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麟在圣诞节的前一天,收到了这张语气十分平淡、又溢满关切的圣诞卡。惊喜之后,潜意识就肆无忌惮地大声告诉他,高兴什么,不要自欺欺人好吗?这是两人最后的连系了!
即使他很不愿意认清这个事实,但是表情却很轻易地就出卖他。
因为,在他非常激动的神情底下,是相当的落寞与颓丧。交迭紊乱的情绪,逼得他只能发愣地站立,不知所措。颤抖的眼皮,冉冉阖上。轻轻抖动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搓揉这张最后的圣诞卡。
他踽踽凉凉望着东北方,哆嗦的双唇微微挪动,彷佛对着就站在面前的叶晓芹说。“你,也要注意身体,千万别着凉了!”
今年的最后一天,强烈的大陆冷气团南下。
沉维涵卷缩在充满寒意的屋宇一角,用冰冷的双手企图煨暖凉飕飕的脸颊。虽然空气与身体是寒冽的,但是她的心却暖烘烘的,嘴角也挂着浅浅的笑容,因为她正凝看以前跟夏麟一起合拍的照片。心绪一转,她不禁担忧起寒流来了,他有多穿件衣服保暖吗?
她忍不住搓揉着双手,渴望煨暖这辈子真正所爱的人,但是红咚咚的手所触碰的却是了无感觉的空气。爱恋的眼睑冉冉垂了下来,后悔的泪水温润了干涩的眼眶。
小小的手提音响,飘出矢井田瞳所唱的“遥远距离”。那是甜蜜到心坎里的回忆,吶喊的渴望见一面,狂奔的爱恋,失落的惆怅。只因为,这是对所爱的人无法跨越的“遥远距离”。
尖锐的门铃声扰醒了沉睡于回忆的她。她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宛如一席不知是冷、是热的空气飘到门前,面容倦累地打开斑驳的大门。
她,惊愣住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找到你吗?你,不要再逃了好吗?”
她,缄默不语,只露出含笑的嘴角,只漾着眷恋的眼神凝看所爱的男人。因为,她激动地不知道如何表达此刻的心境。
冷的直打哆嗦的夏麟,在碜人寒风中从怀里掏出用自己的体温煨暖的那张卡片,激动地说。“我要大声告诉你,你的噩梦终于结束,江璟已经因为罹患癌症过逝了!从今以后,你可以漾着倦累的笑靥,迎接新的未来。”
沉维涵茫茫然地接过那张宣告魔咒已经解除的卡片,但是她没有瞥它一眼,而是仍然一味地瞅着他。彷佛江璟的是生、是死,对心已死的她早就不重要,只有看着夏麟,她才能感受到自己仍然活在世上,更是保有一丝感情的女人!
只因为,他,是她的生命泉源。
“我跟她已经分手了。不管此刻我对她还存着怎样的感情,我只知道,我依然爱着你,因此我要重新追求你,绝对不要再让你逃了!”
“我……”她激动地不知应该兴奋地迎向他,还是愧疚地往后退怯,根本不在乎叶晓芹在他的心中占着何等的重量。
“不准你在我的生命中再次溜走了!我不要再失去你这个让我心碎、让我心痛、让我心疼、让我爱到无法自拔的女人!我要用生命中仅剩下的一辈子,细细缝合你所受到的伤痕,让你得到应有的幸福。请你……不要嫌弃我只能付出剩下的这几十年好吗?”他,最后忍不住哆嗦地说,更是因为惧怕她会一口拒绝,才感到这般的惶恐。
她,咬了咬唇,淌流的泪水温暖的冰冷的脸颊,流进灿烂的笑靥里。她,激动地张开哆嗦的双手,猛然扑向最真实的港湾,紧紧拥抱最真实的爱情!
“不、不、不、不……我永远也不会嫌弃!”她拼命地在他的怀里摇头,拼命地流下欢悦的泪水。“我不要再离开你了!求求你,紧紧抱着我,让我真切感受到你正搂着我。”
夏麟一手爱恋地深搂着她,一手心疼地磨揉着她的秀发,脸颊轻柔地煨暖她那张湿漉漉的脸。原本搅乱的心也在拥抱中静了下来,更是了无波澜的安逸。他这时才深切领悟到,跟一位适合自己的女孩子在一起,是如此的恬静祥和。也许,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幸福,就在灯火阑珊处。他们俩经历了无奈的悲欢离合,最后才在失落的颓丧中凝看自己所构筑的斜塔,心倦身累地遽然发现这一点。这是幸,还是不幸呢?
