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和张良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目前风谲云诡,项羽崛起于东,二世突亡于西,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
刘邦问张良:“子房认为这位密使,来自东方还是来自西方?”
“项羽一贯睥睨众人,并未把沛公放在眼里。更何况他向来凭借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任凭智谋,派密使不是项羽的性格。看来,密使很可能来自咸阳。我暂且退到屏风后面,请沛公召见他。”
张良告退后,刘邦传见来使。
一位富商模样的人进帐拜见沛公,后面跟了几位抬着箱笼的随从,打开来全是黄金珠宝,绫罗绸缎,在这戎马军帐中显得格外耀眼和辉煌。
入座后来客先对沛公说:“我受贵人之托,身负重大使命,前来拜谒沛公,请摒退左右。”
刘邦挥了挥手,左右退下。
“请讲。”
“我从咸阳专程前来,奉丞相赵高之命特地来向沛公致意,垂询国事。丞相首先要我通告沛公,二世胡亥纵欲享乐,滥杀无辜,已至末路穷途,不得不自刎而亡,真是死有余辜。”
“胡亥真正死了?”
刘邦早已知晓的平稳之态,令密使大为惊骇:“沛公从哪里知道二世已死?”
“街谈巷议罢了。”刘邦淡然一笑,深不可测。
密使忙转换话题:“沛公知道章邯已降项羽了吗?”
“当然知道。秦大势已去!”
“其实,在现今各种诸侯中,沛公处于最危险的境地。”
“何以见得?”
“东有项羽,西有赵高,二强夹击,沛公危矣!”
“果真如此,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刘邦急于要掌握来人的真正意图。
“不能骑墙,只能联一边抗一边。项羽自恃强大,他生怕你抢先入关,当然不可能和沛公联合,能和你联合者如今只有赵高,若沛公能与赵高和,那么就解除了西部之忧。沛公请想想,你是一只手打项羽好呢?还是两只手打项羽好呢?其实沛公心里明白,项羽才是你真正的心腹大患。你双手尚且难敌项羽,如今一只手打赵高,另一只手打项羽,岂不更加难以取胜吗?腹背受敌,不是身处危局吗?”
这位密使的确击中了刘邦的要害,他默然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好。的确近来,他经常在梦中被项羽所追杀,不是被逼到大江边,就是被逼到悬崖边。那双“重瞳”,象一双恶魔的眼睛,令他日夜难安。如今秦二世虽亡,然而赵高权倾朝野,军权在握,如果他由西扑来,项羽自东压境,将如之奈何?
张良在屏风后面,听见前面的谈话突然中断。他知道沛公此刻犹疑不决,进退两难,他便走了出去。
沛公荐道:“这位是张良张子房。”
来使一听大惊失色,眼看刘邦已有所动,如今张良在侧,他胆识过人,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休想随意摆弄他!顿时颇为尴尬,但瞬间他又恢复故态,向张良深深一揖说道:
“久闻子房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先生博浪沙刺秦,震惊天下。如今二世已亡,赵高丞相愿与沛公携手,共安天下,望先生鼎力相助。”
张良说:“先生使命为何?赵高究竟要沛公怎么样?何不明言,以实相告。”
来使默了一阵,终于说出了四个极有份量的字:“分王关中”。
“愿闻其详。”张良说。
“赵高丞相的意思是,只要沛公答应他立为秦王,赵高与沛公分王关中内外,互不相犯。如沛公暂无立足之地,也可以和沛公分王于关中。”
听到这里,刘邦掷杯于地,拍案而起:“好个奸诈的赵高,他以为我刘邦是三岁小孩,可以随便玩弄于股掌之上吗?自陈王起兵,我各路英雄吊民伐罪,就是为了诛暴秦除赵高。他竟敢以分王关中来笼络我,让我与他狼狈为奸,置身于千夫所指的不耻地位,我刘邦誓与他不共戴天!”
刘邦拔剑要杀来使,来使并无惧色,站了起来说:“沛公且慢,待我把话说完,再杀不迟!”
刘邦握剑在手说:“你讲吧!”
“我走的前夜,赵高接以密报,抓到一位神秘人物,我不说沛公和子房先生心里也应该明白,他就是你们派到咸阳去的宁昌。不过请沛公放心,鉴于我所肩负的使命,赵高并未曾伤害他,而是以礼相待,暂且软禁于馆驿。如果我和沛公谈得好,宁昌就会平安归来;如果我回不去了,宁昌当然也就回不来!”
刘邦下不了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说:“先押起来再说!”
