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文端在咸丰元年的奏折颇有名气,只是咸丰记忆力不太好,又整天忙于军务,好一会才想起来:“那个折子啊!”
那是一篇长篇大论,倭文端倒是背了起来了:“行政莫先于用人,用人莫先于君子小人之辨。夫君子小人藏于心术者难知,发于事迹者易见。大抵君子讷拙,小人佞巧;君子澹定,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才,小人排挤异类;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刚正不挠、无所阿乡者,君子也;依违两可、工于趋避者,小人也。”
“谏诤匡弼、进忧危之议,动人主之警心者,君子也;喜言气数、不畏天变,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公私邪正,相反如此。皇上天亶聪明,孰贤孰否,必能洞知。第恐一人之心思耳目,揣摩者众,混淆者多,几微莫辨,情伪滋纷,爱憎稍涉偏私,取舍必至失当。知人则哲,岂有他术,在皇上好学勤求,使圣志益明,圣德日固而已。宋程颢云,‘古者人君必有诵训箴谏之臣’。请命老成之儒,讲论道义,又择天下贤俊,陪侍法从。我朝康熙间,熊赐履上疏,亦以‘延访真儒’为说。二臣所言,皆修养身心之要,用人行政之源也。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讲筵。惟君德成就而后辅弼得人,辅弼得人而后天下可治……”
只是这么一背,倒是让咸丰帝定下心来,他直接问了一句:“听说曾涤生受知于先帝,是因为你的缘故?”
“嗯!”倭文端也不是全不知时务,他见到咸丰的眉头紧锁:“正是!”
这是晚清比较出名的一个故事,当时道光帝要曾国藩递牌子晋见,而事先倭文端带他进来的时候,经过一个亭子,首先就让曾国藩把这亭子上的对联记得清清楚楚,倒背如流。
果不其然,到时候道光帝接见曾国藩,随口就说起了这副对联,曾国藩因为倭文端的指点应对得对,在道光帝的心底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下子就前程似锦。
而曾国藩也因为倭文端这一师恩,终生对倭文端感恩在心。纵便他比起倭文端这个真正的道学先生来说,是个道学先生中的水货,但是一生都不负于倭文端,哪怕是同治年间双方为了洋务问题起了争执,倭文端这个极端的保守派不愿意搞一点点的改革与进步,连连炮打曾国藩,曾国藩仍然是以礼相待。
而咸丰也点点头:“我知道倭侍读是一片好心,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非洋枪洋炮洋火轮不能奏功,朕只能任由他们先去办了再说!”
只不过这个道学先生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具体方法,倒是想起了自己受人所托的一件事来:“何桂清在浙江现在尚能勉力维持,不知道皇上有什么想法?”
咸丰点点了头:“朕已经派去了一位布政使,就看他维持到什么时候了,他能守得一日杭嘉湖,便能作一日浙江巡抚!”
“何桂清在浙,虽然一度有负于陛下,但是最近精诚图治,屡挫红盗,如果大营真得调不出兵来,恐怕只能让他先维持下去了!”
“也只能这么办了!”咸丰爷用折扇在自己的手上拍了一拍,长声叹道:“朕真是个苦命天子啊,不知道这苦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倭文端又老调重弹了:“陛下,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
……
“这次出征福建,算是赚到了!”张斯桂在船上合计着这一次出征的得失,最后拿到二十万银圆的赎金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光是这一笔赎金就足以抵扣虹军的先期投入了。
他也知道,现在虹军由于全面的扩张与扩军,在经济上有些吃紧,秋粮虽然搭放大批公债,但是没有更多的收入的话,虹军顶多支撑到明年夏收之后,很难支撑到秋收之前,因此柳畅已经下定决心,明年整军完毕后一定要拿下杭嘉湖。
而现在这一批二十万银圆的收入,虽然不可能全部交给柳畅,很大一部分还是留在水师之中,但是至少十万银圆的上贡,会让柳绝户再次记住他张斯桂这个名字。
光这一点就够了!
想到这,他又重新看了一眼叶凝冰。
她还是沉默得象一块冰,时不时抚摸着自己腰间的短剑与手枪,但是张斯桂却明白,这个小女孩在整个船队与整个宝顺轮上有着怎么样的威望,或许她才是整个船队真正的指挥官。
或许她是在替柳绝行使着自己的指挥官,或许她还能继续留在水师之中?
张斯桂的心头涌过这样荒唐的想法。
……
“检点!”
马千竹的神情很有些紧张,他身上穿着的草绿色的军装与白色的武装带,代表着他是一位老资格的虹军军官,但是他的身上又欠缺那些虹军军官杀伐决断的神色。
“来了?”柳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站了起来,伸出了双手:“来了就好!”
