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爱太沉重了- 第29部分

　　他紧紧阖上了眼，再冉冉松开了紧绷的眼睑，温柔地握住她那颤抖的手，希望能弭平她的恐惧与绝望。
　　她笑了，是哭着笑了。
　　他哭了，是笑着哭了。
　　浓郁的悲哀驱使他们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用放肆的又哭又笑来发泄这些年来堆砌在心头的所有情绪，耽溺于对方的拥抱来暂时抚平无法缝合的心碎。
　　请别嘲笑我离开你之后，还再厚着脸皮来找你。
　　只因为我忘不了你，只因为我仍然爱着你。
　　更因为，那是我最真切的爱！
　　请放心，我不会讥笑你，更不会认为你厚颜无耻。
　　只因为我还惦记你，只因为我依然关心你。
　　更因为，我曾经真的好爱你！
6
　　沉维涵和夏麟就读同一间国小和国中，因此从小就一起打闹长大，也就是青梅竹马。只不过这些已经随风而逝，只能在记忆里漾着凄美的笑容凭吊。
　　为了不造成对方的负担，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压抑住回忆。然而当他们偷偷翻墙进入以前就读的国中时，悲欢离合的往事也随之涌上心头，激荡在燥热的空气中，恰如载着他们飞跃的秋千。
　　沉维涵跟以往一样，优雅地坐在木板坐垫上，轻轻摇晃。而夏麟则是站立，奋力地摆荡秋千。她，宛如他的守护者，一味地在底下害怕他飞的太高，高到一不小心就离开她的世界。他，犹如她的瞭望者，为她观看远方的世界，在交会的剎那间，用眼神转诉他所见的情景。
　　但是，交错的时间是那么短暂，短到她不自觉地离开他，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短到他来不及告诉她，那是危险的陷阱，绝对不能靠近。
　　沉维涵含笑地凝看他，眼珠子随着他的身影摆动，似乎不愿意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她抬起双脚，随着秋千在空中微荡。
　　她的身影在夏麟的眼中忽大忽孝忽远忽近，心海也随之波荡。他瞅见沉维涵轻晃的双脚，自然而然地漾着笑容说。“你以前也是这样”
　　“什么也是这样？”
　　“我们念国小的时候，我家离学校比较远，所以经常顺路到你家外面叫你起床，然后载你到学校，每次你坐在脚踏车后面，双脚总是像这样轻轻摇晃”晃的我……仍然心魂荡漾！他惶惶然地凝望崭新的校舍。
　　“好呀！原来你念国小的时候就这么色！不专心骑车就算了，还偷看女孩子的腿。”
　　“对呀！而且很好奇地想着，萝卜不是长在地上，怎么会跑到大腿下面呢？”
　　“你嫌我腿粗呀！现在可是很苗条了”她环顾了四周，情不自禁地绽放甜蜜的笑靥说。“当你念国一的时候，我还逃学跑到这里来找你。那时你既生气又羞地在同学面前把我赶出去，我都哭出来了，气得好几天不跟你说话”
　　“谁叫你那么无聊，跑来看我上课！”他也回报灿烂的笑容。
　　“什么无聊，那是想你，想看看你在新的学校过得好不好。虽然你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但是你在国中，我是国小，就让我觉得你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喔，才利用下课偷偷爬墙出去，拼命跑来这里，只想看看你真的在不在。你呀，却把我臭骂一顿，哼”她佯装噌怒地撇过头去，眼角却挂着浓的化不开的甜蜜。原来，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虽然那时的我还不晓得喜欢究竟是什么感觉。
　　“如果是现在，我会好好地把你藏起来。在那个青涩的年纪，我只认为面子都被你这个小鬼丢尽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丢耶！后来我上了国中，不愿理你，害怕同学在后面指指点点，嘲笑我们在谈恋爱，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拿椰子丢我”
　　“不错了啦！椰子很重耶，至少我也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拿起来丢人呀。而且，又没丢到你。”
　　“结果丢中了路边的野狗，然后被一群抓狂的野狗追着跑，最后还要本小姐出马，英雌救男，你羞不羞呀”她的两根食指在双颊挥舞着，就如同她当年所做的鬼脸。
　　夏麟瞥了一眼校园围墙旁边的大王椰子树，扬起回忆的笑容。“经常做糗事的又不是只有我！像你放个风筝，飞呀飞，竟然飞到椰子树上面，还逼我帮你捡回来，把我当成猴子呀！”
　　“对呀，谁叫你第一次写情书给我，脸蛋红的像猴子的屁股。”她笑盈盈地瞅着他。
　　“情书！”他笑着低下了头，停下了秋千，然后斜睨了沉维涵一眼。“那么多年了，给你的情书应该不少吧。我们分手之后，你把它们都丢掉了吗？”
