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世连-读风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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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世连-读风萧萧-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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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在接近真接近善接近美。”(这里的理想、上帝和真、善、美是可以划等号的)叙述人的这种特定的事业追求、生活态度就大致透露出全书的主题意向和情节趋向。下面我们就看看他是如何在现实实践和理想精神的矛盾冲突中研究道德与美向着上帝靠近的吧。
抗战爆发后 ,“我”羁留上海租界,想利用这个孤岛的宁静自由,完成一部著作。一次 ,“我”救助了一个美国海军军官——史蒂芬,从此成了要好的朋友。通过史 ,“我”结识了三个美妙绝伦的女性: 一是通晓日语、笑起来如初放百合的红舞女白苹 ;一是有着中国父亲、美国母亲、生长在日本的风华绝代的梅瀛子 ;一是纯情、温柔、富有声乐天才的美国少女海伦。
为了排遣精神苦闷 ,“我”一度与他们尽情玩乐,狂舞豪赌。 杭州之行,遍地的血腥与苦难,使“我”为自己的行为而忏悔,并对游乐感到倦怠。于是,在白苹帮助下 ,“我”重新回到书斋,开展具有“永恒”意义的哲学研究。然而刚刚安顿下来,白苹遇刺受伤、太平洋战争爆发、史蒂芬被俘入狱,一连串事件再次打破了“我”的精神平衡,由安宁复归于苦闷。在这段生活中 ,“我”对三位女性倾心爱慕,但只限于有距离的欣赏和友谊的范围,若即若离,情意绵绵。白和梅既热情友好又互相防范,她们还都告诫“我”在这国际政治背景复杂的上海,不要做了他人政治的道具。 白受伤后,梅则再次提醒“我”, 白可能是日军间谍。她们的身份总使人费解。海伦受“我”的影响,一度放弃音乐,欲攻哲学,梅则把她引进歌舞场中,开始追求虚荣,原来纯情的少女简直变成了交际花。突然的变故,看来也引起海伦的极大震动 ,“我”第一次见到她以自己的灵魂歌唱。
小说的这前二十章,构成一次轮回,可看作它的上部。有人以为,小说“直至二十一章,太平洋战争起,才透视主题,使人有姗姗来迟之感”,从而使“主题与情节不够匀称。”这样理解,是太把这部小说当作社会历史小说来读的缘故。我以为,这部分写得从容不迫,语言绵密而情思深长,恰恰最充分体现出作者的艺术个性,哲理昧、人情味都是最浓的。灵与肉、情与理、美与善、永恒与暂时,精神的自由渴求与现实的不自由选择,这种种矛盾,相依而又相悖,剪不断,理还乱,自以为把握住了真谛,说不定却陷入了谬误。这一切,在作者那细密而朴实的文字中,表现得撩人而又感人,随处可见作家的真歌哭、真生命。读来使人如在山阴道上行,处处美不胜收 ; 在几乎忘记了故事的时候,故事却在悄悄流动。其中 ,“我”与白苹从赌场到教堂的象征描写,史蒂芬太太生日舞会上“我”的议论与感受,杭州之行的景物素描,白苹寓所那象征着“潜在的凄凉与淡淡的哀愁”的银色氛围的渲染,等等,在全书来说,恐怕都是非常出色的章节。从表现主题的角度看,主题已潜在地展开,即使是抗战的一面,也已上路甚久,因为作者重在写抗战时代的社会心理氛围,写谍报人员的秘密活动、歌舞欢笑中已在进行着不露声色的较量。从刻画人物看,每个人物的才情、个性、心理特征,都已给予了深细的描绘,甚至连人物的结局也给予了象征性的预言。只不过每人脸上还都蒙着几层面纱而已。
从二十一章到三十九章,可看作小说中部。由于史蒂芬太太的劝导 ,“我”加入了盟军间谍组织,才知梅瀛子原来也是上级。“我”奉梅之命,两次窃取白苹手中的日军情报,第一次得手,第二次被发现。白奉命“解决”“我”, 连发两枪 ,“我”重伤住院。起初 ,“我”因“参加了抗战,觉得变成了一个光点,通体透亮。”但经过一段政治风云,内心矛盾越积越重,甚至想靠死来解脱。而白苹并未杀死“我”。这使“我”对白是否民族敌人也开始怀疑。这就是“我”精神历程的又一个轮回。如果说“我”在现实斗争的苦闷中越陷越深的话,而海伦却在精神的追求中,心灵得到解脱 ,精神回归到一个更加纯净崇高的境界。她也一度被梅拉入谍海而不自知,在一次和日本人的交往中几被凌辱,幸被白救出。史蒂芬的死,使海伦开始反省,她决心开始真正的生活:“读书,唱歌,不为真理,也不为艺术,只为生活的充实。”然而当她悄然走向青岛,却在大自然中切实把捉住了艺术的脉搏,觉得灵魂靠近了上帝。
与上部相比,中部叙述节奏加快,故事性增强。读者阅读时,可能已会由于关注后事如何而暗暗跳过几行。这不仅悄悄减少了原来的从容,更开始减少了一些哲理情趣、心理深度和对对象的诗意把握。除“我”和海伦外,对其他几个人物的描写已渐渐由心理层次上浮为行为层次,只觉来去匆匆、杀气腾腾,灵魂上却似一池静水,无多波澜,性格也无多大推进。尽管如此,我以为仍可和上部齐肩。这不仅由于作者那“主流的感觉”一贯到底,更由于对“我”的内心世界又开掘出一个新的层次。上部的情意荡漾 ,脂粉昧和才子佳人气毕竟浓了点,而中部的心事重重,却多了些丈夫气,也更加显示出作者超越自己的独特价值:让人性探索结 合于现实人生,使人生现实升腾出人性的光辉。“我不过是苦闷与矛盾的统一体”,“爱与恨、生命与民族、战争与手段、美与丑、 人道与残酷、伟大与崇高、空间与时间。这些哲学概念把我束缚成茧”。这绝不是作品人物的自作多情与庸人自扰,也不是作者空洞的宣言。这种对人性的多元思考与对人生价值的多元观,才会更加逼近真实的人生,将会把人的心灵引向一个博大高拔的境界。当然,能否如此,也标示出作品美学价值的高低。一位苏联当代作家在他的作品《通王?鲍耶》中,描写了一个干部贪污被捕,他的可爱的小狗“鲍耶”为他送行,不让他离去,警察开枪把狗打死的故事。对这事,作家既给予了法律上的肯定,又给以道德和人性上的谴责,因而很受读者欢迎。