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柜抬进来!”众人把柜就抬到殿上,揭去封皮,打开锁一看,也不是孙
膑,也不是金银器皿,却是一柜砖石瓦屑。朱亥在殿上叫苦道:“庞驸马,
你太狠心!把我一柜金银器皿,换了砖石瓦屑,与强盗何异?”西班文武看
了,各不平心,一齐奏道:“分明是庞驸马换了他的!朱亥入朝奏王已经半
日,他却才来,莫说一柜,十柜也换过了。”魏王大恼道:“庞涓!你贪财
枉法,私换金银,该得何罪?”庞涓道:“臣一路跟来,又不曾抬回家去,
怎说是臣换了!”魏王道:“还要抵赖!朱亥来奏寡人已是半日,你却才来。
你说孙膑在柜里说话响,怎么开来是砖石瓦屑?难道砖瓦也会说话?眼见是
你换了,快拿出来还他。”庞涓浑身有口也难分说。君臣见庞涓呆住,一发
认定是他换了,一齐开口道:“庞驸马,扭来扭去,总扭理不过,既是你换
他的,名正言顺,要你还他。”庞涓被众官指说不过,只得回家把钗环首饰、
散金碎银、器皿什物收拾许多,当殿上装入柜去,着朱亥收回,魏王就把朝
退了。朱亥锁了这一柜物件,心欢意喜,回到府中拜谢孙膑,置酒畅饮不提。
再说庞涓回府,大怒交加,等到夜静时分,又往后园观看星斗,见孙膑
本命星仍不离朱亥家,遂自道:“古云:‘无毒不丈夫!’左右与他结下冤
仇,明日还要去搜。”庞涓这里蓄意,孙膑那里早知道了。孙膑对朱亥道:
“大人,庞涓那人适看我本命星还照在府上,他不肯干休,明日又要来搜。”
说未毕,忽家人来报:“管家婆被庞涓打伤致命死了。”朱亥吃惊,顿时变
色。孙膑道:“大人,乘此机会,就可设计。快收拾一间齐整房屋、床铺,
把管家婆尸首抬上床上,把被盖好,待庞涓来,如此如此,不怕他不吃亏。”
朱亥听了欢喜,连夜打点行事。
次日早,庞涓带了家将又到朱亥府中。朱亥变脸道:“庞涓,你来搜了
两日,孙膑搜不去,反换了许多金银器皿,却又把我老母惊出病来,命在旦
夕,你来得恰好!”庞涓大怒道:“朱亥!你昨日在殿上扭我作强盗,反诈
我许多物件,今日打点将人命压我?我不怕你!决要细搜。”遂叫众人搜去。
那些家将听了,一齐穿东过西,往来倒去,搜了多时,又搜不着。转过东廊,
见一所房半开半掩。庞涓问道:“这什么房?”朱亥道:“老母的卧房,如
今养病在内。”庞涓要进去看,朱亥扯住道:“使不得。老母命在顷刻,倘
又受惊,命必休矣,不可进去。”庞涓道:“一定藏匿孙膑在内,假说老母
卧房。”一脚把门踢开,赶到房里,众丫环喊道:“老夫人病体沉重,大惊
小怪赶到房里则甚?”朱亥上前把庞涓扭住,故意扭到床边,推上几推,乒
乓一声响亮,连五六扇窗门通倒下来。朱亥一手扭着庞涓,一手扯开被看,
厉声高叫道:“不好了!把我老母惊死了,快还我老母命来!”那些丫环、
小厮都是说通的,一齐大哭。庞涓不觉心慌,被朱亥扭过来,叫众丫环、小
厮拳头脚尖打了一顿,那众家将怕人命干连,通逃散了。朱亥道:“我与你
… 65…
去见驾!”就把庞涓当胸扭了,扭进朝来。
此时魏王尚未退朝,见他两个扭结到殿上,魏王问道:“你两个为甚事?”
