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则神师下教不是假话。我想神师下助,自是天助。天助齐,我们苦苦
攻齐,是逆天了。逆天之人,哪有好的!”彼此传说,使攻城的心都懈了,
就是将军有令来督,却也不十分肯出力向前。
田单看见甚是欢喜,因暗想道:“燕兵之心虽懈,而齐民之气被乐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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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仁义缚束定了,如何激发得起?”日夕思量,忽然有悟道:“我有计了,
必须如此。”因使人四下扬言说道:“昌国君用兵虽精,却为人懦弱,做不
得将军,拿着齐人一个也不杀,所以齐人不怕他。攻了即墨三年,何曾取了
一尺土去?若是拿着齐民,莫说杀,只将鼻子割去,列在前边攻打城池,齐
民看见,岂不吓死?”有人将此言传与骑劫,骑劫听了,大笑道:“此乐毅
所以不能成功。俗语说 ‘慈不掌兵’,怎么得了敌人全不难为。”因下令军
中:“凡是拿着齐人,不许私杀,私杀没人看见,但割去鼻子,列在前面攻
打城池,使城内人看见,知我燕兵之威。”燕兵得了将令,果然拿着齐兵尽
皆割鼻,使他在前交战。齐人在城上看见,尽痛恨道:“燕兵怎这等将齐民
凌辱,待我们出城去,捉住燕兵,也将他割了鼻子报仇!”人人气愤,皆要
出战,又相诫紧紧守护城池,万万不可又被燕人拿去,受他凌辱。正是:
将军善用兵,先要激其气。
其气若激扬,战之无不利。
田单见齐民痛恨燕兵割鼻,愤怒不平,因又生一计,使人四下扬言道:
“齐人祖宗坟茔皆在城外,最怕的是被燕人掘发。乐毅是个庸人,了不知此
事,故安然无恙。只恐新来的骑劫本是英雄,定然要搜求到此。倘然搜求到
此,将坟墓尽拆了,抛弃尸骸,则齐民都要哭死,哪个还敢与燕对战?”又
有人将此言传与骑劫,骑劫听了又笑道:“两国交争,仇敌也。戮辱其祖宗,
则子孙害怕。乐毅亏他为将,怎这样事体俱不知道,还要自夸于人,说是善
①
于用兵。”因又下令,凡即墨四围城外所有坟墓,皆一切掘去,尽将冢 中枯
骨抛弃于荒郊,令城中人看见,俱怕我燕兵之惨毒,速速来降伏。燕兵得令,
①
便尽行掘起。城中人看见,果拊心大恸道:“燕兵无礼,辱我祖宗,誓必报
之。”尽相聚了来见田单道:“燕兵残我人民,戮辱我祖,其仇深矣!某等
情愿出城决一死战,必断其首、刳其心,方足快意,就使战败,死也甘心。
乞将军慨许。”田单道:“诸君既能奋勇,则破燕有日,姑稍待之,以保万
全。”众人方去了。
田单见齐人可用,又暗想道:“齐兵虽然奋勇,燕将防守尚严,一时如
何攻得他动?莫若使许其纳降,将他防范之心先懈怠了,便好下手。”因差
一个能言之官,乘夜来见骑劫道:“田单有事请禀上大将军。”骑劫道:“即
墨孤城破在旦夕,田单之死也只在旦夕,还不早早投降,却何事又来禀我?”
