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锡桢露出浅浅的笑容。但是叶晓芹的话却像醋滴入他的心里,酸的有些惆怅落寞、有些不知所措。
“看你脸都红了,是不是喝多了?等一下能骑机车回家吗?”叶晓芹担忧地凝看他。
我是因为你对男朋友念念不忘,才怅然若失地脸红,不是因为喝酒的关系!纪锡桢在心里喊着,嘴巴却好强地说。“这点酒不算什么啦!”
“算了吧!看你舌头都打结了。”周婕郁略为不屑地说。“晓芹,你只喝了一瓶啤酒,等一下就顺路送他回家好了。”
“Nopromble!”她扬起下巴,得意地说。
好强命令他拒绝,然而在潜意识里拼命骚动的爱恋则逼使他低头不语。
他喝了口伏特加,酒精再次把他的坚毅软化了。“毕业的时候,是意气风发,绽放笑脸迎向光明的前途。现在呢?是沮丧地在现实的残酷中沉沦。”
“虽然你今天有些沉闷,但是你能把心事吐露出来也是件好事,强撑着只是自我虐待,而不是坚毅的表现。”叶晓芹安慰着。
更是因为你,我才不自觉地展露我的另一面。他凝看叶晓芹想着,却又忍不住说。“还是在老朋友面前轻松自在,不用凡事都强装出坚强的一面。”
“你们一唱、一搭,在唱双簧呀”周婕郁故意说道。
结果,他们俩剎时脸红,各自撇过头去。
有些事情,自认好心地说出来,只会阻断了在不经意之中淌流的惬意。
她们仨闲聊了一会儿,就离开Pub。然后,好强的纪锡桢坚持要载叶晓芹,气得原本抱着好心的这两个女孩子狠狠瞪着他。
“纪锡桢,你到底在好强什么?”叶晓芹两手插腰,面露怒容地说。“你自己说要当个为病人着想,不忘医德的医师,这样的医生能够好强吗?”
“嗯!”他只好垂着头,乖乖地把机车交给她,跨上机车后座。
周婕郁撇过头去偷笑,不愿再让他丢脸。
“这才差不多。”叶晓芹启动了引擎,朝周婕郁喊着。“我们先走了。”就催动油门离开。
周婕郁望着她们的背影,忍不住漾着苦笑。这两个人如果能各退一步,倒是相当搭配的一对。
春风,轻柔地在她们身边兜圈子,消散一身的酒气,换来浪漫的氛围。
“在月色下兜风,也是另一种惬意。”纪锡桢凝望无垠的穹苍说道。
“好怀念以前我们一群人到大度山看夜景的日子。”
“那时你只要啤酒下肚,就会对着月亮狼嗥,呼……”他望着姣洁的月亮,学着狼叫声。
“什么狼嗥,是高歌一曲啦!只可惜台南没有山可以去看夜景,不然现在就可以去看夜色。”
“只要心中抱着浪漫的情怀,不管在高山、在平原、在乡间、在城市,所看到的夜色皆是美丽动人。在大度山你会觉得很浪漫,是因为潜意识里认为大度山就是浪漫的代名词,因此不管它是否真的浪漫,就不自觉地这样认定。”
“嗯,说的也是。就像现在悠悠地在春夜里兜风,也很浪漫。”
“我以前的那个她,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喽。她好漂亮喔,漂亮的我好嫉妒”
“呵呵……交往的时候,我认为很爱她,更认为爱她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是我心目中百分之百的女孩。”
“她那么漂亮,都可以去当模特儿了,你很爱她是很自然的事。”
“经过几次争吵之后,我才深刻地发现我只是爱上她的美丽,内心却讨厌她的个性。”
“怎么会呢?她很温柔体贴呀。”她惊愕地回头说。
“那只是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但是,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她的个性可以用超机车来形容。已经分手了,就不说她了。我的意思是丘比特送给我的不是爱神的箭,而是麻醉剂。让我无法思考是否真的爱她,还是只爱上那份假象,很简单就认定自己真的很爱她。
“争吵之后,麻醉剂失效了,才发觉自己原来是那么厌恶她里外不一的个性。所谓的爱,只是爱她的外表罢了,而不是她这个人”你知道吗?我是在暗示你,希望你能进一步思考,你对你男朋友的爱,是真的爱?是否还跟以前一样?
“你真的很破坏情调喔!现在那么浪漫,你却说这些大道理。”我跟夏麟的爱,是习惯、是假象、还是真的爱?
“医生嘛,总喜欢说教。”他望着黑夜,感慨地说。“爱一个人,未必就真的了解她。了解之后,爱也跟着变了。”
“你把我当做病人呀!哼!”
