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海边之后,他们在安平吃了虾卷和蚵仔煎,然后就悠悠骑着机车,漫无目的到处闲晃。只因为这样才能在薄弱的阳光下光明正大地搂着对方,多那么一些时间感受对方的温柔,珍惜拥有对方的一分一秒。
是距离产生了珍惜,还是阻挠增添了惆怅,让爱情在两人的宁贴中急遽扩散?也许,都有吧。不管怎样,他/她正在身边最重要。
到了四点,虽然他们无聊的很浪漫,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火车站。
叶晓芹主动帮他买了车票,却不愿进入月台送他,情愿隔着栅栏依恋不舍地握住他的手。要说的话,他都知道。但是不说,又很难受。说了,却又平添离情。她把纷乱的情绪化为眷恋的手指,在他的十指交迭缠绕。
“下个礼拜我们就能见面了,所以不要太想我喔。”夏麟轻吹着她的发丝。
“就是还要等一个礼拜嘛!”她嘟着嘴,赌气似的说。“你为什么不在台南找工作?”
“我家在嘉义,我必须照顾我爸妈,原因就是这么简单,而且搭火车一下子就到台南了。”
“不管啦!你说,你爸妈比较重要,还是我?”她促狭地紧盯着他。
“有天当你的孩子结婚了,我想你也会问他,我比较重要,还是你老婆?我知道你爱我,才会问这种问题。但是不要没事给自己找事做,这不能证明什么,只会说明你用变调的爱情来威胁我,企图达到你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已不是爱”他蹙起眉头说。
也许夏麟在海边时想起两人结婚之后,她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家人,再加上她那犀利的眼神,不由地用严肃的口吻将心中的困惑转化为这道无聊问题的答案说出来。
“哼!我只是在逗你而已,干嘛把我的爱说成占有欲和庸人自扰?我是那种女人吗?我还以为你会说三个都爱,或者笑着骂我神经,结果却是劈劈啪啪数落我一顿。”她扬了扬眉毛,气愤地撇过头去。“还说什么我们相互了解”
“阿!对不起啦,是我多心了。”他彷佛害怕弄疼叶晓芹似的握住她的手,惊慌地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别生气好吗?”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不想让我知道的心事?”她的念头一转,转过头来执问。
“也许是我设计的东西明天就要试模了,害怕失败吧!如果结果很糟,我不知道老板还要不要我?”他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这也是他担心的另一件事。
“你早说嘛”她终于释怀地漾起浅浅的笑容。“就像菜鸟医生第一次动刀,即使手术很简单,还是怕的整晚睡不着。好不容易撑到了手术台,还要老鸟护士安慰…乖,别怕喔,有阿姨在旁边照顾你。”
“你呀,满口医经,应该去当医生才对。”
“我现在不后悔当年的决定,是因为我现在还没正式踏入职场。几年之后呢?我就不知道了。有些事情,不是当学生的我所能接触到的,更甭说体会了。”
“至少这是你的选择,就算后悔,也只会苦笑以对,而不是在强迫下引起的满心怨恨。别想那么多,再过几个月你又是学生了,可以回到无忧无虑的生活。”
“呵呵……”她怅惘地看着地面苦笑。“出国念书也是另一种社会考验呀,跟在国内截然不同。因为人生地不熟,因为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因为没有家可以逃避,更因为没有你可以依靠。”
夏麟还来不及安慰她,站务人员就吹起哨子。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视线飘向即将被火车填塞的南方。
伴随着火车辗过铁轨的咚咚声,叶晓芹无力地说。“火车来了,你又要走了。”
“当火车再次来了,也就是我回来的时候。”夏麟握了握她的手。
“不管什么事,你都有话来塞满我的空虚。走吧!到家的时候记得打电话给我喔。”
“嗯,吻安”
他的手贴着自己的唇,再送给她的朱唇,才走向堆堆累累的人潮。他转身朝她挥手,示意她回去吧,然后挤入车厢里。
在拥塞的人群中,她没有再看到夏麟的身影。虽是如此,她依然斜倚着栏杆,直到火车离站了,才落寞地离开曾经有他的角落。
时间,是如此的慢悠悠,却又这么风起云涌。
再多的爱恋,还是有化为思念的一刻。
第二章 原来,这也是一种浓郁的爱
1
卢文惠到日本旅行了。大家的日子也都跟她在的时候一样,工作的工作,吃饭的吃饭,睡觉的睡觉,没什么差别。
但是,叶家就在她出门的那一剎那间,突然变得生气盎然,充满活泼的气息,根本就是死而复活。就连外人,比如阿秀和诊所的护士也不自觉地感到轻松自在,身轻如燕,如沐春风。至于店里的员工嘛,更不必说了,简直就像被超渡到西方极乐世界,渴望就这样好爽的死下去。听不懂?就是爽死了啦!