其实,这种多元判断的情况在《风萧萧》中是多有所见的。比如,尽管“我”参加了谍报工作,忠实执行梅的指示,但又反对梅把海伦拖入谍海,“我”佩服梅主张的“战斗永远是以暂时的、部分的牺牲、换取永远的,全局的胜利”的策略,但又对这策略的非人道甚至反人道性表示了极大反感。尽管白苹被梅目为我们政治上的敌人,但“我”在窃取她的情报时仍对自己道德和情谊上的虚伪感到羞愧。奉命向白的杯中下毒,但又反对这手段的残忍,担心白死去。这当然不能简单地视为政治上的糊涂与软弱,而是表现了对人生和人性中的矛盾的清醒痛苦和超越意识。六十年代以来,苏联出现了《第四十一》、《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等表现军人在战争中的复杂人性的影片 ;八十年代以来,我国也出现了一些以人性眼光重新审视历史、战争的小说和电影(如《灵旗》、《夕阳红》、《古船》、《红高粱》、《一个和八个》等等)都具有较高的文学品位,受到读者和观众的欢迎。读读徐訏这部小说,读者也许会惊异于他在四十年代已着先鞭,更会领悟到人类心灵的息息相通。
从四十章至五十七章,可看作小说的下部。因为“我”受伤 ,白、梅消除了误解,开始合作。再次窃取梅武情报时,引起日本间谍宫间美子的怀疑,白苹中计牺牲。“我”和梅经船户掩护,逃离险境之后,梅杀死宫间美子,为白复仇。因此 ,“我”的身份已暴露,需要离开上海。在“我”将赴内地时,发现海伦对“我”恋情已深,默默准备与“我”同往,而“我”只能在心中以抗战胜利相见为约,不告而别,孤身奔向后方。至此,几个主要人物的多层面纱始彻底揭去,一场风云际会以“死别的死别,生离的生离”从此天各一方而告结束,前此的各种预言都已证实。白苹为国捐躯,完成了她凄凉而圣洁的一生,梅瀛子机警豪侠永远进击的个性也得到了最具光辉的表现。“我”的精神之旅依然漫长而又漫长,但原先那种高悬天际的独身主义也似乎在现实的土地上开始伸展根须。“我”在短暂而无常的人生中发现了永恒,在假、恶、丑的现世的另一面,看到了至真至善至美。可惜,像浮士德一样 ,“我”想让美停留一下,而美却瞬息远逝。
这一部分的叙述显然有些匆忙,白苹的日记更像是故事提要。间谍故事成了作者关注的焦点。由于故事的诱惑力过强,读者也会和作者一样急于揭破谜底,因而对一些细致的心理刻画反而会感到累赘。不过还好,在一阵急管繁弦之后,小说结尾的三、四章终于再次复归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情调,似清夜洞箫,悠悠渺渺,曲终奏雅。“在苍茫的天色下,踏上了征途。”“有风,我看见白云与灰云在东方飞扬。”这是全书最后两行。这具有浓郁诗昧的漂亮结尾,余音缭绕,甚至可以弥补前面有过的某些瑕疵。
由于小说情节结构的多层次性和几个主要人物(“我”、白、 梅、海)的人生追求的多维多向性(梅重政治搏击的成功,白重道德的超越,海重艺术与人生的升华), 自然就造成了主题的多元复合性。这一点,也正是作家有意识的追求。预先恐怕引起误解,他在《后记》中又专门对读者进行了以下点拨:“倘要真正在作品里寻到作者的东西的话,那么自然是作品的主题。但主题里也并 不一定就有作者的思想见解,很可能只是一种体验或一种感觉。而作者很可能以多种的思想与见解来衬托一种思想与见解,自然也更可能以多种的思想与见解来衬托一种主流的思想与见解,或以多种的体验与感觉来衬托一种主流的体验与感觉。在这些场合中,一切作为陪衬点的副题,是时时可能被读者当作主题来理解与批评的。也竟有人就站在你作品里主题的立场上,来攻击你作为陪衬的副题……似乎用一种主流的感觉来做主题,在这本书里,比较容易有较高的收获了。”这种主流的感觉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一种主流感觉与多种感觉的复合?前文已经指出,作为小说观点人物与感觉主体的“我”的特定的生活态度、事业追求即透露出全书的主题意向。纵览全书,读者将会看得更清楚:“我”的生活经历、心理历程实际上统摄、联缀、包容着诸多人物的灵魂探索和纷繁的生活事件的人生意味。毫无疑问,“我”的感觉体验就是全书的主流的感觉与体验。“我”追求至真至善至美,而又在充满假恶丑的现实中无以自拔;追求过肉体感官的刺激,又寻求着灵魂的安宁;因在抗战的实际工作中找到了生活的位置而感到通体透亮,但又觉迷失了灵魂的家园而迷惘彷徨 ;一度发现了美,但美又匆匆离我而去。到头来,“我”依然“像一个无依的幽灵,黑夜的迷魂,沙漠的落魄,我像一个被弃的婴儿,寒冷的抖索,饥饿的啼号。”尽管“我”发现“海伦是我唯一的光茫”, 但更知道生命的航程还很远很远,依然需要无休止的飘泊而不能向光茫靠近。由此可见,对永久的理想、信仰、爱等人生崇高价值的永不驻足的追求,以及由这种追求而造成的矛盾与苦闷的难以自解,则是这部小说的主题——主要的思想见解与主流的体验感觉。本书以《风萧萧》为名,显然是受到这样一些古人诗句的点化:“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等等。当然,这种悲壮而苍凉的诗句用来表示对牺牲者的祭奠与怀念,当然是很贴切的,这题目就透露出抗战主题的一个层面;但联系这种意象所积淀,所携带的原诗中那面对苍茫宇宙和人世而流露出的一种旷远迷茫的人生况味和悲感色调,可以肯定,作者的更深用意乃在于象征性地概括全书的主流感受。这种主流的感受,实际上反映出处于理想和现实的交叉点上和中西文化汇流的漩涡中的现代知识分子的典型心态,折射出他们对人类生存的困境和人生悖论等诸多现代哲学课题的不倦求索。从这种角度说,徐訏也是写过小说集《彷徨》、散文诗《过客》的鲁迅和写过《沉沦》的郁达夫等先辈的传人,文学的轨道就是这样对接和无限往前伸展。
“五四”以来,为艺术与为人生,现代化与民族化 ,一直是文学创作中争论不休的问题,创作主体往往在具体的创作实践中偏执一方。在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在文学的多元选择的新机和难以选择的困惑,急于选择的失误之中,重新回视历史,未尝不可以使我们少走一些弯路。读一下徐訏的这部作品或许会增加一个走出迷宫的门径,获得一种新的思维启示。 