朱亥大哭道:“庞涓到臣家连搜两次,将臣老母惊出病来,正在危急之际,
不料今日又带许多家将来搜孙膑,打入臣母卧房,将臣母打死!”说罢大哭。
魏王对庞涓道:“昨日的事还可开解,今日人命是真,再推下去,要偿他命。”
庞涓道:“他母原有病在床,非臣活活打死,不过是误伤,也不至偿命。望
我王求朱大人,教他看同僚份上,略松些罢。”魏王把庞涓痛责了一番,又
向朱亥劝慰了一番。朱亥道:“也罢!若不叫他偿命,必要叫他扮做孝子,
披麻戴孝,手执哭丧棒,亲送我母出殡,就饶了他。”魏王道:“这个极易
处的。”庞涓满口应承,肯做孝子。
朱亥出朝回家,把前事一一对孙膑说了。孙膑笑道:“尽够他了。”朱
亥道:“我有一事与先生商量。今先生在我这里,难以脱身出城走回燕国,
如今将计就计,做一口夹底棺材,上面盛了管家婆尸首,下面藏了先生,打
发出城,可为先生脱身之计。”孙膑道:“此计虽好,恐庞涓知了风声,脱
身不去。”朱亥道:“再不怕他开棺搜验,只要做得机密。”孙膑点首应承。
朱亥连忙合起一口夹底棺材,把管家婆尸首盛于上面,下底藏了孙膑,一家
大小俱换了孝,只等庞涓来到,发柩起身。
原来庞涓受了两桩无头屈事,心甚不平,回去袖占一卦,知孙膑今日必
藏在棺材内逃脱出城。心中思想定了:“棺木一出城,限时要他埋葬入士,
不怕他往地隙里走去。”没奈何,到朱亥家披麻执杖,扶柩举哀,送出城去。
这回管家婆尽死得风光,落得驸马做个孝子。棺木一出城,庞涓就吩咐土工
埋葬。朱亥暗想:他要将棺木埋葬,可不断送孙先生?遂开口止住道:“且
把棺木停在这里,待择个黄道吉辰,方可下殡。”再三不肯埋葬。庞涓再三
要限时埋葬才去。朱亥违他不得。庞涓叫土工把棺木埋了下去。朱亥心下熬
煎,甚觉难过,暗想:“我本要脱他身子,不料反断送他性命。”及埋葬毕,
朱亥闷闷回家。走到房中,忽见孙膑呼道:“大人回来了!”朱亥吃了一惊
道:“孙先生,你在棺木里已埋下土了,怎么在这里?”孙膑笑道:“大人,
我见庞涓心怀不善,晓得我藏匿棺木里,出城要害我命,故先遁了回来。”
朱亥道:“好个知命的孙先生,空教我熬煎了一日。”当下置酒压惊不在话
下。
再表齐国威王一日坐朝,群臣朝拜毕,奏事官上前奏道:“朝门首有一
道人,大哭三声,大笑三声,要候旨见驾。”齐王令宣进来,问道:“何处
道人,敢在朝门外大哭大笑?”道人道:“臣夷山尉缭子徒弟王敖。哭者,
哭燕邦孙膑,自幼投鬼谷仙师学艺,受得天书战策,被庞涓哄到魏邦,刖了
双足,受了罗网之灾。笑者,笑天下诸侯不识英俊。如有人到魏国盗得孙膑
出城者,江山稳久,社稷坚牢。小道因此遍告诸国,不知哪一国洪福,得遇
此人。”齐王大喜道:“我国正缺贤士,不枉先生推荐。”吩咐光禄寺整饭
款待王敖,遂问群臣:“谁人往魏邦盗得孙膑回朝,加升官职。”上大夫卜
①
商奏道:“臣敢到魏邦假纳降表,带茶车五十辆以进奉为由,盗孙膑出城。”
齐王道:“茶车内怎盗得他出来?”卜商道:“五十辆茶车都做下夹箱,藏
① 卜商——著者将卜商作齐国上大夫,盗得孙膑,此实力借助历史人物的写法。据史书记载:卜商即卜子
夏,春秋末晋国温(今河南温县西南)人,孔子的学生,为莒父宰,孔子死后,到魏国西河讲学。主张国
君要学习 《春秋》,吸取历史教训,防止臣下篡夺君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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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膑于箱底,就可盗出来。”齐王准奏,即令速备茶车,令卜商往魏邦。不
知盗出孙膑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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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造纸人金蝉脱壳抬顽石拨草寻蛇
却说齐国卜商,带五十辆茶车离临淄城,行了多时,到得魏邦,将茶车
进上魏王。魏王大喜,令人收下,着光禄寺设宴于金亭馆驿中,差宰相朱亥
相陪。
朱亥领旨,同卜商来到金亭馆驿。光禄寺排宴齐整。饮酒中间,卜商问
道:“朱大人,当日燕国孙操兴兵征战,为因何事?”朱亥道:“孙操兴兵,
因其子孙膑在我魏邦,特来取讨。”卜商道:“为此何须征伐!后来曾还他
孙膑么?”朱亥道:“不曾还。那孙膑明于五遁,法术精奇,踪迹不定,虽
然在魏,毕竟难得出城。”卜商又问:“孙操既不得孙膑回去,怎肯退兵?”