差官道:“田将军欲投降将军久矣,但因他是齐王的宗族,恐怕投降了将军,
将军不肯重用,故此迟延。今城中食用尽矣,民心离矣,力不能支矣,故差
小官来见上将军,情愿投降。只求上将军恕其前罪,仍照旧录用。”骑劫道:
“且问你,乐将军围了三年,你城中不见困乏,怎我才攻得两月,便称食尽,
莫非此中有诈?”差官道:“将军有所不知。乐元帅攻齐时,虽说围城,朝
夕间却不攻打,得了齐民又不戮,又容齐民出城来樵采,又与田将军文书往
来,故此一年不下。今上将军兵临城下,朝夕攻打,使守城兵民日夜不得休
息,得了齐民不是杀,即是割去鼻子。樵采之民又不许出城,又不与守将通
其往来。即墨小小一城,兵有限,民有限,钱粮有限,如何支持得来?今投
降将军,实是真情,望将军勿疑。”骑劫听了大笑道:“我就说乐毅三年不
下即墨青与齐联合也,今果然矣!可惜郭隗这老贼不听见,若听见。不怕他
① 冢 (zhǒng,音肿)——坟墓。
① 拊 (fǚ,音斧)——拍,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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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羞死。”因对差官道:“即墨小小孤城,不知天命,抗拒多时,本当屠戮
以示警,今田守将既真必来降,前罪不究,还要奏知燕王,重重录用,便是
齐宗却也无碍,但须早定降期,不可迟缓,以免贻罪,去罢!”差官道:“上
将军既允其降,通国之福,安敢迟延。容小官归报,定了降期,再来请命。”
因拜谢而去。骑劫大喜,因椎牛沥酒,大亨阖营将士,夸张道:“我之用兵
比乐毅何如?”阖营兵将皆踊跃称赞道:“上将军用兵,孙吴莫过也!”骑
劫大喜,遂日夜为乐,单等齐人来降。正是:
将军一味骄,岂识兵家妙。
所以丧其身,徒令千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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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骑劫不知兵难免丧身覆国 田单出奇计自能破敌兴齐
奇正尽兵机,虚实为兵用,只要人心有变通,叱咤风云动。真是用胆倾,诈是机关
弄,真诈之门看不明,白把江山送。
上调卜算子
话说差官归报田单,说骑劫已信投降为真。田单大喜,犹恐差官一人言
①
语,信之不深,因又心生一计,叫人库中取黄金千镒 ,使城中富民会合了一
二十家,暗暗亲到骑劫营中,献与骑劫道:“闻之田守将食尽力竭,已投降
②
于燕王将军麾下,不日就要开城迎接大兵入城。但恐大兵入城时,天威猛烈
有如水火,一时触犯遭殃。故小民等备有黄金千镒,献于上将军,少表真诚。
上将军垂念小民无知,不谙国事,指挥兵将曲赐保全,则恩同再造,感激不
胜。”骑劫见了,心中暗想:城中富民已知消息,来求保全,则田单投降之
情确然无疑,愈加欢喜,因吩咐富民道:“田单既来投降,则你齐国之民,
就是我燕国之民了。便是贫穷百姓,我也不轻杀戮。但恐兵将众多,暗暗抢
掳,一时稽查不到,未免遭掠被劫,再拿人正法便迟了,汝等既知事体,早
先来求,又献黄金,自是顺民。我怎好辜你来意。”因将金子收了,各付小
令旗一面,兵入城时可插于门上,自无人敢入。百姓领了小旗,皆欢喜拜谢
而去。
骑劫看见这些光景,以为万分的确,心下暗想道:“田单既慨然来降,
我既又慨许其来降,则是投降之约已定,为何我还令兵将围着他的城池攻打
他?我既围城攻打,他自要闭城守紧,约降之事岂不反成虚话?今撤去围兵,
使他知我大度,降也降得心服。”算计定了,因遣人打了两扇大硬牌,分头
去撤兵,上写燕上将军骑示:齐已约降,围城各营将士,可尽撤还本营,毋
违。
牌到了不消一个时辰,已将围城的兵马尽皆撤去。田单在城上看见,一
发欢喜,遂悄悄将城上壮士俱叫了下来歇息,却将城中的老幼妇女们换了上
城去看守,又差差官送投降日期与骑劫。骑幼见有了日期,信以为真,全不
设备。
却说剧辛此时尚在营中,虽乐毅行后,骑劫所作所为一任自心,全不请
他议事,然他尚是前辈老臣,体面还在。一向见骑劫围城,蛮攻蛮打,掘墓
割鼻,行这些惨刻之事,虽非正道,却还不伤燕兵正事,只得忍耐不言。今
见骑劫受田单之降,十分骄傲,全不提防,因暗暗着惊道:“骑劫全不知兵,
所行皆堕入计中,这全齐七十余城并燕二十余万大兵,定然要断送在他手中,
遗祸燕国不小。倒是昌国君去了,得个干净。我今尚在营中,明日事败,分
辩迟了,莫若劝他一番,他必不听:借他不听言,飘然去了,尚可免丧兵之
辱。”主意定了,因来见骑劫道:“田单之降,将军以为真乎,假乎?”骑
劫道:“小小孤城,食尽力竭,不降何待,自然是真。前日来请降,苦苦哀
求,得我允其降,他欣欣然以为万幸,又安敢诈?”剧辛道:“田单之降实
实是诈,将军不要被他瞒过。”骑劫笑道:“田单到此时计穷力竭,莫说他
