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只能靠时间消磨,事情的真相却纸里包不住火,没过几天,好事人就编出了顺口溜儿,在社会上很快传开了:
主任去看书记妈,
礼品装满桑塔纳。
巴结如同车追尾,
人命立刻报销仨。
事情越传越蹊跷,甚至有人说方主任的车上,带的并不是老婆,而是县委办公室的女秘书;出车祸的时候,司机倒没有开车,只是坐在后排,让主任和小秘一边飙车,一边调情。在高速公路上行驶,车速太高,方主任心神分离,手忙脚乱,才出了这么大闪失。反正传来传去,越传越不是滋味儿。全市各县(市、区)都知道了,丰阳县的县委一把手借母亲有病之机,大肆收受礼品;一个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的作风如此不堪,才导致重大悲剧发生。于是,就搞到了唐都市市委领导们的头上,说他们至少是犯有用人失察的过失,叫市委领导们也很没有面子。为了控制事态发展,市委很快就采取了组织措施,把万书记调到了市直一个不起眼的单位去做一把手,新的县委书记宋维山前来上任。
宋维山书记到任没有多久,还没有来得及安排新的县委办公室主任,市委把县长也撤换了,比宋书记年龄略大一点的吴振国,从永宁县副书记位置上调来当了县长。
九
怀念
方家英主任的突然罹难,给县委办的同志们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方主任在同志们心目中,是一个好主任。办公室人员本来就是为领导服务的,况且,方主任是万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对万书记的万般敬重是发自内心的,大家没有觉得方主任有巴结领导之嫌。平时,方主任对上对下,都处理得谦和、周到,平衡了各个方面的关系。他对办公室同志们的工作要求很严,但在生活、家庭各方面又很关心。有空儿的时候,他只要跟办公室的个别同志聊一聊,就把这个同志的或者其他同志的家庭中存在的困难和问题,在不知不觉中了解到了。凡是能够解决的,他又会在不知不觉间给你办了。
有一件事,办公室的年轻人吉祥永远记得。这一年的中招,他妹妹差了七分没有考上县第一高中,在家里给父母怄气。他爸妈就说:“祥啊,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把你妹妹说进一高读书?”小吉就趁下班时间,骑上自行车,去了在一高教书的老同学处,了解情况。老同学说,县一高的政策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原来定的政策是,对今年的考生,在分数线以下坚决不收。后来迫于社会压力,才开了一个小口,凡没有进入录取分数线的,少一分的除了正常交费以外,另交一万元择校费。往下每少一分另加一百元,少到第五分后,每分另加二百元。以五分为段,递增交费标准。而且只下降二十分,凡是低于录取分数线二十分的学生,说破天,一个学生就是给十万元,也不收了。新提拔的校长在全体教师会上讲,“一高”是丰阳县的一块金字招牌,办砸了就是历史罪人。学校为了保证教育、教学质量,不愿意降分录取学生。用高交费的办法,是迫不得已的拒绝说情的措施,所以谁的面子也不能看,就是天王老子地王爷来,也不改这个政策。知识分子“牛”起来时,比谁都较真儿,县城许多有头脸的人都在校长那里碰了壁。
吉祥回到办公室,与其他同志说起了这件事儿,叹道自己实在是人微言轻,在一高招生的“土政策”面前,只能望而却步。他算了一算,假定妹妹一定要上一高读书,入校费用大约得一万两千块钱左右。回到家里给爸妈一说,老两口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妈呀,就是全家三年不吃粮饭,也凑不出这笔钱,又知道吉祥不过是初出茅庐,虽然在很令人羡慕的全县中枢机关县委办工作,一个小干事也没有多大面子,就不再催促儿子找人说情把女儿安排上县一高。吉祥的妹妹整天耷拉着个长脸,不理爸、妈和哥哥,有时还哭哭啼啼的,家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大约过了十几天,电业局的一个副局长来到县委办,给了吉祥一个写着妹妹名字的县第一高中的入学通知书。吉祥喜出望外,又觉得很奇怪,一问这位副局长,才知道这是方主任特意安排,让电业局给办的。
原来,县一高的政策出台之后,这个全县唯一的重点高中就开始出毛病,不要说物价部门有人找到校长,让学校拿出加码收费的依据,扬言要给予处罚;仅说这水和电的供应,就立刻不正常了,往往是在最需要的时候,突然断了。校园里的教师们怨声载道,几个有名气的老教师找校长闹事。校长叹口气说:“唉,电老虎和水鳖子咱惹不起。”就派副校长、教导主任分别给两个部门谈判,对这两个单位的考生,各降低十分标准录取,其余政策顺延。谁知降到了这种程度,电业局仍然不依不饶。后来说透了,原来电业局工会主席的孩子低了十一分,还得拿一万多块。学校咬咬牙,对这个学生法外施恩,也当差十分处理了。有了让步,一高校长索性让到底,对于与学校关系密切的县直单位领导,只要是自己的子女,也给予同等照顾。单位领导中很少有当年正好够得上进高中读书的,所以,这条政策是面子不小,压力不大。县委办公室一个同志,偶尔给方主任说出了吉祥妹妹的情况,方主任想按一高对县直单位的政策办,却因为她不属于干部子女,就转了个圈儿,用电业局的指标,不动声色地给办了。