这一年的除夕夜,蒙特娄大雪纷飞。虽然冷得令人发颤,依然有大批的群众不畏寒冷地齐聚于街头,等待倒数计时的那一刻。
人为的光彩耀眼的灯火,宛如爱情般把白色的世界点缀的如梦似幻。再再让人们暂时忘却刺骨的寒意,只记得即将到来的短暂欢乐,激动地拥抱未来是一片灿烂的无边无际的幻想。
在激亢的喧嚣声中,彷佛害怕再受伤的叶晓芹把全身包裹着紧紧。随着人声鼎沸,她感觉自己也热血沸腾起来,在寒冷中雀跃地跳动着,准备迎接新的生命。
在漫天风雪、中,在狂热的Happy New Year声音里,在彩带飞舞的夜空下,一位让她十分诧异的男人,居然在人稠如粥的广场上寻到了她…一个他不愿意放弃的女子。
亢奋过头的她,即使朦胧的双眸已经失去了焦距,仍然一味地痴痴凝望。
“我要在数百、数千人面前高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我在茫茫人海中,找你找的好苦呀!我,终于在汹涌的人潮中寻觅到了,一个让我无法忘怀女人,一个让我冀盼在崭新一年的第一刻送出爱意的女子,一个让我情不自禁飞到大雪纷飞北国的女孩!这个人,不是别人,是我一直暗恋的你!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在狂乱的喧嚣中,丝丝的话语钻进她那波涛汹涌的心海。
她,激动地泪流满面,在心里吶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坏到骨子里的男人,一定要我在拥塞的人群中这么激动才满意!不过,我好开心呀!
纪锡桢在雪花纷飞中,张开了双手。
她漾着灿烂的笑靥,咬了咬唇,才漾着欢悦的泪水扑到他身上。不是扑到他身上,而是跳!她像只无尾熊抱着他,双脚环搂着他的腰,嘶声喊着。“我爱你,我要接纳你的感情,不要再逃避了!”
纪锡桢激亢地紧紧抱着她,狂乐地在人海中旋转。
两人温热的泪水,悄悄融化了飘落于脸上的雪花。
跟叶晓芹一起来庆祝新年的小洁,瑟缩着身子,悄悄钻进陌生的人群里。
虽然喧闹的欢乐声在耳畔回荡,狂热的激情在眼前上演,但是她只能在拥塞的人海中孤独地眺望黑暗的穹苍,这样她才不会发觉世界怎么突然蒙上一层水雾,而且冉冉扭曲。
“Happy New Year!”
一句近在咫尺的陌生男声钻进她的耳膜,她冉冉垂下了头,狐疑地凝看站在眼前的一位身穿棕色皮衣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好像在那里见过他的照片。
“你好,我是纪锡桢的同事。”男人的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下巴朝纪锡桢挪了挪,然后微笑地对小洁说。“叫詹文奎。”
小洁茫茫然地望着纪锡桢和叶晓芹。
纪锡桢放下了叶晓芹,视线飘向詹文奎,微笑地说。“你看,谁也来了。”
这时,叶晓芹才惊讶地发现詹文奎真的来加拿大!更不自觉地噗嗤笑了出来。因为她一碰到了爱情,眼里就挤不下其它的人事物。
“晓芹呀,我说过一定要来打扰你这只地头蛇的。”詹文奎仍然微微扬起下巴,铿锵有力地说。
“这次,我一定欢迎你的打扰”她挤到詹文奎旁边,漾着笑脸,伸出友谊的手。
“回去之后,我就是主治医师了!”詹文奎露出得意的笑容,用友情的力度握住她的手。
本性难移呀!她笑着用力挥动两人的手。
纪锡桢趁机走到小洁的身边,露出诡谲的神情,语气抑扬顿挫地说。“我曾经跟他聊过你,也拿你的照片给他看过,然后他就不时问我关于你的事。你知道吗?当这个家伙知道我要来加拿大的时候,就一直拜托我,一定要带他来。因为,你……就在蒙特娄!”
小洁的头颅在这个诧异的寒夜里突然重了起来,咚地歪斜到一侧,望着正在凝看她的詹文奎。纪锡桢的话语想要表达什么,她当然知道,而且她也想起叶晓芹曾告诉她有关这个男人的事(当然是好的方面)。忽地,她也笑了出来!不过,这是甜蜜的笑靥。
叶晓芹望着这对相互凝视的男女,不自觉地漾着微笑,轻摇着头。
自从纪锡桢告诉她詹文奎好像对小洁有意思之后,她就有意无意地把她们在Pub合拍的照片秀给小洁看,见小洁对他并不排斥,于是在传给纪锡桢的信里就不时谈起小洁,请他在聊天中若有似无地透露给詹文奎。
原本她只是想捉弄詹文奎,对于撮合这一对根本没有信心,毕竟距离太远了,而且两人又没见过面。没想到这位挺现实的男人居然为了一份没见过面的爱情,在寒冬里远赴千里之外的国度!