张良说:“这样办,你修一封书信交随行之人送与赵高,叫他先放还宁昌,我保证放你回去。”
来使提起笔来犹豫了,他深知赵高生性残暴,决不会为了换他而释放宁昌。只好谎称和沛公谈得融洽,请立刻将分王关中版图划分的具体内容,交宁昌星夜带回。
谁知这封书信刚送到赵高手里,赵高正忙于策划立秦子婴为王,以掩人耳目,故意将与刘邦的密谈推迟一步,没有急于派宁昌返回。
咸阳宫中风云突变,子婴密谋杀了赵高一个措手不及。在抄赵高的家时,发现了这封密信,更成为赵高谋反的铁证。子婴立刻派兵包围了馆驿,果然有个宁昌,抓出来不容分说将他斩首示众。
子婴急于杀掉宁昌,自有他的心病。宁昌西入咸阳时,子婴正陷于困厄之中,他是二世胡亥兄长的儿子。二世为了翦灭王位的竞争者,又加上被赵高挟持利用,残酷地消灭宗世,因此子婴已是风雨飘摇、朝不虑夕。一天,宁昌化妆成一个佣工进入王府,与子婴深夜密谈,要他联络贵戚诛灭胡亥、赵高,沛公入关后一定保他身家性命的安全,当时子婴是默许了的。
但他做梦也未曾料到,赵高逼二世自杀之后,又选中了他做傀儡。立他为秦王。他当然知道,自己当了皇帝若不除赵高,仍是他掌中之物,任他宰割而已。因此,他才下定决心利用登基之日密谋诛杀了赵高。当他知道这封密信后,更可以使他将赵高杀得名正言顺,也可借此机会杀掉宁昌,以掩盖这段秘史。
虽然他已继承王,但显赫一时的强大的秦王朝,已是气数将尽,气息奄奄。但子婴明白,放眼天下,虽然群雄烽起,但毕竟还没有哪路人马能够入关。就算六国复辟,若他能固守关中,保守着老祖宗的基业,仍不失一国之君。
因此,子婴登基后的第一道敕令,就是派重兵据守峣关,紧紧关闭通向东方的大门。
然而,命在旦夕的秦王朝,还能仅凭关中之地生存下去么?
形势急转直下,的确出乎刘邦意料。西进前途,又顿时阴云密布。
然而,刘邦深深明白,滞留武关无疑是坐以待毙。
他请来了张良,决心强攻峣关,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张良告诉他:不可!
他说:“《太公兵法》告诉我们,战当然要靠勇气才能取胜,但也不是单靠勇气就能够取胜的。峣关,固若金汤,子婴把他全部赌注都押在了峣关。峣关一破,他即成为瓮中之鳖,因此他不得不拼着性命死守。更何况秦兵还十分强大,并没有到不堪一击的时候。因此现在先不要忙于进攻,可以派兵在峣关对面的山上,遍插沛公旗帜以为疑兵,让他们有如临大敌的感觉,先摧垮他们的士气。另外,现今秦将眼见秦大势已去,灭亡在即,早已斗志涣散,各谋前程,可以派郦食其和陆贾等善辩之士,诱之以利,晓之以理,暗中联络,以为内应。这样,何愁峣关不破!”
于是,刘邦派了郦食其和陆贾,带了黄金珍宝,暗中去拜见守关秦将。这些将领果然早已人心隍惶,都愿与沛公讲和,这使刘邦去掉了一块心病。他问张良:
“现在攻打峣关没有问题了吧?”
“我以为条件还没有成熟,”张良答道:“郦食其和陆贾虽然买通了个别将领,但是还应该看到,秦军的士兵大部分都是关中人,他们的父老和妻室儿女都在那里,他们决不会让别人攻进他们的家园、杀戮他们的亲人,因此,他们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抵抗。与其和他们拼杀,还不如等到他们松懈疲惫之时,迂回包抄,前后夹击。”
于是,刘邦率主力绕过峣关,悄悄翻越蓝田东南二十五里的蒉山,突然出现在秦军背后,在蓝田的南部大破秦军,并进一步占领蓝田,这样峣关的后路被切断,前后夹击,不攻自破。
这样,关中大门洞开,秦都咸阳已无险可守。刘邦十万大军压境,破咸阳如探囊取物。秦始皇万万没有想到,他十年征战统一的国家,又苦心经营了十载的强大帝国,在他死后不到三年,倾覆的时刻就这般迅速地来到了。
如果秦始皇地下有知,刘邦大军踏进关中的脚步声,早已震得他难以瞑目了。他东侧地宫中庞大的兵马俑军阵,象征着帝国辉煌的昨日,已定格在永恒的地下的暗夜中
第11章 还军霸上,约法三章
并不是胜利者都可能赢得胜利的结局。还军霸上与“约法三章”,是目光短浅的政客无法想象的。这是张良为刘邦立于不败之地,令人叫绝的大手笔,为政者当永远铭记。
公元前206年的十月,阵阵秋风吹过渭水河畔,咸阳街头落叶飘飞。
夜幕笼罩着关中大地,今夜天气晴朗,星光璀璨,深沉静穆。一位宫座的观天师,登上了高高的天象台夜观天象。在那古老的岁月里,帝王们相信,星座的变迁预示着国运的盛衰。
观天师仰望星空,一阵秋风刮过,他打了一个寒噤,同时也不禁怦然心跳起来。
他看见一个不祥的天象:水星、火星、木星、金星、土星,五星聚于东井,井星正是秦国的分野。按照古老而神秘的解释,天下必有王者兴。
他披发仗剑,眺望百里阿房宫,此刻灯火阑珊,今夜听不到彻夜的笙歌管弦,显得格外沉寂。
在深宫的龙榻上,一个只做了四十六日帝王的秦末代皇帝子婴,彻夜未眠。今夜没有美女伴驾,连梦也做不成了。
他的卧榻之旁,是刘邦的劝降书。刘邦大军已经抵达霸上,王朝的末日已到,王都的末日已到,对于他来说,降和死都是一个含义,降还包含着屈辱,从至高无上的人间天子沦为屈辱的阶下囚。他没有勇气死,他要活着,哪怕是屈辱的活着。他虽然只当了四十六天皇帝,却承担了为这个历经六百一十年的国运的王朝送殡的使命。六百一十年中,他只占了四十六天,太不公平了!