朱亥道!“某与讲和,宽限一年,寻访送还,如一年不还,再来征战。”卜
商道:“如今孙膑还有寻处么?”朱亥道:“不知他藏在哪里?”及宴罢,
朱亥遂别回府。卜商在馆驿歇下。
朱亥回家,孙膑问道:“大人今日朝罢何晚?”朱亥道:“齐国遣卜商
来进茶五十辆,朝廷着我金亭馆驿中陪宴,以此来晚。”孙膑道:“大人,
卜商此来名为进茶,实乃访我踪迹。我今若错过此机会,永世不得回去,明
日大人再到金亭馆驿去,我有缄书,烦寄与卜大人看。”朱亥应诺。
次日,朱亥带了孙膑书,到馆驿中来见卜商,四顾无人,袖中取出,奉
与卜商。卜商接书看,上写:“卜大夫开拆。后不漏泄,明早于朱大人府中
相会。孙膑顿首。”卜商道:“朱大人,孙先生书上教我明早到府上一会,
我己领教,望大人多多拜复。”
朱亥辞了卜商回家,见孙膑道:“先生,卜子夏看书,说多多拜复,已
知道了。”孙膑道:“我明日要行,大人可打点纸人五个、白米一升,与我
带去。”朱亥遂打点纸人、白米,付与孙膑。
次日,卜商人朝拜辞魏王,出朝,坐了茶车到朱亥府中拜别。朱亥迎入
后堂,礼毕,令从人退出,将门关上,孙膑才出来相见。卜商道:“我主久
闻先生大德,特着某来相请。”孙膑道:“愚痴小道,何幸得仁君相召。”
又向朱亥谢道:“久在尊府,蒙恩藏匿,若得寸进,自当厚报。”朱亥将孙
膑入茶车夹底,开了门,送卜商出去。
卜商使众人推茶车先行,自己随后,将一茶车上放一纸人,即时变作孙
膑。方出东门,被守门军将孙膑提下车来绑了,解至驸马府来见庞涓,庞涓
大喜。西门军士又报拿着孙膑。南门又报。北门又报,庞涓无了主意;一齐
解到法场取斩,一刀过去,却是四个纸人。刀斧手急报庞涓,庞涓大惊,连
忙袖中一卦,见真孙膑往东去了,登时带了军士,追出东门。
再说孙膑在茶车上对卜商道:“庞涓追赶甚急,等我下了茶车与大人分
路,倘庞涓追来还好脱身,约定在新梁桥相会。”卜商道:“先生单身行走,
倘遇庞涓拿住,非同儿戏,路上要小心仔细。”孙膑道:“不妨。”下了茶
车,分路而独行。不数里,见一个妇人倚门而哭,孙膑上前问道:“娘子为
甚事在门前啼哭?”妇人道:“我丈夫在前边田内做工未回。我婆婆年七十
二岁,适患心病而死,为此啼哭。”孙膑听了,向前而走,走到前边,果见
有个农夫在田里锄田。孙膑叫道:“锄田的,你母亲心疼死了,你速速回去。”
农夫听了就哭走。孙膑道:“我送你一丸药,去放在你母亲口内,就得还魂
… 68…
① ②
转来。你把箬笠 、蓑衣、耕器放在这里,我替你照管。”农夫就把箬笠、
蓑衣、锄头交与孙膑,三脚两步如飞走去,孙膑戴了箬笠,穿了蓑衣,拿了
锄头。身边还有个纸人,取出来念动灵文,叫声“变”,又变做孙膑模样。
正北上一口水池,把那纸人丢在水池上,取出一升白米,向周围一匝,诵起
真言,那些米变了百万蛆虫,把那尸首紧紧攒住。自己往田里锄田。说那庞
涓带领军士出东门,赶了四五里,望见卜商茶车。庞涓大喝道:“卜子夏,
快留下孙膑去!”卜商停了茶车道:“庞驸马,何太欺人!我来进茶,不知
你孙膑在哪里?况孙膑又不是活宝,要他怎么?五十辆茶车皆在这里,任凭
细搜。”庞涓叫军士一齐动手,把茶车内一一搜过,并无孙膑。庞涓又策马
前赶,赶到田边问农夫:“你曾见一个拄双拐的黄衣道人过去么?”孙膑不
抬头,也不做声,用手向北一指。众军士说:“是个哑巴,不要问他!”一
齐向北赶去,见一口水池,水上一个死人。众军士道:“这水池内死的是个
黄衣道士,莫不是孙膑?”庞涓近前一看道:“果是孙膑。你这贼,死在宜
梁城,我也与你一口棺材,择地葬你。怎么死在这去处,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了。”吩咐军十回去,那些军士一齐趱回宜梁城。
说那孙膑行此法骗庞涓回去,也不等田夫来,把箬笠、蓑衣、锄头放在
田边,拄着一双拐就走。看看天色将晚,两边一看,通是田地,没有安宿去
处。再走几步,瞧见前面树林内隐隐有人,趱入林内一看,却是个八字门墙,
门首立两块马台石,不像个寻常门径。孙膑正要进去,只见一个老汉出来问
道:“你是哪里来的?”孙膑道:“我是过路的,不期到此天晚,欲借空房
暂宿一宵,明早就行。”老汉道:“我这里不是擅入得的人家,待我进去禀
员外。”说毕,就走进去。不多时,老汉出来道:“员外着你进去。”孙膑
欢喜,随老汉进了墙门,穿东过西,走过许多所在才到正厅。老汉把手向厅
①
门边一指道:“出来的就是员外。”孙膑看那员外,年过耳顺,形容苍古,
不似山村野老。那员外见孙膑身守黄衣,又是道家打扮,便问道:“先生从
何处来?”孙膑道:“某乃云梦山鬼谷仙师徒弟孙膑,向在宜梁,如今将投
齐国,至此天晚,欲借宿一宵,明早就行。”员外道:“先生向在宜梁,可
认得郑安平否?”孙膑道:“郑安平乃吾至友,员外为何问及?”员外道:
“郑安平是我小儿,说起来,先生是相知了。”孙膑道:“原来是令郎,多
有获罪。”员外吩咐整治晚饭,将孙膑引至书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