一个人的短暂离开,能直接或间接造成大家心境上如此巨大的转变,可说是做人相当成功。至于是那方面的成功?当然是失败的很成功。
要达到这种境界,非常不容易呀!
难怪叶勇鑫要抱着禅修的精神过日子!没办法,现今的卢文惠跟年轻的卢文惠,差太多了。
更难怪孔子会说……
四十而不惑。今译是已经习惯了,就不再迷惑为什么另一半跟恋爱的时候不一样。
五十而知天命。当然就是很无奈地认命。离婚嘛,还要付赡养费,太不合算了。
至于俗话说人生七十才开始,就是终于忘记对方的存在,重新展开新的人生。
这三句爱情贱言录,不管男女都适用!
因此,老婆才一离开家门,当晚叶勇鑫就相当畅快地干了酒,绽放难得一见的爽样。
李裕希,也就是卢文惠的姐夫,瞅了他一眼,忍不住感概地说。“果然,老婆不在的地方,就是男人的天堂。”
“因为有我们这些美眉陪着你们呀。”酒店的A小姐笑盈盈地端起XO,把晶莹剔透的酒杯斟了三分之一满。
叶勇鑫扬了扬眉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这你们就不懂了!”李裕希的手指滑过坐在两旁小姐的酥胸。“是因为我跟他的老婆一起出国旅行,就算喝醉回家也没人管,就算家里空无一人,呼吸到的也是自由的空气。你们说,一年当中能够呼吸到这种空气的有几天呢?这几天,才是真正的天堂呀。”
“唉……李院长呀,你今天终于说句了人话!”叶勇鑫一边揶揄地说,一边感触良多地拍着他的肩膀。
“谁叫我们的老婆是姐妹,个性都差不多嘛”他忍不住猛灌了口酒。
“不会吧!听起来你们老婆好像很恐怖又跋扈,都是凶悍的母老虎,不需要看到本人,只要用听的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了!”B小姐为了迎合客人,一边故意装出为男人打抱不平的表情,一边搓揉着叶勇鑫的手臂。
“话也不能这么说,想当年她们也是温柔体贴、娴熟端庄、知书达礼呀”叶勇鑫不自觉地露出轻狎的表情。“再过二十年啦,你们知道你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吗?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老公可能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只敢偷偷呼吸自由的空气,不敢让你们知道。”
“什么呀!你们看看洪医生,他太太在家,也没有出国,他还不是一样很开心!”C小姐佯装赌气地说,也刻意露出娇憨的神态骚动客人的心。
“太座不管我,我很开心。太座如果不在家,我更开心”洪医师轻吻C小姐的脸颊。
“你们也别怪男人无情无义,等你们到了某个年纪,就会抱着跟我们类似的心思,认为老公不在的地方就是天堂”李裕希似笑非笑地说。“而且,做丈夫的最怕接到老婆从国外打回来的电话,尤其语气是许久没有听到的撒娇,以及温柔的嘘寒问暖,简直就像病人听到医生说要动大刀一样。”
“为什么呀?这不是表示她还爱你,虽然年纪大了,仍然充满浪漫的爱情吗?”刚踏入酒店这一行、也是年纪最小的A小姐不解地问道。
“什么呀!就是信用卡刷爆了,害怕付钱的老公责骂,所以才先撒娇啦”洪医生笑着代为回答。
“唉……有钱真好。”年纪最大的C小姐既羡慕又嫉妒地说。
女人!唉……他们这三个中年男子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B小姐狐疑地说。
“女孩,在寒冷的冬天看到男孩费尽傻劲才买到热呼呼的饮料,或者听到男生在满是学生的宿舍前面大喊我爱你,就觉得好心动、好浪漫!女人,则会命令男人少做这些没有附加价值的傻事,把所有的心思全用在赚钱上面,然后带我到法国、希腊旅行,最好再买个LV包包,或者Hermes的Kelly包、Birkin包,甚至钻戒送给我,这才是最浪漫!人呀,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会变的啦!”李裕希开玩笑似的说。
“不愧是医师,一针见血呀”B小姐感叹地说。然后优雅地翘起手指暗示。“什么时候才有男人送钻戒给我呢?”
三个男人都表情木然,假装没看见,也没听到。
“这么说来,你们还爱你们老婆吗?”A小姐漾着天真的表情问道。
“爱呀”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更表现出废话的神态。
“不会吧!”A小姐惊愕地说。
“因为你们不是我们打算外遇的对象,所以不必说谎。”洪医生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
男人!唉……三个女子不由地在心里感叹着。
“洪医师,你要我们怎么接话呢?”C小姐满脸沮丧地说。
“那就傻笑,然后陪我们唱歌、喝酒。”
三个男人深吸了口自由的空气,一手拿起麦克风唱歌、一手端起酒杯啜饮,享受难得却短暂的美丽时光。
老婆,因为有你,我才有机会尝到置身于天堂是什么滋味。
所以,老婆,我爱你,更要大声地说谢谢你!
