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开始缝你的伤了,爵爷。”佳文说着,皱起了眉头。“伤口很深,而且也有点肿,缝好以后可能会很丑。”
“尽量不要让我变得太可怕而把珍妮小姐吓着了。”洛伊讽刺地说。
“我是你的侍从,爵爷,又不是作针线活的。”佳文说道,针线举在洛伊那道由太阳穴延伸到下颔的伤口上。
他说到“作针线活的”突然使洛伊想到珍妮那精细的缝工。于是洛伊把佳文挥退到一边,眼光瞪在珍妮身上。“到这里来。”他用平静中带着权威的声音对珍妮说。
珍妮此刻已不想再冒险激怒他,以免他又改变主意不放她们,千是她小心翼翼地站直身子,朝他走过去。
“再走近一点,”见她停在他手能触及的范围之外,他又吩咐道:“似乎你应该把你所破坏的每一样东西都补好。帮我缝脸吧!”
在烛光照耀下,珍妮看见自己在他脸上造成的伤口。见到那划破的肉,又想到要用针穿过它,珍妮只觉得自己要昏倒了。她咽下涌上喉头的苦涩,颤动着双唇低声说:“我——我不能。”
“你能的,而且也必须缝。”洛伊坚决地说道。一秒钟以前,他还在怀疑自己让她拿针靠近他是否明智,但此刻见到她这副害怕的表情,他觉得安心了。
事实上,他认为强迫她面对并且用手去摸那伤口,对她才算是一种报应!
佳文很不甘愿地把针线交给珍妮。她拿着针线,手不住发抖。终于她举起针线,正要触碰那伤口时,洛伊却抓住她的手用冷冷的语气警告说:“我希望你不会再想让我有不必要的疼痛吧?”
“不会,我不会的。”珍妮虚弱地说。
洛伊满意了,伸出酒瓶递给她。“来,先喝一点这个。它会镇定你的神经。”这一刻就算他拿给她毒药要她喝下去,她也会喝的,因为她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她举起瓶子连喝三大口,呛了一下,然后举起来又喝了一些。她原打算再喝一点的,但洛伊一把拿开她紧抓着的酒瓶。“喝太多了会让你视线模糊,手也会不听指挥,”他说道。“我可不希望你把我的耳朵缝了起来。现在,开始缝吧!”他把头转过去冷静地让受伤的那边脸对着她,而佳文就站在她身边,小心监视着不让她再有任何伤害举动。
珍妮从来不曾用针刺过人肉。当她把针穿过洛伊那红肿的皮肤时,忍不住恶心得发出低吟。洛伊由眼角瞥向她,倒深怕她会昏倒。“你如果要做刺客,似乎胃还不够强壮。”他说着,一方面是想转移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一方面是想转移她对这血腥工作的注意力。
珍妮咬着唇,把针再往下刺到他的肉里。见她脸上毫无血色,洛伊又设法讲话转移她的心神。“你怎么会想当修女的?”
“我——我不想当。”她喘着气说。
“那你在贝尔寇克的修道院里干什么?”
“是我父亲把我送到那里去的。”她说着,又强行咽下心头涌起的恶心感。
“因为他认为你适合当修女?”洛伊不太相信地问道。“他一定看到你另一种我没看出的天性。”
他见她开始有点笑意了,脸颊也恢复了一点红润。
“事实上,”她缓缓说着,而当她心情较放松时,声音竟是出奇地柔美。“我想你可以这么说,他送我去修道院是因为他见到与你所见的同一种天性。”
“真的?”洛伊问道。“你为什么想杀他呢?”
珍妮忍不住笑了。她从昨天起就没有吃任何东西,空着肚子喝酒使酒精很快就在她血液里发挥作用,使她全身上下都变得暖和而松懈。
“怎么样呢?”洛伊追问着,一面打量着她嘴角露出的笑涡。
“我没有要杀我父亲。”她收起笑容说着,又缝下去一针。
“那么你做了什么事,而让他把你赶到修道院里去?”
“部分原因是我拒绝嫁给某人——我以某种方式拒绝了。”
“真的?”洛伊确实感到有点惊讶,因为他想起从前在亨利的宫廷里,他曾听说过一些有关梅家长女的传言。据说梅家的长女又丑又呆板,生性冷漠,注定要当一辈子老处女。他绞尽脑汁想着到底是谁这样形容她的——是包艾得,由詹姆士王宫廷中来的特使罗敦湖伯爵。除了包艾得之外,还有其他人也说过,但洛伊不大记得了。“你几岁了?”他突然问道。
这问题吓了她一跳,而且似乎也使她不太好意思。“十七岁,”她不甚情愿地答道。“十七岁又两个星期。”
“那么老了?”他开玩笑地说。其实十七岁并不算老,虽然大部分女孩子在十四岁到十六岁之间就结婚了。他认为她还算不上是老处女。“那么你是自愿当老处女喽?”
