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生命,看着他将自己投入另一场悲剧之中——她紧紧地咬了咬下唇,试着将这恼人的
思绪推出脑海。有很多事情是谁也不能责怪的。如果一定要怪的话,也许只有委诸于命
运吧。她只是无法明白,如果谁也不能责怪,为什么她的心仍然痛到这般田地,为什么
她整个人仍然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而窗外绵绵不绝的冬雨只有使得她的心情更为灰暗。
那灰云密怖的天空里没有半点阳光,而那冰凉的雨水不知何时又已挂上了她的眼角。
苑明愁惨地叹了口气,拉起袖子来擦了擦眼睛。电话在床头的茶几上清脆地响了起
来,她百无聊赖地瞄了它一眼。大约又是文安表哥或是尔祥要邀她出去吃饭了吧?这两
个大男生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呵护备至,简直像是母鸭在带小鸭似的。如果不是他们两个
采轮班制的紧迫盯人法,每天至少强迫她吃下一点东西,她现在的样子,大约已经和骷
髅相差不了多少了。
带着丝自嘲的笑意,范明拎起了话筒。
“明明?”话筒里响起的是尔祥的声音:“你起床了没有?快点把自己梳洗一下,
好好地打扮整齐,我半个小时以内过来接你!”
“我今天不想出去吃饭呀,姊夫,”她懒懒地说:“家里还有一些卤味,也还有水
果,我把饭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我们不是要出去吃饭!”尔祥急急地说:“听我话,明明,快点起来梳洗打扮,
这件事很重要,但是我没有时间在电话里解释了!我这就过来!听话喔!”他“卡察”
一声挂了电话。
苑明对着嗡嗡作响的话筒皱了皱眉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紧急大事。只是她也
明白,尔祥一向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小题大作的把戏是从来不做的。虽然并不明白原
因何在,她还是乖乖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几乎就在她刚刚换好衣服的当儿,尔祥便已冲了进来——他甚至不等她前来开门,
自己动用了苑玲给他的那副钥匙!“准备好了吗,明明?”他问:“好了我们就走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弯腰拿起了她的皮包:“好了,姊夫,我们要去哪里啊?”
“先上车,上车以后我再告诉你!”他的话声是从楼梯上传来的,一路往楼下冲去。
苑明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不由得也紧张起来,急急地跟着他冲下
了楼。
坐进车子里以后,尔祥一面发动引擎,一面塞给她一个三明治,外带一盒果汁牛奶。
“你一定还没吃饭对不对?”他简单地说:“先塞点东西再说。”一面说,一面
“呼”地发动了车子。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却也只有先乖乖地吃三明治。由于好奇,她那三明治吃得狼
吞虎咽,没几下就解决得干干净净。
“我吃饱了,姊夫,”她催促道:“我们究竟要去做什么,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
吧?”
尔祥专心地盯着路面,下颚绷得很紧。“去范学科摄影工作室。”他简单地说:
“去阻止他结婚。”
“什么?”她震惊得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你那个范学耕预计今天下午要和郑爱珠到台北地方法院去公证结婚。”尔祥冷硬
地道:“我们非在他铸成这件大错前阻止他不行!”
苑明呆楞楞地坐在位子上头,一时间脑袋里混乱得什么都不能思考。“他——他今
天下午要和郑爱珠结婚?”她不可置信地问,仍然在费力地吸收她刚刚听到的消息:
“你怎么会知道的?”
尔祥瞄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苑明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很呆。对尔祥而
言,真有心想打探点什么消息,那还不是像吃大白菜一样容易?
“他既然要结婚,我们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她嗫嚅道,觉得冷汗浸透了手心。知
道学耕“必须”和郑爱珠结婚是一回事,知道他“要”和郑爱珠结婚是另一回事。他今
天下午就要结婚的计昼,轰得她神智都澳散了。
尔祥左边嘴角往上掀起,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所有他商场上的敌人见了,
都必须打点起全副精神来应付的笑容:“等着瞧好了。”他坚定地说,闪过了一辆从右
方超过的车。“台北的交通愈来愈糟了。”他在鼻子底下咒了两声:“我开车的时候不
要跟我说话,哦?你姊夫的技术还没有好到那种地步!”
苑明绞紧了双手,一路沉默地任由尔祥将她载到范学耕摄影工作室去。她的心跳急
如擂鼓,她的头脑一片昏糊。事实上,如果不是出于对尔祥的绝对信任,她早就跳车逃
走了。自己所爱的男子要和别的女人结婚,已经够教人难受了,谁还受得了前去参加他
们的婚礼!