　　“当然喽！肉麻兮兮的，看得都起鸡皮疙瘩了。”她同样笑着垂下了头，声细如蚊地说。“都放在老家，我才舍不得丢掉耶。”
　　“什么？我没有听到呀！”夏麟跳下了秋千，蹲在她的面前，一手搁在耳朵，大声地说。
　　“都放在我家啦，每一封都好好保存着。”沉维涵拱手双手贴在唇边，朝着蓝灿灿的天空喊着。“这样满意了吧。”
　　“满……意！”他笑脸朝着回忆喊着。
　　沉维涵瞥了他一眼，抬头望着树梢，感叹地说起朱自清在匆匆这篇文章里的句子。“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唉……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到过去呢？为什么日子一去不复返呢？”她越说越感伤。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但是燕子还是原来那一只吗？就算是，它也一样变了。
　　“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青翠的叶子是原来那一片吗？就算是，它也一样变了。
　　“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绽放的花儿是原来那一朵吗？就算是，它也一样变了。
　　“人，跟大自然的所有生物一样，都会随着时间改变，不可能不变。
　　“过去的日子，就藏在我们的记忆里，等着我们去追忆，所以它并没有流失。
　　“流失的，只是忘记珍惜当下。”
　　我，就是忘记珍惜当下，去追寻不属于我的海市蜃楼！沉维涵在心里自嘲着。“但是，我还是想回到过去，渴望挽回什么。”
　　“呵呵……”他心疼地笑着。“假如现在的日子还跟以往相同，我们可能抱怨连连，厌烦一成不变的生活。而且，我们更可能对现况怀着不满，才会不自觉地怀念过去，数着流失的岁月。就是因为生命中存在着许多IF，我们才忍不住想回到过去。但是，究竟我们是无法接纳现今的生活，才盼望过着以前的日子？还是，希望回到某个时间点，重新挑选另一条道路呢？”
　　“我的答案，就是两者皆是。冀盼回到过去的日子，更不要挑选那条错误的道路”她阖上了眼睛，拼命甩着头。“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心掏出来，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呢？”
　　“因为，你认为那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浪费生命，我才希望你能珍惜现在和未来，不要一直耽溺于缅怀。既然知道过去已经浪费了，为何现在还要继续浪费下去呢？”
　　“我知道。但是，让阳光直接照在心头的伤痕，还是会痛呀。”
　　“痛久了，就会麻痹了。”
　　“什么呀”她搡了搡他。“不管怎样，每次跟你聊天，心情就变得很舒畅。”
　　“所以，你才一直记得我。”把我当做你最后的避风港！他感慨地想着。“起风了。”
　　她阖上了双眸，迎着微风，唱起张学友的想和你去吹吹风。
　　想和你再去吹吹风，虽然已是不同时空，还是可以迎着风，随意说说心里的梦……
　　“别哭了”他握住沉维涵的肩膀，转了过来，柔柔地揩去懊悔的泪水，不让她唱出令他心痛的下一句。“走吧，我们去吹吹风”
　　“嗯！”夏麟的身影在她的泪眼里彷佛浮光掠影般飘动，惹得她激动地紧紧抓住他，害怕风会把他带走。
　　“别傻气了，我们走吧。”
　　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很自然地执起沉维涵的手，她漾着童稚般的笑靥迎接他的呵护。两人宛如偷拔了邻家果园的水果似的带着笑闹声，紧紧抓住彼此的手拼命地逃，彷佛要借着奔跑来发泄狂乱的情绪与沉积的悲伤，但是纷乱杂沓的步伐却把他们带回以前无忧无虑的时空…一对两小无猜的情侣。
　　跑没多久，两人都累了，也汗流浃背了，岁月无情呀！但是，心呢？
　　夏麟喘了几口气之后，仍然像以往那样脱下T恤，挑了衣服上面干燥的部份，折了起来当成毛巾擦拭她的汗珠。
　　她不晓得，留在他衣服上的是当下的汗水、或是回忆的泪珠。只有一项她能确定，就是原来自己还依然爱着他！
　　多年前他们是骑脚踏车，如今则是骑着机车，奔驰于曾经留下他们嬉闹声的乡间小路，掠过他们赌气追逐的身影。周遭的景物虽然不同了，但是鲜明的回忆弥补了这小小的缺憾。因为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已经被风扬了起来，在空中轻柔翩舞。
　　沉维涵漾着陶醉的笑靥，张开双手，让风灌满空虚的身心，不时迎着风呼唤心中的思念。夏麟兴奋地弯着腰，使劲掐着手把，佯装正卖力踩着脚踏板。因为，后面的人儿不管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沉维涵，一个这辈子无法忘却的人儿。不管她已经变成怎样了，他仍旧不可能不去关爱。何况以前的沉维涵，仍然躲在现今自认已经改变的躯体里面的一角，嘶声喊着求他来拯救！