他感到愧对列祖列宗。
天亮了,这一天已经没有秦帝国。
天亮了,刘邦也彻夜难眠,但这是胜者的难眠。
他的大军驻扎在如今长安县东三十里的白鹿原,当时名叫霸上。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照到原上,也照见一只旌旗猎猎,戈矛闪光,甲胄整齐,战马雄建的队伍。不过这威武之师,已不再是横扫六国的虎狼之师——秦军,他们已经沉没到了地下,在秦始皇陵东侧的黑暗的地宫中。眼前这只十万大军,是刘邦的军队。
队伍已经集合完备,在等待着他们的统帅的来临。
在这一刻,刘邦带着萧何、张良、周勃、樊哙一班人马到来。这位高鼻梁、美须的汉子双眼还带着失眠的血丝,面色微带苍白,不过再疲惫的人,在此时此刻也会精神昂奋。此刻,他要前去接受一位帝王的投降,从丰邑一个小小亭长,到今日威风凛凛的统帅,难道他左股上的七十二颗黑痣,真是他可能成“真龙天子”的标记?芒砀山的草丛中劈死的那条赤蛇,真会成为他夺取天下的象征?不过,如今还为时尚早,谁来接替这位秦国的末代君王,还不知天意如何?这只是他骑马到来时,一瞬间掠过心头的意念。
秋高气爽,天气晴好,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刘邦看了一眼身旁的张良,见他面色苍白,满脸病容,一看便知是强撑着来参加这一人生难逢的大庆典的。刘邦知道,在翻越蒉山时,张良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子房,吃得消吗?”刘邦轻声问了一句。
“不妨事,人生难有此时刻,怎能不去呢?”张良无所谓地淡然一笑。
刘邦一挥手,大军开始向秦都咸阳浩浩荡荡地进发。
行至咸阳东的驰道,刘邦抬头看见前面的道路上,一只白色的队伍姗姗迎来。白色的旗幡,白色的衣帽,白色的车辆,白色的马匹,象一只出丧的队伍。
远远的秦王子婴就慌忙下车,颈上套着一根绳子,表示自己理当受死。只见这位亡国之君,面如死灰,丧魂落魄,双手捧着皇帝的御玺与符节,可怜地跪在大道旁边,不敢抬起头来,听候发落。
刘邦的随员前去接过御玺和符节,回来献给刘邦,并请示怎样发落子婴。一旁的樊哙等将领都主张杀掉为好,免生后患。
刘邦与张良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大家还记得吗?当初怀王为什么派遣我西征,就是因为我仁厚宽容,不滥杀无辜。如今人家愿意投降,还是不杀为好,何必在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让人感到不祥呢?将他先看管起来再说。”
大军便簇拥着刘邦向西进入咸阳。
他骑马行进在咸阳宽阔的大街上,身后是威武的大军,两旁是万人空巷的围观百姓。想他年轻的时候,曾以一个小小的亭长身份带领服徭役的百姓来过咸阳,正好碰上秦始皇出巡,便混在围观的百姓中,仰观了千古一帝的秦始皇的威仪。如今,自己也进入了京城咸阳,虽然还不是皇帝,但已经开始找到了皇帝的感觉。这是何等的威严与荣耀,这是当年他在咸阳街头绝对不敢想象的。人生沉浮,谁能料到?没想到我刘季还有今天!
那年进京,只能远远的在皇宫外面观望,不敢靠近一步。当年他做梦也未曾想到,有一天他不但可以进入皇宫,而且还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以主宰者的姿态,进入了这座天下闻名的有如天上官阙般的人间天堂。
“我操你奶奶的!”他的无赖劲儿又上来了,不过他没有骂出声来,只在心里骂了一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左右不知他在笑什么,附和着盲目地笑了一阵,以迎合他的欢心。
刘邦猛抽一鞭,得意地向阿房宫纵马驰去。
刘邦来到渭南的长信宫,这里就是秦始皇修建的象征天极的宏伟高大、金碧辉煌的极庙。他站立在这里居高临下地眺望着六百年来秦王祭祀祖先的祖庙,以及古老的章台宫和葱郁的上林苑,仍然可以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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