尔祥的开车技术其实远比他自己所描写的要高明得多。他们一路平安无事地来到了
那栋办公大楼。下车时候。尔祥从车子里拎出了他的公文包,而文安则是一看到他们便
小跑着迎了过来。
“怎么样?”尔祥急促地问。文安则对着他笑开了脸,作了个OK的手势。尔祥明显
地松了口气。“好,我们上去吧。”他回过身来挽住了苑明:“准备好了吗,公主?”
他温柔地问。
“准备什么啊!”苑明困惑地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都不和我说!”
文安不怎么同意地插了进来:“你觉得我们有必要把她扯进来吗?”他问尔祥:
“今天的事和她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呀!而且,万一——”
“我认为有关系。”尔祥坚定地道:“毕竟,明明是这整件事的中心,不是吗?而
且,不管结果如何,我认为她有权利知道这整桩事情的经过!”
文安不说话了。苑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深深地被他们的关爱感动了。长长地
吸了口气,她挺直了背脊:“我准备好了。”她勇敢地说:“不管你们要做些什么,不
管会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应付过去的!”
他们越过了八楼的摄影工作室,直接上了九楼,在学耕的公寓门外停了下来。尔祥
举起手来按了按门铃,苑明的心跳几乎蹦出了胸腔。
来开门的是学耕——但是,这还是她所认得的学耕么?他那随时都在往外迸发的活
力几乎已经全部消失了,原本清澄的眼睛里一片冷漠和空茫。苑明心疼得连心脏都在抽
搐,却不知通就学耕的眼里看来,她的模样也好不了多少。四目相接,两人都同时呆在
了当地,直到一个娇柔的声音从屋子里喊了出来:“是谁来了呀,学耕?”
学耕震了一震,没有回答郑爱珠的话,只是迟疑地看看尔祥,再看看文安:“请
问……”
“我们听说你今天下午就要结婚了。”文安礼貌地说:“所以我们带了点小礼物来
给你。”
这种说辞显然大出学耕意料之外。“这——这太不敢当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们实在不必这么费心的,这实在——”
“啊,范先生,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您要再这么说,那就太不给面子了。”尔祥
懒懒地插了进来:“客人都已经来了,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学耕狐疑地看看尔祥,实在弄不明白这些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但又实在没有
拒绝的道理,只得将门拉开了些:“请进来。”
尔祥大剌剌地走了进去,文安护着一头雾水的苑明也跟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坐下,
便听到郑爱珠的声音伴着脚步从里间传了过来:“学耕?来的到底是……”
当她的人出现在会客室门口的时候,话声也猛可里停住了。她惊疑不定的眼神扫过
文安,扫过尔祥,最后停歇在苑明身上。她的嘴唇抿紧了,眼中露出不可忽视的敌意来。
但是尔祥不等她开口,已经好整以暇地向她弯了弯腰,十足的绅士派头。
“不要紧张,郑小姐,我们今天是送结婚礼物来的”他笑玻Р'地说:“我们都是范
先生的老朋友了,这个礼数可是不能缺的。你说是不是,文安?”
文安在一旁庄重万分地点了点头。郑爱珠狐疑地看着他们。但是尔祥不等她再有反
应,已经“啪”一声打开了他带来的公文包,取出了一个红信封来,顺手递给呆站在一
旁的学耕。
学耕不明所以地将信封接了过来,尔祥笑玻Р'地开了口:“打开来看看吧,范先生?
这是西洋规矩。”
学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低下头去打开了信封,从里头抽出两张纸来。才
打开来扫了两眼,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你这东西那里来的?”他直直地看着尔祥,眼角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不住
跳动。尔祥摊了摊手,脸上的神情在这一剎那间已经严肃了下来:“天下没有永久的秘
密。”他简单地说:“何况当事人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你要是不相信这上面所说的,
我还可以找几个证人来给你。包括那间小诊所的医生和护士在内。”他的嘴角微微地往
上扬起,又露出了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难道你从来不曾怀疑过,她小姐流产的
时间未免太巧合了些?而依她平日里那种依赖的程度来看,她处理这件事的态度又未免
太独立了?”
“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郑爱珠尖声道,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对她极端不
利的事情正在进行了。谁知她不问还好,这一开口,学耕立时唬一下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啪一下将他手上的纸张摔到她身上去:“这上头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吼,眼睛里愤怒
得要冒出火来:“你那时并不是流产,而是去堕胎?堕了胎还不算,你还顺便做了结扎
手术,是不是?”