“来了!检点!”
比起普通的虹军老军官,马千竹少了几分刚毅,却多了几分拘瑾:“检点?有什么事吗?”
柳畅看了一眼马千竹,这个老军官应当是在咸丰五年春节前入伍的:“你是咸丰四年的老人吧?”
“是啊!”马千竹笑了:“咸丰四年十二月在磐石寨入伍!”
这是他值得骄傲得的一份资历,他笑着说道:“只是入伍以后,就没有离开磐石寨,一直呆在那里?”
“现在磐石寨怎么样了?”柳畅让他不必拘瑾,坐下谈:“还有几个咸丰四年的老人?”
“五个,连我在内只有五个了,其余都调出来当副营长或连长了!”马千竹脸上的得意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现在磐石寨一切都好,一切都顺利!”
他看到柳畅示意自己说下去,当即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了:“现在已经在试产锅骆机了,那玩意绝了,不如煤可以发动蒸汽机,邓肯说他争取每个月出四台,还有我们准备试产自己的蒸汽战舰了,不过蒸汽机还是从上海买来……”
他说得十分详细,从硫酸的制取到步枪的制造,他把磐石寨在这几个月取得的丰硕战果一一道来,现在这已经是整个中国最重要的工业区了。
“现在能出铁,能出钢,能造枪,能造炮,什么都可以造了,就是有些材料得从上海买,再有一年功夫,咱们可以造几千杆步枪,几百门火炮了!”
柳畅却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如果离了洋人,你们能不能造得出来?”
马千竹犹豫了一下,好久才说道:“离了洋人的话,比较难,我从邓肯那边虽然学了不少东西,也看了些书,但终究有些局限,现在能造十件东西的话,那离了洋人,大约能造四五件吧!”
许多时候不是洋人不肯传播技术,而这其中的代差太多了,而柳畅也点点头:“这次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我准备办一个技校,你有没有兴趣?”
“技校?”马千竹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了:“检点放心,虽然比不上洋人,但是在华人之中,我的技术绝对是最好的!”
他这句话可不是空谈,马千竹未必是整个磐石寨技术最好的中国人,但是绝对是最会钻研而且最用功的一个中国技术人员,为了从邓肯那里多偷学一点技术,他甚至还学了一点点英语。
柳畅就告诉他:“这个学校暂时先办在磐石寨,入学学员可以兼具军籍!”
虹军的军籍在整个虹军的控制区可是极其便利的一重身份,柳畅可以说是准备用尽一切力量来办这所技所:“教学方法可以参照善叶军校,一边学习,一边工作,相互促进,但是你得保证学员的学习时间和生活条件。”
马千竹十分激动,他当即问道:“那开办的场所、经费和人员?”
“整个虹军,包括我在内,尽一切努力支援你们!”柳畅把自己写好的办校章程交给马千竹:“你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马千竹取过了办校章程,柳畅写得相当用心,又经过了石汀兰与杨长妹的补充,可以说是很完美了。
但是马千竹关心的是一个问题:“检点,这个技校校长是谁?”
“我亲自兼任校长。”柳畅的回答先让马千竹有些失望,但是他很快又露出了大门牙:“具体事务,你这个副校长要抓起来!”
第313章胆寒
马千竹当即问了下一个问题:“那学校的命名问题?”
“一鹏技校吧!”柳畅问了一句:“你认得周一鹏不?”
周一鹏是老资格的虹军军官,他原本是绿营兵,后带炮加入了龙枪哨,被任命为炮兵队队长,在磐石寨光荣战死,算是虹军最有知名度的烈士之一。
马千竹当即说道:“见过两面,只是很可惜啊,那时候没有向一鹏连长多请教!”
他对这个技校的命名服气了,确确实实服气,虽然说周一鹏只是一个连级干部,牺牲的时候统带的兵力未必有现在一个炮兵排的规模,但是人家的战功与牺牲是摆在那里的。
柳畅又说了一句:“回去尽快把架子搭起来,学生争取下个月就正式入校学习,我们需要大批的技术人员!”
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培育出来的技术人员只是半路出家而已,要真正有成绩的技术人员,恐怕还是要从孩子抓起来,可是现在他没有这个时间来培育人才。
马千竹答应下来,拿着柳畅给的章程与任命状出去,那边石汀兰当即拿了一份报告进来了:“高梁材的报告,说是台州方面的问题比较严重,尤其是临海县的问题更大!”
“临海县?那不是首县吗?”