她的蓝眼睛闪过羞窘和抗拒的神色。他努力回想宫中还有什么有关她的传言,却只能想到别人说到她妹妹莉娜的事。他们说,莉娜的美使太阳和星星都要失色。洛伊不懂怎么会有男人喜欢那个柔弱苍白的金发女孩,而不喜欢这个凶巴巴的女暴君。但是他随即又想起自己从前也是比较喜欢天使般的金发女孩。
“你是自愿当老处女的吗?”他小心地等她缝好一针以后才又问道,以免这句话刺激她而使针头偏了。
珍妮缝了一小针,然后又是一针,拼命想化解自己因突然发现他是一个英俊、强壮的男人而产生的不安。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英俊得很,胡子刮干净以后,他具有一种粗犷而惊人的男性美。他不仅脸型方正、轮廓深明,最让她吃惊的是,这个光是柯莱莫伯爵的名字就令人胆寒的人,竟然拥有她平生所见最浓密的睫毛!想到她把这个发现告诉家里人以后,大家的反应会如何,她的眼里不禁露出笑意。“你是自愿当老处女吗?”洛伊又不耐地重复一遍。
“我想是吧!因为我父亲警告过我,如果我把唯一的一次求婚推拒掉,他就要把我送到修道院去。”
“是谁向你求婚?”洛伊好奇地问。
“包艾得,罗敦湖伯爵——不要动!”当他惊讶得跳起来时,她厉声喊着。“如果你要这样跳,可不能怪我缝得不好看。”
听见她的谴责,洛伊忍不住笑了。“你到底打算缝多少针?这只是一个小伤。”
显然他把她鼓起勇气、千辛万苦所从事的工作看得一文不值,珍妮生气地退后一步瞪着他。“这是一个很大而且很恶心的伤口!”
他正要张口争辩,却瞥见了她起伏的胸部。他奇怪自己先前怎么没注意到她的胸部有多丰满,腰有多纤细,臀部有多浑圆。再一想想,又一点都不奇怪了。她本来一直穿着修女的袍服,而后来他又气得不曾注意到她穿的是什么。
但现在他一旦注意到了,又希望自己不曾注意,因为他想起先前抱住她的感觉。
体内的欲火升起来了,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欠动着身子。“快把你的工作做完。”
他粗声说道。
珍妮注意到他突然又变得粗鲁起来,不过她把它归因于他喜怒无常的性情——也正是这种喜怒无常,使他一会儿像一个凶煞怪物,一会儿又称兄道弟的。
就她而言,她的身体也几乎和他的情绪一样捉摸不定。几分钟前,尽管帐篷里取暖的火烧得正旺,她还是很冷,而此刻她又觉得全身发热!同时她发现自己十分渴望再恢复他们刚才那样友善的关系,倒不是因为她想和他做朋友,而是那样她就不会那么怕他。她小心翼翼地说:“刚才我提到罗敦湖伯爵的时候,你似乎很惊讶。”
“不错。”洛伊说着,一面尽量不露出任何表情。
“为什么?”
他不想告诉她全伦敦散布着一些有关她的不公正谣言都是由包艾得所为。
像包艾得那种自负的人,在求婚被拒之后散播谣言中伤女方是很可能的事。“因为他年纪已经很大了。”洛伊终于找出一个理由。
“他也很丑。”
“不错。”洛伊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真正爱女儿的父亲会把女儿嫁给那个老家伙。
因此之故,洛伊更不相信她父亲真的打算把她一辈子关在修道院里。无疑的,梅伯爵只是想让她在修道院里待几个星期,学学服从的道理而已。“你在贝尔寇克修道院多久了?”
“两年。”
他张大了嘴巴。然后又警觉地闭起来。他的脸痛得更厉害了。“显然你父亲和我一样,认为你不听管束、顽固而任性。”他恼怒地说着,同时渴望再喝一大口酒止痛。
“如果我是你的女儿,你会怎么想?”珍妮贸然问道。
“倒了八辈子楣,”他脱口而出,假装没看到她那副受伤的神情。“在只不过两天的时间里,我就发觉你比我刚攻下的两个城堡还难缠。”
“我是说,”珍妮双手叉腰对他怒视。“如果我是你的女儿,而你的死敌绑架了我,你会希望我怎么表现?”