郑爱珠张大了口,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她还没来及作任何的答复,学耕另一声怒
喝已经直直地逼到了她的脸上:“是不是?”
“我——我——”她的眼珠子转了两转,嘴唇开始哆嗦起来,泪花涌进了她美丽的
眼睛:“学耕,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你宁愿相信不相干的外人也不相信我?你不要
被他们骗了!他们根本足串通好了来唬你的!你还真相信他们拿来的什么证据啊?这东
西根本不可能是真的!这上头的名字根本就不是我的——”
最后这一句话出口,她整个人突然呆掉了。尔祥放声大笑起来。“露出马脚了吧,
郑小姐?”他笑嘻嘻地说,眼神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过郑爱珠的脸:“这上面的名字不是
你的?你怎么知道?你连看都还没看呢?”他懒洋洋地接了下去:“那上面的名字当然
不是你的,这点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因为你本来就是用假名去堕胎的。不幸的是郑
爱珠这个人太有名了,使得你做过的事都留下了十分容易追寻的线索。”他弯下腰去,
在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个红袋子来:“还需不需要我告诉范先生说,你和那个大木材商
决裂的真正理由?你——”
“住口,住口,住口!”郑爱珠尖叫起来,急促地转向了学耕:“学耕,你不能相
信他们!你一定不能相信他们!他们根本是串通好了来骗你的!他们——”
“这样骗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学耕冷冷地道,注视着她的眼神里压抑着憎恨,
以及鄙视:“真正说谎的人是你,不是么?是你用谎言束缚我,责备我,使我一直生活
在罪恶感的重压之下,使我因此失去了我本来可以得到的幸福,不是么?”他愈说愈怒,
双拳紧紧地握了起来:“你这个冷血的、谋杀的凶手!你杀害了我的两个孩子,自己结
扎了自己,现在又要带着这样的谎言回到我的身边,使得我此生再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
孩子!你——你这个贱人!”
“不,不,不!”郑爱珠尖叫道,大滴大滴的眼泪不断滑落,终于成为不可抑遏的
啜泣。她猛然间抬起眼来,歇斯底里地大笑出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疯了似
地笑着说:“打从他们一进来起,你就没打算相信我,是不是?你迫不及待地吞进他们
的谎言,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摆脱我,好回到你那心爱的李苑明身边去,是不是?我
早该知道——”她笑得喘不过气:“是我自己在痴心妄想!好,好,我成全你,我死了
干净!我——”她疯狂地冲向会客室的橱柜猛力打开了橱门;在众人都还没弄清楚她要
做什么之前,她已经取出了一个酒瓶来“匡琅”一声打碎在地上,抄起一块玻璃碎片就
要往自己手上割下去。
学耕大吃一惊,冲上前去就要阻止她,却被尔祥死命拉住了。
“割啊,割啊,”他冷冷地说,嘴角甚至还含着一丝冷笑,“一哭二闹三上吊,这
三种法宝倒真是被你发挥得淋漓尽致,嗯?只不过,郑小姐,你要想假装自杀也该有点
诚意,诸如拿罐氰酸钾假装要喝之类。当众割腕,嘎?谁听过当众割腕能割死人的?”
苑明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她听姊姊说过:尔祥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变得极端无
情,只是她从来感受到的,只是尔祥对自己至亲至爱的人的保护和疼爱;一直到了现在,
她才算是见识到了尔祥的无情和厉害。
郑爱珠整个儿呆住了,拿着玻璃碎片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转头去面对尔祥。一直
到了现在她才认清: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她绝不可能击败的敌手。那个人锐利而无情,
对他的敌人绝对没有丝毫的同情可说。她所有的苦心经营,是完全架构在别人的忠厚和
责任心之上的。一旦遇到了不为这些伎俩所动的人物,这一切筹划就都只有化为泡影了。
血色从她的脸上全然褪去,衬得她右颊上那两道伤疤更为鲜明。泪水再一次充斥了
她的眼眶,然而她好似对它们全无感觉一样。“好,很好,”她低低地说,声音里带着
强烈的绝望和痛苦:“我是坏女人,是个骗子,是个娼妓!我说的都是谎话,都是在骗
人的!可是你们呢?你们敢说你们都是圣人,都很完美,都很诚实,从来连一句谎话都
没有说过,连一个错误都没有犯过吗?”她的嗓门越提越高,声音里充满了激烈的痛苦:
“我是从小苦过来的,才不像你们大少爷,大小姐,从来不必烦恼下一顿饭要从那里来,
从来不必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