唉……世事难料呀!她笑着心想。
的确,世事难料!倘若她获悉詹文奎是在没有细看杨小姐的病历才间接造成那件憾事,会偷偷介绍小洁给他吗?以她的个性笃定到现在仍然怀着恨意,不可能做出这等事。就是因为不晓得这件秘密,她才认为自己所营建的巍峨高塔没有歪斜!
是对,是错?没有绝对的答案,只有感性的认知。
另外,她更万万没想到纪锡桢竟然愿意往前踏出一步,在没有透露出任何暗示、甚至暧昧的讯息之下,远渡重洋来告诉她…我爱你!
忽地,她气得瞪视纪锡桢,眼角却堆满了情意。男人呀,还真的是不能信任,他们竟然瞒着我密谋今晚的浪漫!这么做,有那个女孩子不心动呢?
一条温暖的围巾,冉冉环绕她的脖子。
詹文奎走向脸上挂着腼腆笑靥的小洁。
在黑黯的穹苍底下,是一片片灿烂的灯海,以及一阵阵喧闹的祝福声。
这方世界究竟是亮晃晃,还是黑魆魆?见仁见智吧!
声声质问苍茫的天地,是谁主宰了我的一切?
为什么非要历经了悲欢离合,
才在剎那间,遽然发觉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辈子的存在,是否就是为了等候这一念间的到来?
6
位于意大利比萨的斜塔,是到访意大利旅人的朝圣地。叶晓芹好奇地绕了斜塔一圈,从不同的角度观看这座著名的斜塔。有时它偏向左边,有时倾向右边,有时彷佛即将迎面倒下来,有时宛如驮负不了重量似的往后躺下去。
伫立于不同的地方,所见到的斜塔回然不同。
就连旁边那座正直耸立的大教堂,从某个角落观看,它一样在视觉上产生歪斜的幻影。
遽然,她停下了脚步,凝看着前方,那是她念念不忘的背影,更惊愕竟然在意大利瞥见夏麟的身影。她怔怔望着一直深藏的爱,渴望走向前去,却又万万不敢。
因为,他的无名指戴着戒指。因为,他的旁边站着一位女人。
只是,她不晓得,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初恋情人。
他,是真的爱我!她激动地想着。因为在垦丁的海边,她曾经说过以后要跟他来意大利渡蜜月。虽然如今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但是他依然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
夏麟冉冉转过身来,她吓得急忙转过身去。激亢的她,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紧闭双眸,害怕遏止不了的眼泪会滑下来。
阴彤的天际飘下毛毛细雨,让她有了借口,沾附于脸上的是雨水,不是泪水。
纪锡桢撑起雨伞走了过来,为她遮风挡雨,微笑地说。“看你一直跑来跑去的,在看什么呢?”
“观察斜塔呀!它,就像爱的斜塔,人们站在不同的地方,所看到的倾斜方向都不一样。这也是你以前教我的。”
“呵呵……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呀。”
“当然喽”她嘟起嘴,俏皮地说。“而且,我认为是关在斜塔里面的奴隶企图逃亡,但是都选择了同一个方向,巍峨高塔才承受不了而倾斜。”
“至少,你现在是个可以自由活动的奴隶,你妈无法再用枷锁紧紧把你绑住了。”
叶晓芹只能苦笑以对。忽地,她忆起叶勇鑫曾经说过的话,你跟纪锡桢或许不是一对好情侣,却是一对不错的夫妻。
她没想到把沉默当成爱的父亲,竟然在沉默中一直细心观察。而且一针见血,居然被他料中了。
夏麟愣住了,站在前面的人儿居然是他一直忘不了的倩影。
但是,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往前踏出一步。
因为,他的旁边已经有了人。因为,叶晓芹的旁边更没有位置让他挤进去。
带着细雨的寒风,更为冷冽了,再再催促他哆嗦着身子,凝看永远看不够、更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瞥的身影。
沉维涵撑开了伞,一手惧怕浑身颤抖的他像高塔一样倾斜似的搂住他的腰,一手帮他挡住飘下的雨丝。“怎么了?集合时间快到了。”
“斜塔之旅已经结束了!走吧。”他漾着勉强的笑容,接过雨伞,为他应该付出所有的女人遮风挡雨。
只是沉维涵不晓得他这句话的含意,而且更带着浓郁的感伤。
雨继续飘下,洒在岿然而立的斜塔。然后从被关在里面的奴隶们所挤斜的那一侧屋檐滴下来,彷佛是那些爱的奴隶因为无法逃脱所流淌的泪水。
这两对把自己关在雨伞下的夫妻,在巍峨斜塔前面擦身而过。
我会伫立于巍峨的斜塔下面,拱起双手,承接你落下的泪水。
再,一饮而荆
把我们不得不分离的爱,偷偷融为一体!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