不过,别太早回家,更不要把信用卡刷爆呀!
2
叶晓芹算准了卢文惠正搭上前往小港机场的小巴士,就跟店长打声招呼,翘班溜了出去。她兴奋地骑着机车在市区兜了一圈,在路边慢悠悠地喝了杯珍珠奶茶,到门可罗雀的唱片行悠闲地挑张CD。然后来到Y医院,找在这里当药剂师的周婕郁。
她在药局外面,用手机传则简讯给在里面包药的周婕郁。周婕郁晃到领药口,隔着玻璃窗指着手表,然后比个五,随即又回到工作岗位。叶晓芹只能耸了耸肩,走到医院大厅闲坐。
医院,是真实人生的缩小版。在这个角落可以同时见到富贵贫贱,看到生老病死,深切感受到人类的七情六欲、以及爱恨情仇。
无聊的叶晓芹环目四顾,视线掠过了病人、家属、志工、医师和护士,这些人都露出不同的表情、怀着相异的心思,同时也影响到他们走路的方式。
倏然,她觉得自己好渺小,心中虽然饱满,却是空虚所构成,恹恹了无生气。
眼前的人不管是珍惜、浪费、放弃当下,皆是活生生的个体,尤其所认识的人更是为了工作打拼。然而,她却感觉自己逐渐虚无起来,犹如看不到、摸不着、却带着医院特殊味道的空气,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偶尔溜进人们的肺部,再被吐出来,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定位。但是,也因为有这股奇特的味道,人们才恍然空气就存在我们四周。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点可悲!彷佛她在世上什么也不是,只有这具游荡的躯体证明自己的存在,却又感到莫名的不确定性。
她微微甩着头,抛开那些让心情沉闷的想法,站了起来,在医院的一楼闲逛。当她晃到急诊室时,顿时抖起惊愕的表情,居然在这家医院巧遇不可能会在这里出现的学长。
然而,这位身穿白袍的医师的五官却揪在一起,更是涨红着脸安抚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因为他要帮小女孩抽血,却试了三、四次还找不到她的静脉,痛得她泪眼汪汪看着陪她来的母亲。
叶晓芹以前在诊所当过无牌护士,不知道对多少病人打过针了,下意识地打算一个箭步跑过去帮他的忙,但她想到这里是纪律严谨的大医院,而且此举只会更伤了这位菜鸟医师的心。
一位护士实在看不下去了,拉垮着脸走过来,搡开了他,紧盯着女孩的手肘,然后松开原来的橡皮带,重新绑在手腕的上方,拍了拍手背,针头精准地插进血管,鲜红的血液剎时灌进针筒。女孩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位武功高强的护士阿姨,根本忘记哭喊。
而菜鸟医师羞愧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叶晓芹这才小快步跑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兴奋地轻喊。“纪锡桢!”
男人的身体猛然一震,迅速转身察看,同样惊讶地瞅着她。“晓芹是你呀!”随即转为担忧的语气说。“你怎么会在医院?生病了吗?”
“不是啦。我是来找周婕郁的。你不是在台中工作吗?什么时候回台南?”
“我回来快两个月了。刚好有个学长在这里工作,透过层层关系才有机会回来。”纪锡桢含蓄地说。
叶晓芹佯装嗔怒地说。“既然回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真不够朋友”
“在这里我还是菜鸟,才想等到熟悉了之后再去找你。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当然有空喽。对了,还要再外加一个周婕郁,我不能见色忘友。”
“你说怎样,就怎样。”他深情款款地说。
此时,急诊室门口扬起救护车哀鸣的声音,她们俩不自觉地转身察看。躺在担架上面是一位六十几岁的妇女,已经失去意识。陪伴于一旁是黝黑的脸庞布满岁月痕迹的丈夫。
刚当上医生没多久的纪锡桢虽然曾在急诊室实习过,但那时有医师在旁边指导,心里不自觉地萌生有事的话还能求助的心态。如今,他是独当一面的正式医师,不由地慌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用相当温柔的语气询问男人关于病人的症状。
“医生,赶快救我某啦”老人家根本不管他的问题,满脸惊恐地用台语哀求。
随车人员彷佛对着空气喊着。“我已经给她做CPR了!”
护士一听、再瞧了病人一眼,赶紧把心电图机推过来。
纪锡桢虽然听到了,然而当他看见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