像这样的事例还不少。所以,办公室上上下下,不论是得到方主任好处的,还是没有得到方主任好处的,都很痛心失去了一个好领导。大家感慨地叹道:“好人不长寿啊。”
因为方主任死得过于惨烈,在熟悉的同志们中间,方主任的影子到处存在。特别是夜里值班时,一些胆小的同志就不敢入睡,像唯恐方主任的阴魂来查岗似的。一天晚上,有个同志值班到夜里十点多钟,正好赶上全城停电,马上点个蜡烛照明,烛光摇曳,阴风惨惨,非常恕U飧鐾拘睦锸趾ε拢砩洗虻缁埃依醇父鲎≡诨氐耐荆谥蛋嗍掖蚺疲蛄烁鐾ㄏ锏茸曜雷樱笤诹成险持教酰媪烁霾灰嗬趾酰蝗皇前静还獯蟪ひ灰沟摹�
就这样,大家在一片惊恐中,怀念着敬爱的方主任。同时,大家又惴惴不安地听到不少消息,盼望着能够上来一个像方主任一样的好主任。
烦恼
好像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两重性一样,方主任的离去又给人带来了机会。随着时代的前进,干部队伍越来越庞大。在官场上混,不仅经常存在权力的厮杀,而且有着地位的争斗。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要不想被压死,就得努力向上爬。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不当官则已,一旦当上了,对“进步”的要求就分外强烈。但是,官员的配置结构是“宝塔尖”形状,越往上爬,地域越狭窄,位置越稀少,就越来越困难。当一个位置出现空缺时,立刻不知有多少人觊觎。
方主任的骨灰未冷,社会上就开始流传两种猜想。一种猜想是,似乎有人听兼管县委机关的副书记库满仓私下说,县委办公室主任这个职位,业务性很强,应当从县委办公室内部产生;另一种猜想是,县委办公室主任是进常委的副县级干部,使用上比副县长还高半格,马虎不得,肯定会在乡镇党委书记里的县级后备干部中选拔。两种猜想的由来,与一些正在活动的人的行动迹象放在一起比较,究竟谁先谁后,好像“鸡生蛋,蛋生鸡”这一古老的哲学命题一样,难以从根本上找到答案。人们都知道,排在升职前面的瓦房店乡和刘集镇的两个党委书记暗中活动得相当厉害,据说一个跑到北京、卞州找关系,一个直奔市委组织部,两个人为了这个空缺,都下了一定的深工夫。
然而,毕竟还有内部产生这一猜想,所以县委办常务副主任丁卯就开始有了想法。他在县委办已经干了十三个年头,从一个一般职工熬起,进步时快时慢。当上常务副主任以后,还做了一届县委候补委员,一届县委委员。凡是当副职的,没有不想升为正职的,那是很正常的心理活动。有人说笑话,一个制药厂的副厂长在副职的位置上当得极其心烦,对“副”字产生了严重的厌恶感,在修订一种新药的说明时,就把“此药无任何副作用”的“副”字给枪毙了。但除了副主任丁卯以外,县委办的其他几个副主任却没有更多的想法,因为丁副主任的那些条件与他们相比,显得特别优越,被提拔的可能性相对集中,没有人有资格与他竞争。于是,丁副主任就从死人身上,产生了许多活的思想。他在参加方主任的追悼会以后,就一直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上了班,坐卧不宁,黑着个脸,不停地唉声叹气。大家看透而不说透,都知道其中的原因,丁副主任肯定不是在继续向方主任寄托哀思,而是别有所图。
十
多数同志当然想,新的主任最好是从内部产生。因为这样,上下级之间毕竟相互熟悉,有利于整体工作运行和个人发展。行管副主任顾群星,历来是个热心肠,他与丁主任私交不错,专门跑上二楼来给丁副主任打气,鼓励他抓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一番作为,也向上跑跑要要。
顾副主任说:“人家都说,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现在咱们几个接任方主任就你够格,我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老兄一定得为这事儿好好跑跑。”
丁副主任叹口气说:“你忘了一句,只跑不送,跑也没用。在办公室时间久了,我这思想很僵化,最看不惯跑官要官的,让我找领导们说这个事情,实在拉不下脸皮;再说,向上边跑,都说没有银子办不成事情。咱们又不同于乡镇的那些头头,手中没有实权,也就没有资本。你嫂子下岗,你侄女没有安排工作,一家人就啃我那点死工资。我算一算,仅是买两条名贵的香烟,弄几瓶好酒,就够全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找一个领导又不行,找多了,花费那么大,我哪里出得起?唉,算毬了,认命吧。”
顾主任也无可奈何地说:“这办公室真是不可长待,除了陪客油油嘴外,什么他妈的好处也捞不到!”
