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只能拼。
两眼垂,心无旁骛就往前走。
北地风大沙尘多,听不见是常有的事,常有的。
负手而行,走得不紧不慢,双眼不时瞟向跟在身侧的马车。
虽裹着密实风衣面目不清,可马夫身形高大,举手投足透出种莫名的熟悉感。再看车身,朵金盏花极尽妖娆地镶嵌其上。就是家徽吧,贵族的标志。
再看不远处,师傅和师兄上辆毫无装饰的小车,冲招招手以示安心。看来是早有安排,样也好,就不必担心牵累他们。
瞟眼身后,默默地想着。
人和车拐进小巷,昏暗的晨光中,只见几个黑影生怕跟丢谁,速度极快地尾随而至。
从头到尾什么也没看清,不知是什么妖法,还是鬼神降世,几人只感到迎面击,然后便不省人事。
踩过撂倒的最后个人身,余秭归摸摸耳上碧玺,老牛慢步地走向停在巷口把风的马车。
雕花木门大开着,车里人好整以暇地看着,漂亮的俊眉微微扬起,像是算准会上来似的。
余秭归撇撇嘴,终是不甘心地走进去。
本来就没什么光,在加上身后车门关上,密不透风的车厢里骤地沉黯下来。有些不安地向外挪挪身,脚腕却被人准确捉住,把拖进车厢深处。
“做什么……”气息不稳的发音,仰面躺在毛毡上,死死瞪着如毒蛇般悬在上空的某人。
“做什么?”语调轻得让人发毛。
双春眸虽凝着,可却不信黑暗里他能看清。于是狠狠瞪,至少气势决不输人。
“盟主大人的身手可真不般,也不枉在下为您亲自把风。”虽然没有磨牙,可语调比磨牙还要恐怖。
“谁知道刚进京就被人跟踪……”自知理亏,的声音软下来。
“只是京师?”
哎,人能不能别么敏锐。
叹口气,试着坐起身,可上方的他丝毫没有挪位的迹象。推,推,推不动啊。
有些丧气地倒在毛毡上,认输。
“自打当个劳什子盟主,找茬的人便没有绝过。”余秭归老老实实道,“君子的还会开打前道句切磋,大多数都像今样偷偷跟到无人的地方,然后出手。不就是盟主之位么,弄得像不共戴的仇人似的,真可恶。”
语调软软发泄着多日来的冤气,听得上官不由轻笑。
“听秭归次英雄救美出尽风头,没有亲眼看到可真是可惜啊。”
英雄救美?话怎么怪怪的。
窗棱上透着薄光,不解地看向上官。
单相貌,人不若萧匡的不羁,没有岳君山的精致,也难比卫濯风的孤高,甚至连江湖盛传神佛气质也是假的。
怎么越看越觉得顺眼,越看……
“看什么?”迟迟等不来的反驳,上官有些心烦。
“看。”
闻言,黑眸耀出惊喜。“秭归么想?”
“想?”鹦鹉学舌道。
俯身看着,上官笑得春色滋蔓。“眼中不是思念又是什么。”
“样啊。”似懂非懂地眨眼。
只觉此时他的眼中是真心实意的笑,笑如融冰的泉水,染春眸,潺潺涓涓流淌出无限情意。不仅顺眼,而且引得心跳滞,全身痉挛般得毛孔张开。
妖孽啊。
只是,以前也见他笑过,为何没有种无力抵抗的错觉?
很认真地想着,抬头只见他目色贪婪,眼神□得让人发毛。
原来是吃人的黑山老妖,背上窜起冷汗,急忙道:“子愚怎知今日抵京。”
抽出发间的木簪,上官意心情颇好地看着黑发散乱的美模样。“呢。”
能么准确地堵住,显然是有线报。不萧匡早步进京,就方才师傅和十师兄很有默契地弃于不顾——
绝对是共谋,集体作案不会错!