柳畅很清楚,临海县是台州府县,也就是所谓的首县,以往这个首县的知县是往往是一个府里最好也最坏的缺,正所谓府县同城,三生作恶。
但这个职务又很有份量,比方说浙江省最重要的两个首县,就是杭州府的钱塘与仁和,一般情况下,本省的知府上任之前都要见过这两位首县再说。
只是对于高梁材来说,却没有这种遗憾,自从虹军攻占临海城以来,临海知县都是由他一人兼任,既是知府,又是知县,自然是快活得很。
只是现在高梁材在书信中已经有些惊慌:“东乡之贼,已有三五百成群者数股之多,台郡之兵,只余两营,分布六县,实是有心无力,恳请检点,即遣一营精锐入台平乱!”
台州府算是柳畅最早发家的地方,虹军在这里的经营也有些成绩,只是这临海县算是较迟攻占的县境,情况又比较复杂,虽然在这里消灭了苏镜蓉等多股临海团练,但是很多时候的建设只是表面功夫。
这与高梁材同时兼任知府与知县两个职务有关系,高梁材当然在知府职务上倾注更多的精力,而知县的任职有时候就欠了一些细致功夫。
而这一次东乡的变乱,却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根据高梁材在信中的陈述,似乎与东乡乡正林大广有关系。
这林大广也是在野的土豪,虹军进军台州的时候,他没少支差支粮,但是担任了乡正之后,他的野心就大起来,四处收拢苏镜蓉与奇田勇的旧部,又利用自己是乡正的有利优势,控制住了大部分基干民兵与乡兵排。
但是乡兵排与基干民兵里还是心向虹军的人,他们发现林大广似乎有不轨企图的时候,当机立断,就拖走了不少人枪跑回县城,同时向高梁材通报林大广的不轨企图。
在这种情况下,林大广虽然准备与布兴有一起发动,但是迫于形势,已经决定提前起事,到时候聚集东乡的团勇、土匪、溃兵恐怕会有至少千人之众,在这种情况下,高梁材认为必须向柳畅请援。
“台州原本有七营兵力,乡兵、基干民兵也是不错,这次生变,还是从台州抽调兵力过多的缘故啊!”杨长妹说道:“谁会想到会出现瞿振汉那个变故,结果台州只剩下了两个半营的兵力而已!”
“嗯!”柳畅表示同意:“看来我们是得把机动部队与守备部队区分开来,还得建立起我们的总预备队,这次台州平叛,还是老办法,杀鸡给猴看!高梁材要一个营,我把龙枪团调去!”
用龙枪团,那绝对是杀鸡给猴看,以龙枪团的战斗力,别说是一两千名团勇、土匪、溃兵,就是一两万名都不成问题,这可是整个虹军最好的步兵团。
……
台州。临海。
高梁材看到施退季的身影时,心中登时宽了不少:“还好还好,现在施营长过来了,我就放心多了,我还以为要再上演一出黄岩保卫战了!”
现在临海城里的部队,只有一个步兵连加一个乡兵排,以及一部分基干民兵,除此之外就是从东乡拖回来的那一部分部队,可以说是防守力量很弱。
施退季笑了:“放心好了!我把安海连与炮兵连带过来了,这都是我们独立营第一等的部队,绝对没问题!”
一个步兵连加一个步兵连,看起来才两百人,但却让高梁材信心十足:“你们那边没问题吧?”
“没问题!”
比起临海来,黄岩、太平与玉环三县,是虹军经营了半年之久的老根据地,那里的乡兵、基干民兵都是可靠的,即使主力调走,这些乡兵、基干民兵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倒是临海这边的情况比施退季想象中要严重一些:“东乡叛军居然有将近两千之众?这林大广好大的手笔啊,他从哪里拉来这么多的叛贼,我听说乡兵与基干民兵都拖回来大约三分之一。”
即使林大广这个乡正已经牢牢地控制着整个东乡,但当他起事的时候,却有大量乡兵、基干民兵甚至是普通民兵不愿意追随林大广,而是在私下交流之后,拖枪跑回县城,这批人足足有一百五六十名之多,而同时进入县城的还有他们的家属。
“若不是林贼纠集了这么多匪众,我估计着光是乡兵反正就能把林贼收拾了!”高梁材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犯了一些错误:“我这段时间专心秋粮与公债的问题,倒是突略这方面的问题!”
“嗯,反了有什么好说的,杀光了便是!”施退季当即说道:“既然东乡人以为我们虹军软弱可欺,那么就用两千条人命让他们清醒清醒!”
“只不过两千条人命而已!”高梁材也冷冷地说道:“我高某下得这个手!”
……
而此刻的临海东乡,已经是战云密布,牛鬼蛇神,纷纷出笼了。
台州虽然是柳畅最早最基本的根据地,但是虹军在台州经营始终是打破了既有的利益格局,因此就有不少人对虹军心怀不满,比方说苏镜蓉的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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