话虽然这么说,丁副主任还是一边代理主持县委办公室的工作,一边抓紧到市里熟悉的领导那里跑了几趟,让他们帮助拜了市委组织部一些领导的码头。回到县里,又分别到几个常委的家里坐了一坐。跑的成效如何,不得而知,大家从丁副主任脸上的阴晴变化中,还是可以看出,丁副主任这一段喜忧参半,思想负担真是太重了!
不久,社会“组织部长”们又传出一种说法,因为县委办公室主任是县委书记的副官,必须经县委书记认准的才算数,不是被县委书记认为可心顺意、听话顺手的,一律靠边站。县委宋维山书记刚刚到任,对全县干部队伍还不太熟悉,肯定不会这么快就作出选择。
这年头,各级组织部长的行动往往比社会“组织部长”们的预言晚半拍,社会“组织部长”们说出去的话,都是在似谣非谣之间,最后常常被无情的事实所证实。所以,三个为了当上县委办公室主任,跑得最起劲儿的人,在作出了不少努力之后,一直没有看到从市里到县里,有推荐、考核干部的迹象,也就偃旗息鼓了。
眼看宋维山书记来了半年光景,人们已经不再议论谁能接替方主任时,半道上突然杀出来一匹黑马:市委组织部闪电式地考核了三道河乡的乡长史长运。很快,方主任原来的办公室粉刷一新,办公设备也全部换成新的,又放了一挂长鞭炮,新主任史长运就入主了县委办公室。
“三把火”
新任主任史长运的第一学历,原本是高中毕业,在干部档案履历表上,填的却是大专,天知道这文凭是怎么弄来的。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一定的时尚,过去许多干部,嘲笑知识分子是“臭老九”时,都以自己是“大老粗”引为自豪;在“重视知识、重视人才”以后,就不说自己是“大老粗”了,纷纷表现得文绉绉的。可是,到底是不是人才,客观反映必然是在有无高学历上。于是,大家仿佛一夜之间,都搞到了大专以上文凭,摇身一变,全部是中、高级知识分子。不过,史主任确实有知识型领导的派头,已经有点谢顶的头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天天梳得顺溜溜的,一副近视眼镜整天架在鼻梁上。这两个特征,都给人以有学识、有水平的印象。有人考证过,为什么一个乡长,突然破格进了常委,升了副处级,当上了县委办公室的主任?一时找不到准确的答案。大家猜想,反正能够到这个位置上工作,按现在的思维方式和升迁逻辑,没有深刻的政治、经济背景显然是不可能的,至少是得到了县委宋书记的青睐。
史主任新官上任后,使原来在办公室工作的副主任和秘书、干事们,一开始面子上很有点过不去。你想,原来县委办是代表主要领导给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们下命令的。那时节,县委办人员去了三道河乡,史乡长对县委办的同志们执礼甚恭,一直当领导对待。秘书们当然知道自己并不是领导,但在这个时候,心理上依然很有些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大家平时嘻嘻哈哈惯了,就算是平起平坐的关系,也相得益彰。万万没有料到,现在人家突然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一时从心理上难以适应。好在史主任一屁股坐在县委办公室主任的交椅上后,好像从来没有干过乡长一样,没有经历任何过渡和铺垫就进入了角色,正好像有人哲学式总结的那样,存在决定意识,屁股决定思想,史主任讲话、办事完全是按照办公室主任的套路进行的,在要求底下人办这办那时,决策果断,口气干脆,没有商量的余地,自然也没有人敢顶着不办的。办公室人员又是素质最高、适应性最强的群体,所以一开始按照史主任的指示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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