见纤指越握越紧,上官意勾起唇角。“若不是执意做盟主,师门也不会将托付于。”
托付?分明是打包外送,就差道声慢用。
“秭归,看似散漫,实则用心,原本上擂台只为阻止卫濯风夺得盟主之位,与师兄自相残杀。谁知那日卫濯风擂台遇险,生死线,若不救他则卫九心伤,所以才击败北狄鲜于氏。最怕麻烦,手捧官印时定是悔恨交加,没有半分心喜。只是,当授印的官员提到的使命时,心动。”
眼皮跳,余秭归看向他。
“听来是武林盟主,实则是朝廷对付流民的爪牙,爪牙与其是别人,不如是自己,至少可以以由来决定出不出手,抑或是对谁出手。”上官凝神看着,“江湖有条规矩,击败盟主的就为盟主。此次奉旨上京,非但不会如父兄所愿想交出官印,反而是想将江湖人引上京城。”
晨光渐明,静静地洒在车厢里。因是坐着黑发铺地,与耳边的鲜红的碧玺,衬得张秀颜愈发苍白。
“若是夜里,真要被骗。”轻抚着的脸颊,上官语调柔缓带抹怜惜,“上京以来睡几个时辰?背着父兄处理多少尾随的江湖人?傻瓜,当自己是铁打的么。”
有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
“不过,不会拦。”
诧异抬眸。
只听上官轻哼声。“怎么以为会像父兄那样,将教训通?既然想做,就绝不会拦。”
“子愚……”
如果有尾巴,定会摇起来。
“至于随上京的师傅和师兄,无需担心。傅咸虽然手软,脑子却还是有的。”
听他得那么不屑,也不反驳,毕竟人在屋檐下,六师兄就容低低头假装没听见吧。
“大魏开朝的第官,就算再韬光养晦也难免为人瞩目,师傅师兄身份特殊,承不住种打量,所以们分开住。”
嘴上着,上官将按在身前。
明明看起来很斯文,怎么手劲么大,懂武的可是啊。人争口气,可不服输。
按倒,爬起,再按倒,爬…爬不起……
见俊眸越来越近,绽出细密春情,别开脸颊不敢看他。
“乱想什么,嗯?”
乱…乱想?
月眸刚要瞪向他,就见温热的手心覆上眼帘。
“里没别人,放心地睡吧。”
子的鼻息喷薄在耳边,非但没有先前的侵略感,反而让感到很温暖。
“要去大明门报道的。”
睁着眼只见他掌心的纹理,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似笑似叹:“到,叫。”
“真的?”
“嗯,睡吧。”
声音钻入的耳际,轻轻软软如春风般,春懒的困倦铺盖地地袭来。
对,有很奇怪,很奇怪。
至于是哪,已经无力去想,二十四番花信风便将路吹远……
放下车帘,上官垂眸看着枕膝而睡的美人。
指尖延着耳垂上的碧玺徐徐向下,划过那略显消瘦的下颚,而后停在泛白的唇角上。
“傻瓜。”
语中带抹难以抑制的感情,他俯下身,只见秀唇微掀溢出梦语。
“奇怪?有什么好奇怪。”春眸漾柔,上官抚着的唇瓣淡笑,“秭归,就算不拦,官也做不成,道季君则敢用个上辆马车的官员么。金盏花,可是首辅郑家的家徽啊。”
突地,门上轻敲,传来萧匡有些可怜地声音。“舅舅,大明门到。”
看着膝上苍白的娇颜,上官头也不抬。“绕着外城再跑圈。”
“哈?舅舅,风很冷啊。”
“冷?”上官眯眼。
“没…没……”
甩响鞭,马车再度启程。
车里,上官俯下身。
“的梦中只有。”
冬至未至,二十四番花信风,绽放在的唇上。
观音土
是时为冬至的前一天,按自各府道前来述职的官员应该挤满吏部,可今日吏部官署却显得有些冷清。
“有什么奇怪的,如今首辅大人正得宠,那些个地方官鼻子可灵着呢。”
临时被抽调到吏部帮忙的生员们小声议论着。
“方才路过文渊阁,那里人山人海别提多热闹,好像内阁才是管理官员的地方似的。”
“哎,可不是,瞧咱们除文书还是文书,连个人影都难见到。真是世情冷暖,可悲可叹啊。”
“话也不能么。”
“哎?”
“今吏部不也来个五品官么。”
生员们停下手中的笔,觑向冷冷清清的朝房侧。
青铜雕花的炭盆里有火无烟,淡淡的火光映染在那人的脸上,平添抹艳色。
明明就是个眉目如画的美姑娘,怎么被人传成身宽体胖,拳打死两头牛的母老虎?还是江湖子都么好看,如此优美的腰身啊。
心想着,生员先是一愣,再收回目光却见同僚们个个脸色微红,有些看痴了。
“做事,做事。”互相看看有些尴尬,便咳嗽敷衍道。
“她在里可坐大半天。”虽然强做无意,可年轻生员的目光却忍不住乱飘,“照收江湖人为朝廷所用是季大人的主张,按朝廷里的规矩被谁提拔便是归于谁的门下,人也算是‘新流’派,可季大人为何久久不召见?”