洛伊一时哑口无言,愣愣地瞪着她,仿佛在考虑她所说的话。她既不曾假意示好也未曾哀哀讨饶,反而千方百计想与他斗智,想逃跑,然后又想杀他。
她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即使在挨他打时也不例外。甚至后来他以为她在哭的时候,她竟然还想拿匕首刺他。他怀疑她是否不会哭,但目前他只想到如果她是他女儿,被敌人由修道院绑走了,他的感觉该是如何。
“收起你的爪子吧,珍妮。”他说:“我懂你的意思了。”
她接受了自己的胜利,优雅地点点头。
这是洛伊第一次看见她真正在笑,而这笑容在她脸上所展现的效果更令他惊讶。
她的微笑是缓缓漾出的,先是她眸子隐含一丝笑意,然后整个眼睛明亮起来,然后笑意又移到她嘴唇,使她的嘴角逐渐软化,继而双唇轻启,露出一排洁白美好的贝齿,再衬以一对迷人的笑涡。
洛伊正要对她回笑,却忽然瞥见佳文脸上那一副不屑的神情,使他猛然想到自己是在对囚犯示好——而且对方还是敌人的女儿。此外这个女人还害他的手下在寒夜里受冻,没有一条完整的毯子取暖。他对着那堆毯子微微点一下头说:“去睡觉吧。明天你可以开始缝补被你破坏的毯子。”
他突如其来的冷硬态度逐走了她脸上的笑容;也使她愕然地后退一步。
“我说到就会做到,”他又说道,心里其实气他自己的成分还多些。“在你把破毯子缝好之前,睡觉时都不准盖毯子。”
她的头又昂得高高的,傲然地向他拿来当床用的毯子走去。而洛伊发现她走路的姿态不像修女,反倒像高级妓女一般优雅诱人。
珍妮在毯子上躺下来,洛伊则把蜡烛吹熄。一会儿之后,他在她身旁躺下,用毛毯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突然间珍妮因喝酒而生的暖意尽消,疲倦已极的脑子里仍不断重复今天的每一幅惊险画面。从黎明时的计划逃亡,一直想到刚才再度被俘的情景。
她瞪着一片黑暗,想着今天最惊险的一幕——她一直无法忘怀的一幕。她看到“雷神”英勇地飞驰在林间,跃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物,然后又看到它动也不动地躺在谷底,黑色的毛皮在月光下发出闪闪光泽。
泪水涌聚她眼里,她抽噎着吸一口气强忍住泪,但依旧无法驱走心头的感伤。
洛伊一直不敢比她先睡着,此时忽然听见她那疑似哭泣的抽噎声。她一定是在假装哭泣以打动他,想让他后悔而准她盖毯子。他侧过身子,伸手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对着他,只见她的眼睛里闪着盈盈泪光。“你是冷得想哭吗?”他有点不太相信,拼命想借着帐篷中央将熄的火光看清她的脸。
“不是。”她哑着声音说道。
“那是为什么?”他问道,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使她终于摆脱顽固的自尊而哭起来。
“因为我打你?”
“不是,”她望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是为了你的马。”
她大可以随便编一个理由,结果说出来的却是他最意想不到也最想听到的答案。不知怎么的,知道她也在为“雷神”之死抱憾,竟使他不那么难过了。
“它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动物,”她哽咽地说。“如果我知道今天早晨骑它走会害死它,就不会那么做了,也许会留下来,一直到我能——能找到其他的方法逃跑。”
洛伊眨眨眼睛,收回捧着她脸的手。“你摔下马来真是一个奇迹,不然你可能和它一样跌死了。”
珍妮侧趴着身子,把脸埋在毛毯里。“我没有摔下马,”她断断续续地轻声说。“是它把我抛下来的。我今天骑过比那还高的障碍物,知道我们可以很容易就跳过那棵树干。可是当它跳的时候,突然没来由地往后仰立起来;我就往后摔下来了,它是在跳之前先把我甩下地的。”
“雷神”有两个儿子,珍妮。“洛伊设法安慰她。”它们长得和它一模一样。
其中一匹在这里,另一匹在柯莱莫受训练。我并没有完全失去它。珍妮在黑暗中深吸一口气,简单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一阵寒风扫过月光照耀下的山谷,睡眠中的士兵冷得牙关打颤,早秋感觉起来竟像严冬一般。帐中的洛伊在温暖的毛毯下翻了个身,感到一只冰冷的手贴着他的手臂。
他睁开眼睛,看见珍妮在毛毯上打着寒颤,全身缩成一团。其实他一直就知道她在旁边冻得发抖,也想到自己忠贞的士兵正在外面冻得发抖,而且他们甚至连帐篷都没有。因此洛伊接下来所做的举动其实是很不公平的事:他用一只手肘撑起自己,伸手抓起珍妮身后的毯子拉盖在她身上。
他躺回自己的毯子上闭起眼睛,心中并无悔意。毕竟他的手下已经过惯苦日子,而珍妮却不曾。
她移动一下身子,往毛毯里头更钻进去一点,臀部就贴到了洛伊的膝盖。
虽然隔着毛毯,这一接触立即使他想起她身上伸手可及的女性部位。洛伊勉强把这个念头抛在一边。她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同时是一个毫无经验的纯洁女孩,而又像个红发女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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