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吕建国看着杨婷的身影,心里酸了一下,心想这个女人,
这一生真是毁了。
进了办公室,吕建国就抓起电话,给齐志远打。齐志远的办
公室没有人。吕建国又给他家挂了一个,也是没有人接。吕建国
就生气了,这齐志远真是指望不上了。他想了想,又给贺玉梅家
打。他想间问贺玉梅好点没有?看能不能让贺玉梅的丈夫谢跃进
托个熟人跟供电局说说。吕建国拨了两遍,电话总占线,就烦躁
地放下电话,心想准是谢跃进又在电话里谈生意呢。想到谢跃进,
吕建国就替贺玉梅发愁,又觉得这时候找谢跃进谈托人的事,有
点不合适。
贺玉梅最近跟谢跃进算是闹翻了。贺玉梅要离婚,可是谢跃
进不想离。吕建国也是从心里瞧不上谢跃进,贺玉梅跟这么个人
过一辈子算是怎么回事啊?听说谢跃进跟贺玉梅的妹妹贺芳还有
一脚,去年把贺芳的肚子都弄起来了,去医院做了人流,什么东
西啊!早他妈的该离。可这话吕建国讲不出来,厂长鼓劲让党委
书记离婚,传出去才好听呢!那个贺芳一天打扮得妖妖的像个鸡
似的,听说还跟市里某个头头儿靠得挺亲热。
吕建国正乱想着,销售处长老于和总工袁家杰推门进来了。
老于一进门,就又握手又跺脚地说:“建国,你这屋里跟冰窖似
的啊。你也弄个炉子升个火。”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大学同学,私
下里跟他没上没下的。
吕建国笑道:“昨天晚上还梦见跟你们在一起喝酒呢,真暖
和啊。”老于亮着一张大嗓门哈哈笑:“建国你真是革命的乐观
主义者。还喝酒呢?咱们都快喝西北风了。我听财务处说,这个
月的工资又怕是够呛了。”吕建国惊讶地说:“不对吧,前几天
不是刚有回款了嘛?”老于一撇嘴:“什么啊,都让银行给扣了。
这点钱,还不够咱们欠人家的利息呢。这事你不知道?”吕建国
骂:一我知道个屁,这几天我连财务处的面也不敢照。财务处天
天堆着一帮要账的,跟他妈的黄世仁似的。”老于笑道:“我们
家也是天天一大帮,我们搞外协加工也欠一屁股账呢。这不今天
玉县又来了几个要账的,硬拉我去喝酒,还让我请你一块去呢。
你去不去啊?”吕建国忙摆手:“行了行了,老于,你别往里装
我了。你还嫌我不乱是怎么着?你自己去喝吧。要让杨婷看到了,
又该给我念毛主席语录了。”袁家杰哈哈笑:“看把你们两个吓
的。喝酒还不是好事?就是没有请我的。”吕建国瞪了他一眼:
“家杰,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老于问:“厂长,你昨天晚
上找国税局了?”吕建国泄气地说:“找了也没用。他们咬牙切
齿非要拍卖,咱也不怕丢人了。”老于苦笑道:“到这份上,丢
人也不怕了。我想过,咱们尽快弄点钱,拍卖的时候,让人以私
人名义买回来就是了。”吕建国摇头:“你说得轻巧,咱们可得
有钱啊?”袁家杰问老于:“咱们撒出去讨债的有什么战果吗?”
老于咧嘴:“战果个屁啊!小孙昨天回来了,小脸黄黄着,见面
就骂,说他去的那几个厂子厂长连面也不照,就派个小姐跟他穷
对付,总想给他使美人计似的。”吕建国苦笑:“怎么办吧?我
现在算是想透了,在咱们厂,要想整治谁,就让谁当这个厂长。
前几天晚上下班,我刚刚说要上楼,就看到东北那几个要账的正
在我们家楼门口蹲着呢。吓得我在外边转到九点才回去。进了屋
也没敢开灯,整个像一个特务了。”老于又问:“你找供电局了
吗?这电什么时候给啊?要是冻坏几个,可真是好看了。这供电
局也真于得出来,偏偏在大冷天停电。”吕建国长叹一声:“那
个王局长根本就不照面,我去了三回了,都找不着人。妈的,现
在有点权就操蛋。”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只听到小北风呼呼地从窗子外面往里钻,
屋子里冷得很。袁总用力控搓手:“建国,咱们这技术改革还搞
不搞了?现在半截停着,一点钱也没有了。真是应了那句话了,
不改造是等死,改造是找死啊。现在咱们厂的产品已经快咽气
了。”
吕建国看着袁家杰,心里一阵难受。心想也许自己真把袁家
杰给害了。吕建国刚上台的时候,袁家杰想去乡镇企业,那边高