“也许是不愿投靠大人吧。”压低嗓音,有人道,“如今内阁当权,尚书大人每都待在吏部,已经很久没进过乾清门。前几日户部尚书吊死于家中,听下一个遭殃的就是……”
他没再下去,只象征性地看看吏部尚书办公的里间,众人心领神会。
“哎,可惜‘新流’啊。”
“可惜是可惜,但这就是朝堂,你我虽然是生员,可也要及早认清才好。”
为国为民只是书生的呆气,他们不过是在大明门里学习几日,便明白身家性命才是要紧。
“请问。”
这厢还在唏嘘,就听有人问道。生员们抬起头,只见那女子已走到边。
“您有什么事?”年长人站起身。
虽然眼前人是五品官,但身为男子的骄傲让他叫不出大人二字。
“请问还要等多久。”余秭归客气有礼地问道。
“这个要看尚书大人的意思。”
“那中饭呢。”又问。
真佩服几个长舌公一直说一直说,她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熬不住。
生员们瞪大眼,仿佛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难道大魏官员个个勤勉,已经到废寝忘食的崇高境界么。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果香延绵不绝地挑动着她的食欲,是皇城里特有的石炭,以枣梨汁与碳末合之为饼,不仅无烟而且好闻。
这是她是刚进吏部时,听一个生员炫耀的。
那种姿态与口吻,实在看不出今后会是个枵腹从公的好官。
“大人……”年轻生员叫住,但大人的称谓同僚们显然很不认同。收回想要为她引路的心思,年轻生员退到桌后道:“大明门里有供给朝食的太官署,就在上林苑监的西面。”
“多谢。”
余秭归磊磊谢过,待出吏部,只觉高云淡,所处的皇城仅在方寸之间,着实窄小点。
“这就是你们今后做活的地方,大明门里午门之外,可是五府六部的办公之地,小子们可要瞪大眼好生伺候着。”
“是。”
怯弱而胆小的童声让她有些讶异,余秭归平视望去,只见个蓝衣太监领着群小小太监路走来,每行至座官署前便停下,对着未及他腰腹的娃娃们通教训,然后留下一两人就地打扫。
“你,还有你,留下打扫千步廊,每根柱子每寸地都要打扫干净,要让咱家看到一点灰,哼哼。”
大太监鼻子出气,吓得两个娃娃扑通跪下。
“是,公公。”其中个较为机灵,立马回道。
像是十分满意通威压,大太监心情颇好地转过身,正打算领着剩下的孩子继续前行,就见五步之外站着个人。
咦,女人?官署里怎会有女人?
双眼溜溜转,转到垂在腰间的官印上。
官?女人?难道是那个传的沸沸扬扬,为官员不耻谈及的女盟主?
这些天大明门里都传遍,女子当官,真是大魏开朝百六十余年最大的笑话。而笑话正是季大人闹出来的,如今首辅大人风头正劲,他虽只是个管事太监,也要选边站呢。
想到,他甚至连正眼没瞧下,便打她身前径直走过。
较为机灵的小太监大概从师傅的态度里猜到什么,他站起身只当余秭归是透明人,对着地上久久不起的小同伴道:“你擦地我擦柱子,我从东到西,你从西到东,听见没。”
“嗯。”地上的孩子应着。
“真是,呆里呆气的,别连累我才好。”
看着小太监头也不回地跑向阳光充沛的东头,余秭归收回视线,蹲下身凝向跪在地上的小人。
初见时这孩子倒在泥泞的官道上,那一瞬仿佛看到自己,卑微的渴望至亲的心情,于是收下了一枚铜钱。
方才从群小太监中认出他来,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如今么近距离地看着,原来真的是他啊。
“人都走了。”扶起他瘦弱的身子。
“谢姑姑。”
见他误将自己认成宫女,余秭归也不反驳。
“才进宫的?”轻声问道。
“嗯,月前净的身。”
净身——
余秭归惊痛地看着他。
一个半月前七师兄才将他母子送出直隶,四十余天里究竟发生什么,竟让个好好的孩子,个好好的孩子……
“身子还好么?”问得有些小心。
“已经尿出来,谢姑姑关心。”小娃娃还不懂大防,照实道。
北地的风很锋利,直割到的心里。
月眸敛又敛,半晌她才将眼中的惊痛藏妥。拿起地上的抹布,浸到冰冷的水里,在小人惊讶的眼神中,余秭归束起袖边,用力地擦拭地面。
“姑姑!这…是我的活。”
“怎么?怕被我抢了差事?”调笑道。
“不…不是……”
“那你在前面洒水,我来擦地。”头也不抬地指挥着。
“还是我来……”
“嗯?”余秭归故作生气地哼声。
“水洒到地上就成冰了……”他小声嗫嚅。
秭归愣。
“姑姑,这是我的活儿。”小小的身子如蜗牛般跪下,他取过另块抹布,努力跟上的身形。
“你叫什么?”秭归故意放慢速度。
“我叫吉祥。”
“吉祥?”
“嗯,刚才那是师兄富贵,都是进宫后师傅给取的,我娘叫我娃子。”
余秭归瞧他眼。“那你娘呢。”
“我娘…死了。”
余秭归虽然猜到,却依旧心痛。
吉祥努力地擦拭着地面,小手小脸,连着双瞳眸都被冻得红通通。
没有再问下去,余秭归低道:“娃子是怎么进宫?”
“我…”想起宫里的规矩,他连忙改口,“吉祥是自卖的。”
“自卖?”
“嗯,正好碰到师傅来买小娃娃,吉祥就卖自己,一个铜板。”
这样的回答是她没想到的。“为什么?”
“因为吉祥想当人上人。”
听到稚嫩的声音出话,她愣住了。
“娘是被人打死的……就因为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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