不敢诈,就他果然是诈,且请问:他战又杀不过,逃又没处走,思想诈我些
甚么?”剧辛道:“兵之勇怯,全在兵心。他诈称投降者,指望懈我们的兵
① 镒 (yì,音益)——古代重量单位,约合古时二十两。
② 麾 (huī,音辉)——古代指挥用的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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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明明是诈,将军若信以为真,全不设备,则乐元帅下齐之功,定要为将
军所送矣。”骑劫听了,大怒道:“为将行兵,须要看个时势,论个强弱。
若论今日燕、齐之时势、强弱,莫说田单食尽力竭真降于我,即便有诈,即
墨一个小小孤城,能有多少兵将?田单一个匹夫,能有多大本领?便能以诈
降之计,破我二十万之大兵。我便以误信诈降之故,竟容容易易尽将此全齐
地土断送于他?何言之妄也!惜剧君前辈老臣,要存体貌,若使他将妄言,
便当以军法从事。且请问剧君:何以知其诈?”剧辛长叹一声道:“兵家之
妙法,虚虚实实,难以尽言,惟知兵青乃知之。将军虽拥雄兵,朝夕攻城,
似乎威武过人矣,然实计之,曾与齐兵接一战否?即掘家割鼻,不过徒耀虚
威,以激齐怒,并未损齐一兵,斩齐一将,算来还是燕劳而齐逸,齐力何以
得竭?齐城之粮,足食齐兵民久矣。兵民又未加,食又未损,乐元帅日城三
年亦已支持,岂将军围城不足三月而食便尽?食不尽,力不竭,忽然而降,
所以知其诈也。”骑劫道:“既是诈,为何又定降期?”剧辛道:“凡降而
订期者,偷降也,上有管辖,不得自由,故定一期以便接应。今田单自为守
将,要降则降,孰得而禁?乃论朝数夕而定期,此其为诈,又可知也。”骑
劫道:“田单当事,还说是诈,难道城中富民以黄金千镒来求保全;也是诈
不成?”剧辛道:“田单不降,而虑攻破其城,或遭屠戮,或被抢掳,当险
危之际,富民以财求保全则有之。今田单已投降,将军又允其降,自无屠戮、
抢掳之事,谁肯轻弃黄金千镒而又买保全?此其诈愈可知矣。将军恬然不知,
转罪老臣之多言,恐非为燕王守土保兵也。”骑劫道:“两敌力均,忽然诈
降,则当防也。今燕众齐寡,燕大齐小,燕战尚有余,齐守且不足,降乃齐
必然之事,何更疑其有诈?即使有诈,亦不过捱时日,安能诈降而别出奇兵
以破我?剧君可无多虑,待我受了田单之降,再往受莒州之降,归国见燕王,
剧君方信予之知兵出乐毅之上。剧君请安坐待之。”剧辛道:“既将军别有
玄机,则老朽陈人腐言自不入听,在此也无用,乞放还燕,以待捷音。”骑
劫道:“既剧君要行,于不敢强留,但请尊便。”
正先锋乐乘亦上前禀道:“田单降已有期,料无争战,未将亦求元帅给
假,归国一探嫂、侄。倘未即班师,再来效力。”骑劫亦从。剧辛遂同乐乘,
二人一路归国。
骑劫见剧辛去了,因大笑,同众将士说道:“这剧辛还是燕先王筑黄金
台求来之贤,谁不道他有才有能,原来尽是虚名,一毫世故人情都不知道。
田单来降,明明是真,他却看做有诈,真可笑也。此时说他,他只不信、且
待田单降后献捷之时再去羞他,不怕他不羞死。”拿定主意,遂不攻打,不
守,单等齐人来投降不提。可怜:
也是一片心,也是一双眼,
也是一个人,奈何见识浅。
却说剧辛与乐乘忙忙赶归燕国,朝见惠王。惠王问道:“齐二城尚未曾
下,正在争战之时,剧君与乐先锋何遽返国?”剧辛奏道:“齐乃桓公之后,
原是大国,赖昌国君三十年练兵养民之力,又适遇湣王骄傲,方能一旦攻下
其七十余城。今虽只存二城,然莒州新王初立,又有王孙贾一班俊臣,正在
激励之时。即墨又有田单为将,这田单虽非宿将,却智勇兼全,故昌国君与
之对垒三年,不能得意,实是一个劲敌。今骑劫代将,毫不知兵,即遍采群
言、虚心对之,尚忧有失,乃徒恃兵多,视田单如无人,竞受其诈降,全不
设备。老臣恐失大王之事,苦苦谏之,奈他一味骄矜,百般固执,毫不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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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恐败亡已在旦夕。老臣无法,只得辞归告于大王,乞大王速发大兵,沿途
接应,纵不能再有临淄,守得一城,燕之一城也,无令尽失为可惜耳。”
燕王听了,不觉大笑道:“剧君何过虑一至于此!骑劫纵不才,尚领着
大兵二十万,岂至便输与田单?田单纵有才能,不过即墨一城,能有多少兵
将,岂至便连临淄一带俱复旧主?剧君所虑恐亦太过,又何怪骑劫之不听从
①
也!”剧辛见燕王亦是如此,因叹息道:“日月虽明,不能开瞽目之观;
雷霆虽响,不能发聋耳之听。老臣多言矣。”因快快辞出。惠王看见,亦不
悦而罢。正是:
②
老臣多杞忧 ,昏王认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