　　他们不由地坠入以前的时光，空气里盈满他们的欢笑声，以及斗嘴的吵闹声。一想到当时无聊的斗嘴，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更张大着嘴狂笑，就让带着悲伤的笑声把这些年来所积压的情绪完全发泄出来。
　　虽然他们狂妄地在小路奔驰，但是夏麟小心翼翼地避开沉维涵所住的村子，因为她的父母不晓得她回嘉义。对于他的用心，沉维涵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只能用感激的泪水悄悄回报。
　　来到了省道，夏麟也放慢车速，风也悄悄地不再狂肆地追逐他们。欢乐的激荡情绪也冉冉平息下来，只留下坎坷的现实在他们眼前狂妄地一路绵延展开。
　　想和你再拾起爱情，即使我已变得不同。
　　但是，依然可以凝看你，回忆曾经爱你的过往，我还爱着你……
　　想和你再忆起爱情，即使你的情已不同。
　　可是，仍然可以凝视你，追忆曾经爱你的过往，我还想着你……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夏麟帮她在附近租了间房。更为了不让沉维涵感到尴尬，他特地把房租说成一半，另一半则由他自掏腰包，希望她能早日还清债务。同时，他也四处拜托认识的厂商，帮她在一家工厂谋到会计的工作。
　　两人认识那么多年了，他在盘算什么、担忧什么，沉维涵全都知道。何况夏麟已经有女朋友了，虽然远在加拿大，即使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仍然爱着他，还是佯装兴高采烈地搬离他的住处，不让处处为她着想的他陷于两难的局面。
　　同时，她为了不在孤单的夜里拼命想着夏麟，也让自己早点自由，晚上就到附近的餐厅当洗碗工，让身体的劳累取代心里的思念。
　　但是，可能吗？
　　夏麟只能愧疚地看着帮他整理房间的她。如果还不是爱着叶晓芹，他愿意和沉维涵再拾起爱情，虽然她已不是从前的她。因为这两个不同的她，他都热爱。
　　沉维涵低头默默无语地为他做着家事。她晓得夏麟心中的纠葛，只好把内心的渴望与爱情封锁起来。更害怕多说了话，会情不自禁地把情意表露出来。
　　熟识多年的相互了解，让他们不需询问也知道对方的心思。他们忍不住笑了出来，却是无奈的苦笑，两人只好尴尬地转过头去，又不由地嘲笑自己好做作。
　　是不是我这样做，就能让你少一点苦恼？
　　还是，却不小心让你多了一分爱恋？
7
　　诊所的护士再次感到身轻如燕，连走路都有风，因为卢文惠前往加拿大押解女儿回国。
　　但是，叶勇鑫仍然表情木然。因为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六十几岁的女病人，而且已经唠叨了十分钟，彷佛全身都是病，病到声音孱弱地讲个不停。尤其每当她说一个病痛，叶勇鑫回答一个病因，妇女就像个口试主考官般满意地点头。
　　他瞥了一眼手表，在心里狠狠地叹了好几口气，然后有气无力地说。“我先开一些感冒药给你。你的胃不好，我会放一些胃药的。”
　　“医生，麻烦你药开重一点。”妇女微笑地叮咛着。
　　叶勇鑫瞅了她一眼，只好修改计算机上的药单，开了一剂比较强的抗生素。在心里感叹地想着，病人老是要求重一点的药，医生只好用更强的抗生素，最后吃到身体产生抗药性，无药可医才满意！
　　“对了，我有糖尿病，顺便开一下降血糖的药。”妇女再次微笑地说。
　　“你最好吃原本医生给你的药，不要再乱吃了。你可以吃些蒟蒻降血糖。”
　　“喔，那么可以顺便打针吗？要大筒的喔”妇人既然捞不到降血糖的药，只好再捞一剂静脉注射。反正付的钱都一样，不打白不打，打了是白白挨痛，至少痛得很爽。
　　“嗯，你先到外面去等打针。”他开了一剂维他命，让她自我安慰。
　　妇人这才稍微满意地站了起来，再发了一分钟的牢骚才走出诊间。
　　叶勇鑫既倦累又厌烦地阖上眼睛，抡起拳头搓揉着额头。他愿意竭尽全力为病患治病，这也是他的工作。但是，他不要听病人大发牢骚，一点点不舒服也要说成要死的样子，用心听多了还真的会得忧郁症。
　　他扭了扭脖子，朝麦克风叫下一位病人。
　　这一位是个二十几岁的女性上班族。叶勇鑫看了一下她以前的病历，然后用关切的语气说。“那里不舒服？”
　　“好像是感冒，喉咙痛，全身无力，骨头酸痛，头很重又晕晕的，有点鼻塞。”女孩简洁地说。
　　“大概多久了。”
　　“三天了吧”
　　叶勇鑫看了一下她的喉咙，然后量测血压。“正常。”他心想着，如果病人都能像她这样只讲重点，不知道有多好！
　　“对了，这两天还拉肚子。”
　　“嗯，这几天最好吃稀饭，少吃油腻的食物。”
　　“喔，有时候我会常拉肚子，有时候却又便秘。”
　　叶勇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