里。“我敢肯定,做
她那样的夫人,在大斋期可够苦的!”
“住嘴吧,女人,”杰米说,“你是在说自己女儿的坏话呢。”
“作母亲的再不能说,谁还能说?”
这时老詹姆斯开了腔。“莫琳的话有道理。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我
母亲那张利嘴。。”接着他便兴致勃勃地说起一连串年轻时的往事来。
斯佳丽特别专注地听着与她父亲有关的事。“就说杰拉尔德吧,”老詹
姆斯说,这时她便把身子向他靠了过去,“杰拉尔德一直是她最宝贝的
儿子,因为他最小。他闯了祸最多挨两句骂就没事了。”斯佳丽听到这
里笑了。老爸就该是他母亲的宠儿。谁能抗拒他在大声嚷嚷的外表下试
图掩饰起来的那颗温柔的心呢?哦,她真希望爸爸此时能在这里跟他的
家人团聚一堂。
“晚餐后我们要去马特家吗?”老詹姆斯问。还是他们到这里来?”
“我们去马特家,”杰米答道。斯佳丽记得,马特就是在帕特里夏
的生日晚会上第一个开始跳舞的那个人。她的脚开始在地板上轻轻地敲
了起来。
莫琳对她微微一笑。“我想已经有人准备要跳双人舞了,”她说。
她拿起自己盘子旁边的汤匙,又伸手越过丹尼尔拿起他的汤匙,然后碗
底对着碗底把他们的碗放好,把柄端松松地握在一起,用汤匙轻轻敲着
她的手掌、手腕、前臂和丹尼尔的额头。敲打的节奏就像敲响板,但声
音稍轻。光是这种用一对长短不一的汤匙来奏乐的傻样子,就把斯佳丽
逗得开怀大笑。她不假思索便开始用手掌在餐桌上用力敲打起来,那节
奏正好与汤匙的节奏相配合。
“咱们该走了,”杰米笑着说。“我去拿小提琴。”
“我们要把椅子带去,”玛丽·凯特说。
“马特和凯蒂只有两把椅子,”丹尼尔向斯佳丽解释说。“他们是
最近才搬到萨凡纳来的奥哈拉家人。”
马特和凯蒂·奥哈拉家的两间客厅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这一点都
不重要。他们有壁炉供人取暖,天花板上有煤气灯的球形玻璃灯罩照明,
有宽敞、磨光的本质地板可以跳舞。那个星期六晚上斯佳丽在那两间空
荡荡的客厅里度过的几个小时,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奥哈拉家族的人在一起共享亲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