薪聘他,生生让吕建国给拉住了。现在企业这么不死不活的,吕
建国总觉得对不住袁家杰。
老于想了想,好像挺不好张口地笑道:“厂长,我倒是有个
馊主意。”吕建国看他一眼:“你说。别管馊不馊的,说。”于
处长看看袁家杰,对吕建国说:“厂长,盖的那几栋楼,分也分
不了,不行就卖了算了,该给谁退钱的就给谁退钱,剩下的钱,
咱们能干点啥就干点啥了。你说……”吕建国一愣,忙摇头:
“不行不行。胡闹,好几百户呢,就等着住这房子。咱们给人家
卖了,损不损啊?你这真是馊主意。”老于苦笑:“反正现在包
工头不交房,法院也不说明白话。”吕建国还是摇头:“不行。”
于处长和袁家杰就互相看看。这件事是他们两个昨天谈好的,
今天一早来找吕建国商量,不想却碰了个钉子。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窗外的风大了,呼呼地推着窗子,弄出
一阵阵让人心乱的响声。吕建国感觉有些烦,他又想起了兼并的
事,刚想跟这两个人通个气,门就推开了。办公室主任老郭进来
了。郭主任看袁家杰和老于在屋里,就笑道:“正好几位都在,
我说个事。五车间干私活,有人反映到我那里去了。厂长,您看
这事该怎么处理吧,真该杀一儆百,不然真是没章法了。”
吕建国嘴上问:“属实吗?”心里就骂五车间主任老马,真
他妈的混蛋。老马干私活,给工人们分钱的事,吕建国早就知道,
他偷着敲打过老马,别让人反映上去。结果还是捅到了老郭那里
了。老郭跟齐志远好,肯定会跟齐志远乱讲的。
袁家杰不高兴地看了吕建国一眼:“厂长,这个老马得处理
一下。去年他就干了好几回了。不给他点厉害看看,他真是没记
性呢。”吕建国一拍桌子:“反了妈的了!我去看看。”
吕建国带着郭主任去了五车间。
一进五车间,就看到工人们正在三人一群两人一伙地坐着乱
说乱笑呢。车间角上,一堆人在打扑克,嗷嗷叫着。这两天停电,
工人们就这么闲呆着。老马紫着一张脸,正在骂街呢,一抬头,
见吕建国跟郭主行进来,就不吭气了。工人们也看到了吕建国,
打扑克的就悄悄收了摊子。
吕建国黑着脸,四下看看,吼了一声:“马国光!”老马门
头一声:“厂长。”吕建国冷笑道:“你小子胆不小啊?干私活
了?”老马怔怔地看看吕建国,突然吼起来:“厂长,你干脆把
我撤了算了,我他妈的不干这个倒霉的差使了。我算个什么东西
啊?”说完,就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了。工人们也都静下
来,怔怔地盯着吕建国。
吕建国火了:“你他妈的吓唬谁啊?你不干?你以为你是给
谁干呢?我问你干私活没有?”老马抬起头,眼睛湿湿地看了吕
建国一眼:“干了。我不能让大家饿着啊。几个月不开支了,好
多人都上街捡菜叶子。”老郭皱眉道:“老马,你说这话什么意
思?你们不开支,我们就开支了?”吕建国黑下脸来,凶凶地嚷:
“马国光,你胆子不小哇。把收入全部交厂里,差一分钱,我罚
你十倍。老郭,你去把财务处的找来,现场收钱。”郭主任点头
走了。老马就骂:“姓郭的是什么好东西。他带人嫖娼的事就算
完了啊?厂里怎么净用这种烂人啊?”吕建国瞪眼道:“你说这
种局事有什么用?到你办公室谈。”两个人进了车间办公室,老
马怯怯地问:“厂长,交多少呢?”吕建国用力关上门,瞪了一
眼老马:“你象征性交点就行了,剩下的你看着处理吧。”老马
好像没听清,又傻傻地问了一句:“厂长,到底交多少?”吕建
国火了:“你是混蛋啊?问我干什么?你缺心眼啊?”转身就走。
老马突然哭起来了,吕建国回头看他一眼:“你哭什么呀?跟个
娘们似的。”说着,自己的眼睛也湿了,赶紧走出车间办公室。
吕建国在车间门口站了一下,风吹着,他觉得清醒了些,就
忽然想起三车间伍爱民的事。伍爱民是个工伤,几年前车间出事
故,一只手给弄走了四个手指,于是就在车间扫地。他过去当过
厂里的先进,人是老老实实的。前些日子车间竟争上岗,往下裁
了几个人,其中就有伍爱民。他一下子接受不了,说自己干不了
重活,还干不了轻活吗?就要求在车间看秤。车间主任乔亮不答
应,伍爱民找了吕建国好几趟。吕建国就想去找找乔亮,让他给
伍爱民安排个轻活。真下了岗,伍爱民缺着一只手,能干什么啊?