此帖于 2007…08…03 19:37 被 nun 编辑。  
      

n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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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03…25; 12:38    #9  
nun 
 
中级会员
 

注册日期: Mar 2006
帖子: 685 
声望: 26  徐訏小说《吉卜赛的诱惑》 


(nun注:1992年,17岁的nun从《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小说卷四读得徐訏小说《禁果》《阿拉伯海的女神》《鬼恋》《精神病患者的悲歌》,疯狂欲绝,呕心沥血,分别上传了电子版本、影印版本;1996年在古城西安,购得安徽文艺出版社的徐訏小说系列之《风萧萧》《离婚》《痴心井》,感觉良莠参半,2005年作扫描推广工作时,选了《彼岸》《巫兰的噩梦》《离魂》《鸟语》《花神》《百灵树》《痴心井》《风萧萧》诸篇,一人完成这么多文字的扫描,也算对得起徐訏先生了。但是很多朋友向我索取别的传奇,出于对天主的感恩,nun2007年最后补遗徐訏小说《吉卜赛的诱惑》,徐訏诗歌50余首、徐訏散文、徐訏戏剧,因为从没有人推广徐訏的诗歌散文戏剧,大家不知道有这样一位文坛鬼才、文坛全才,除了呕心沥血的四篇,其余文集均归拢在这一个帖子里,也便于文友搜索收藏)


徐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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