“恋爱中的人,每个人都罹患强迫性精神官能症,一天不想着对方就很痛苦。这还不算是病人吗?”他笑着说。
“无言以对,因为你说对了。”
纪锡桢漾着苦笑,不自觉地挽起她的秀发,像触诊般轻抚她的下巴和颈项。“你的脖子很美,明天我拿些药膏给你保养好吗?”
“嗯……”触电的感觉让她说不出话来。更想着,他会吻我吗?
他,情不自禁地轻吻她那白皙的颈子。
“别……这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她既激动又颤抖地说。
“呵呵……看你的魅力有多大,连男人在讲严肃的事情都会忍不住产生莫名的冲动。”被拒绝了!他干脆顾左右而言他,没有趁机表白。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沉默以对。
过了不久,纪锡桢的家到了。他只是淡淡说声谢谢,就转身进屋里。
叶晓芹再次骑入夜色之中,心里却担忧地想着,我拒绝了他,以后会不会连朋友也做不成?我不想失去这个好朋友呀!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担心的泪水渗出了眼眶。
她不禁停下机车,在月色下低着头,哆嗦着唇,让双眸尽情温润。
夏麟的老家位于民雄,原本他每天都搭火车通勤,下班之后还能帮父亲做些田事。但是他父母心疼他一大早就必须起床,就叫他在市区租房子,免得天天来回奔波。虽是如此,他一个礼拜总会回家一两次帮父母的忙。
他躺在租屋处,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天花板逐渐变成幽蓝的水幕,遽然出现叶晓芹的笑靥、父亲在田里佝偻着背,天色刚亮时母亲坐在屋前做些手工贴补家用的剪影,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景在他的眼前交迭缠绕。
结婚之后,她会怎样对待我父母?这两个外柔内刚的女人能够相处融洽吗?我会不会挟在中间,两边不是人?我会不会庸人自扰?她还要去加拿大念书,这两年两人会变成怎样谁也不知道,她也可能会留在加拿大或美国工作。而我,只能继续窝在台湾。唉!
热恋的时候,是情深意款地绽放爱恋的笑靥,一味地认为现在和未来都是甜蜜的光明。热恋之后,是颓然地在现实的残酷中不知所措。
咦,这两天她怎么只打一通电话给我呢?
夏麟一想到此,随即晃下了床,抓起手机拨给叶晓芹。通话中。他捺下按键“你在干嘛?这么晚了还在聊天”
过没十秒钟,他收到了她的简讯“这么晚了,你在跟谁讲电话?”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在给你打电话啦。”
“哈!巧的好无奈喔。知道你想我就好,快去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吻安。”
他关上了手机,带着甜蜜的笑靥上了床,刚才的疑惑也被抛入黑夜中。
我们不约而同地拨电话给对方,是不是表示我们心灵相通?
虽然巧到无法听到你的声音,我的心却暖烘烘的。
5
自从那晚的轻吻之后,叶晓芹开始害怕面对纪锡桢,惧怕漾着笑脸的打招呼被他视而不见。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是否能像以前那样自然,还是尴尬的别扭。最后,她只好选择逃避。
医院里,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纪锡桢没空特地去找她,周婕郁也忙得没发现她的不对劲,结果造成叶晓芹认为失去了纪锡桢这个好朋友。这种事又不能对夏麟诉苦,因为夏麟知道她在医院里跟老友重逢,说了只会让他心生疑窦,她只能颓丧着脸继续做宣导的工作。
过了一个礼拜,当她陪一位在医院迷路的老人前往位于楼上的病房探望家属时,才和纪锡桢在走廊碰面。
纪锡桢一见到她,随即小快步走来,微笑地说。“好几天没碰到你了。”他凝看近在咫尺的脸庞,口气变成了担忧。“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我……是怕因为那晚的事,你不再理我,失去了你这个好朋友。”叶晓芹既不好意思、心里又松了口气说。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我还怕你不再理我了。”
“呵呵……现在没事了。”她情不自禁地绽放出欢颜。
“我必须去查房,下次再聊。”
“嗯,加油!”