他家里生活挺紧的,老婆好几年不好好开支了,还有一个老娘也
在床上瘫着呢。
吕建国一进三车间,就见一帮工人正围着一圈嘻嘻哈哈地笑
着。吕建国没吭气,走到里边一看,就火了。工人大刘正背着大
半麻袋黑砂围着冲床转圈圈,头上都冒汗了。吕建国就知道是工
人们又在耍弄大刘。大刘最犟了,最爱用人打赌。上次有人从库
房抓了一把螺丝,说谁能吃下去,就给谁一百块钱。大刘虎劲就
上来了,直着嗓子往下咽。刚刚咽了两颗,就让车间主任乔亮看
到了。结果大刘被送进了医院,差点搞成胃穿孔。
吕建国心里窜火,可没敢嚷,怕大刘一惊会闪了腰。他走过
去,揪住大刘。大刘抬头一看是吕建国,就傻傻地笑了。吕建国
黑着脸低声说一句:“放下来。”大刘就把麻袋放下了,笑道:
“厂长,我们闹着玩呢。”吕建国发开了脾气:“你们是不是闲
得难受啊?啊?都吃饱了撑的啊!就欠不给你们开工资。你们把
大刘当傻子整啊?我告诉你们,谁要是再弄这种无聊的事,我就
收拾谁。”
工人们看吕建国真生了气,谁也不吭声了,都低着头听吕建
国嚷。大刘不好意思地笑:“厂长,跟大家没关系,是我这人爱
逞能,我……”吕建国狠狠瞪了大刘一眼:“你是个棒槌啊?让
你吃屎你也吃啊?”大刘不敢吭气了。
吕建国看看人群里没有伍爱民,就问:“韩燕和乔亮呢?”
车间副主任老王过来说:“他俩这两天有点事,没来。”吕建国
火了:“有事?有事也该跟我这个厂长请个假啊?你去找他们两
个回来一个,在车间里盯着点。”说完,就转身出来了。
吕建国回到办公室,秘书方大众正等他。
方大众说:“厂长,国税局定了,后天就在市工会的小礼堂
拍卖咱们厂跟制药厂的汽车了。”吕建国听得一愣:“操,看起
来真要卖啊?”方大众苦笑:“厂长,您以为人家哄着咱们玩呢,
怎么办吧?”吕建国骂道:“随他们大小便吧。”就抓起电话给
齐志远打,还是没人接。气得吕建国扔了电话,问方大众:“你
这几天见齐书记没有?”方大众摇头:“我也没见到他。”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吕建国抓起电话,是妻子刘虹打来的。
吕建国忙赔笑道:“有事啊?你们娘俩这一走,可是晾了我啊。”
刘虹口气淡淡的:“今天是我妈的生日,让你过来吃饭。你下班
买点菜过来。”吕建国忙问:“买什么啊?”刘虹不耐烦地说:
“你看着办。行了。”就把电话放了。吕建国心里的火就窜上来。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牛了。可是当着方大众的面,又不好发作,
就皱着眉头抽烟。心里一阵别扭,心想这人穷了,在家里也抬不
起头来。方大众看出吕建国不高兴,知道他又受了老婆的气,就
忍着笑说:“厂长,快下班了吧。”吕建国看看表:“走吧。对
了,你下午在办公室给我盯着点,我得去找冯大脑袋谈谈房子的
事。”方大众骂:“那王八蛋到底交不交工啊?”吕建国皱眉道:
“跟他谈谈再说吧。”两人就走出来。
吕建国出了厂门,正赶上厂子弟小学放学,学生们乱哄哄地
从厂门口经过。吕建国心里一阵难受,下个星期市教育局就要来
正式接收了,学校的老师们都不愿离开。这几年厂里的效益不好,
可教师们的工资一直都没有拖欠过,奖金也强挺着发着,怕教师
们闹情绪不好好上课,耽误了孩子。其实吕建国也明白,一些老
师不想离开厂里,是因为教学水平不行,真要是到了市里,怕也
得让给裁下来。吕建国看到子弟小学的副校长吴老师骑着车子过
来,忙转身走。他现在不想跟子弟小学的人说话,他就怕人家跟
他谈人员分流的事。可是吴老师看到了他,喊了一声:“吕厂
长。”
吕建国不好再装没听见,就回过头来,笑道:“吴老师啊。”
吴老师骑到吕建国身旁,跳下车来说:“吕厂长,我问你件
事,像我们这样的归了市里,厂里就真的不管了呀?”吕建国心
里骂,归了市里,厂里还管个屁啊,嘴上笑道:“归了市里好,
现在政府对教育抓得可紧呢,厂里不开支,你见过哪个学校不开
支啊?你说是不是?”吴老师苦笑:“吕厂长,现在老师们意见
可大呢,都说学校也算是厂里的一个大单位了,怎么说不要就不
要了呢。这工作怕是不好做呢。”吕建国长叹一声:“是啊,这
是个动感情的事啊。你跟韩校长得做工作啊。我听说现在学校上
课都有些不正常了,这不好,不管出什么事,也不能耽误孩子们
的学习啊。”吴老师脸一红:“我们知道的,其实也没像传的那
样严重,课还是上着呢。”吕建国点头:“那就好。好了,你赶
紧骑上走吧。”吴老师看出吕建国不想谈了,就笑笑,骑上自行
车走了。
吕建国远远地看到老马的摊上,自己的自行车已经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