纪锡桢自然地举起手,想拨开她那滑落下来的几绺发丝,但是一想到这里是医院,旋即把手挪了回来,尴尬地说。“我去忙了。”然后羞赧地离开。
她知道纪锡桢缩起伸出一半的手,是害怕被护士看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并非为了那晚的事,因此也扬起释怀的笑容。
这时,叶晓芹的手机发出哔一声,她不假思索地拿起来接。
“你在那里?”卢文惠了无感情地说,这是她的查勤电话。
“我在医院啦”她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急忙跑向纪锡桢,把手机递给他。“跟我妈讲几句话。”
纪锡桢拉垮着脸,随即挤出温柔的声音,说着千篇一律的话语。“伯母你好,我是纪锡桢,小芹在医院……欸,我要去忙了,不好意思。”然后他缩了缩脖子,把手机还给叶晓芹。
“听到了吧?我挂了”她嘟着嘴,根本不理会卢文惠的反应就收起手机。
这就是她们母女每天都会上演的对话。
当证人证明叶晓芹人在医院的事纪锡桢已经做了好几次,不由地心疼地瞅了她一眼。她轻笑了一声,然而笑声蕴含了对于这种糗事的羞愧、对母亲行径的轻蔑、无解与怨怼,以及对自己无助的嘲讽。
即使叶晓芹来医院当志工,卢文惠仍然疑东疑西,怀疑她可能趁机溜到嘉义约会,因此每天都会不时拨手机查勤。而叶晓芹只好找志工或医护人员当人证,证明她真的在医院。反正是卢文惠自己要丢脸,她可不管那么多,此举只会让更多人同情她这个随时被母亲监控、饱受家庭精神虐待的女儿。
亲人之间的关系不管是好、是坏,都是人们这辈子无法割断的。就算死不承认是自己的孩子或是谁的儿女,但是在血缘上却永远无法断绝,连死了也无法逃避,某些看不过去的人肯定会很不小心地记得我们扬言要断绝关系的人,然后不时地唤醒我们对于想要遗忘的人的记忆。即使自认很屌地逃往天涯海角,甚至天堂或地狱,旁人仍旧将关系明明白白写在墓碑上,屌到死也逃不掉!
因此她每次只能既厌烦又倦累地甩了甩头,把不愿接纳的这种母爱累积在心底,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腐烂,转变为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抹灭的恨意。
她是个没有固定工作的志工,跟纪锡桢分手之后就前往妇产科的育婴室,看新生儿过份活泼的哭闹,以及可爱的酣睡样。
几位初当父母的男女站在玻璃窗外面,兴奋地朝自己的小宝贝打招呼、扮鬼脸,有的拿着相机或摄影机猛拍。叶晓芹不晓得他们是在逗看不懂的婴儿,还是在逗自己开心?
基本上,刚初生的婴儿可说是相当难看,只有父母认为这些小天使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宝贝。然后把丑到不能再丑的照片传给亲友,或者放大贴在墙壁,逼他们一定要说孩子好可爱。亲友当然哭笑不得,只能昧着良心说好可爱喔!因为不管在过去、或者未来,他们都曾经或将做这种强迫亲友说谎话的事。
不管如何,挂在父母脸上的幸福,以及婴孩逗趣的模样,还是让她感觉暖烘烘的。
“晓芹,又来逗小baby了。”妇产科的总医师詹文奎,双手插在医生袍的口袋里,扬起下巴地晃过来。
天呀,怎么要死不死又碰到这个情剩(情场上没人要,而剩下来的)呢?什么鸟样嘛!好像当医生就很了不起的样子。别人可能因为你的身份而爱慕你,我可不甩你!虽然她鄙夷地想着,脸上仍然挤出笑容说。“欸,他们好可爱喔!”
“再怎么看,还是别人的。喜欢小孩的话,就早点结婚。”詹文奎露出自认很潇洒的笑靥。
“我可不希望这么早就被婚姻绑起来,何况下半年我就要出国念书了。”她希望一次就把话说尽,免得这位自认很受欢迎的医师再来纠缠。虽然詹文奎的确长得十分帅气,但是那付不可一世的态度让她倒尽味口。
不过,他仍然漾着笑脸,不气馁地说。“前几天同事介绍一家餐厅,听说菜色相当不错,晚上一起去品尝好吗?”
“这个礼拜我都没空耶,晚上我还要去我妈的店里当店员。”
“你下班之后,我去接你到Pub聊天。”
“唉……”她佯装累垮的样子。“那时已经提不起劲,只想回家睡觉呀!不耽误你看诊了,我先下楼。”她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然后赶忙转身离开,更是惧怕他会跟来似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
直到拐进楼梯间,她才松了口气。心里嘀咕着,做人还是不能太和善,不然会引来刚从粪坑洗完澡的苍蝇。
因为叶晓芹个性随和,又是个志工经常在医院里到处晃,认识了不少医师和护士,詹文奎就是其中之一,何况之前她就在店里就碰过詹文奎好几次了。当她在医院遇见他时,詹文奎的第一句话就是喊出她的名字。起初,她是扬起受到男人注意的喜悦,不禁对这个帅气的医生怀着莫名的悸动。然而当她稍微了解他这个人之后,双脚就不自觉地往后退却。
詹闻奎的自信并不是令她排斥的主要原因,而是她听护士说,詹文奎自认医术相当好,再加上他父亲又是个妇产科医院的院长,从小就耳濡目染,因此不把其它医师、甚至主治大夫看在眼里。这点使得在医师家族长大的她极为反感。她的表哥同样是医师,就算他父亲是医院的院长,也是颤颤兢兢的行医,不敢嚣张。
医术是学无止尽,有什么好ㄏ一ㄠ掰的!每次她碰到自信满满的詹文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