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家宴,照例在上灯时分举行,这次除了吟儿和我之外,其他的几个宫女都随着娘娘前去侍奉和顺带见见世面了,其实我也可以去,只是,下午的赏赐让我没来由的心寒,忽然也就没了心思。
照顾吟儿睡下,这个好强的女孩,身体本就一直没好,为了年前的准备,又强挣扎了这些天,看看情形,竟然不是很好的样子,我心里叹息,这些天,良妃不让人去回内务府,为的就是不想把生病的吟儿赶出去,只是如果她始终是不见好,终究是要被迁出去的,这娇嫩的花朵,到时会如何,就很难说了。
原本已经很疲倦的吟儿,睡前依旧没忘记叮嘱我,主子的屋里,要笼好火炕、火盆,热茶、热水、热点心,一样也不能缺少,值更、站夜的小太监也要叮嘱……
我一一答应,又出来一一的吩咐,待忙完了,站在院子里透气,才听到远远的,有鼓乐传来,过年了,从前每年都嫌弃央视的春节晚会,觉得这不好,那也不好,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好好看了,如今才觉得,现在想看又看不到,心里更是不舒服。
今天的宫门,没有一如既往的早早落锁,加上夜里并不是我当值,也就乐得出去逛逛。回到房间里,上次十四阿哥送的披风依旧在,披在身上,温暖又不显得厚重,正好适合。出门之前,忽然看到了我绣好的荷包,想了想,也就拿着了,说不定,会遇到十四阿哥呢,还可以提前把这生日礼物送给他,虽然自己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
一个人,索性也不提灯笼,就这么盲目的走着,我白天的方向感不错,但是到了夜间,就大打折扣了,达不到不分东西的地步,不过也好不到那里。
晃晃悠悠的,竟然走到了御花园中,天地见的一片洁白,让这里显得不那么阴森了,一步一个脚印,看来这里今天还真的没什么人来,到处都是没有被踩踏的白雪,而我最乐衷的,就是在这样无人涉足的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开始是一步一步的走,后来兴致来了,忍不住双脚并拢,开始一跳一跳的前进,心里想着小时候玩的跳房子的游戏,双脚也就随着是有序的跳动,仿佛脚下真有画好的格子一般。
“站住,你是人是鬼?”
猛然间,一声断喝,吓得我魂飞魄散,本来还算配合的花盆地这下也成心拆我的台,脚下一滑,就放任我的屁股去亲吻大地了,天呀,这里都是石子的路面,真是要命呀。
猛的坐在地上,我的反应就是,就要昏倒了,痛得就要昏倒了。我的双腿加上臀部,整体的感觉就是刺骨的疼痛呀。
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是朦朦胧胧了,巨大的刺痛,让我的眼泪如同拧开的自来水龙头,奔流而下,当初受刑杖时的委屈,似乎也在此时,来了个总爆发。
朦胧中,有两个人站到了我面前,对着我研究了片刻,刚刚大声吆喝我的那个声音说:“看起来是个人,喂,你是个人吧?”
什么?我心里又火起,还没来得及抹干眼泪看看清楚,嘴已经忠实的开始维护自己的权利了,“我当然是人,你才不是人呢?”
“喂,你是那个宫的?在这哭什么哭,不知道这是犯忌讳吗?”那个声音又问。
“你以为我想哭吗?可是人家刚受了刑杖没几天,又摔了,都是你害的,还说风凉话。”
我哽咽着怒说。
“好大的胆子,我看刑杖还是轻的,这么没规矩的奴才,距离变成鬼也不远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我头上炸响,奇怪的是,声音不大,但是却让我浑身汗毛竖起,冷汗直流。
赶紧用袖子抹干眼泪,我算看清了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半蹲着看我男……男孩,看起来和十四阿哥差不多大,眉目俊朗,看着他,让人感觉温和又有些孤寂。
另一个冷冷的站在一旁,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的,这里的灯火没有前面的宫殿明亮,所以他的容貌我看不很清楚,不过,那双在夜里,依旧可以穿透一切的双眸,却牢牢印在了我心里,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似乎是可以摧毁一切阻挡他前进脚步的人和物的,一种认知,猛然惊醒了我,这难道就是……就是后来这场长达十几年的夺嫡大战中,最后的胜利者,现在的四贝勒胤禛?
看着我睁大眼睛,愣愣的抬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人,一直半蹲着的少年有点好笑的在我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手,说:“你没事吧,我四哥不过是说说而已,不是真的要你怎样,不过,如果你一直这么坐在这里堵道的话,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我挡住了路,天呀,我知道为什么胤禛要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了,我连忙预备爬起来,不过,刚刚一动,就觉得双腿都有不太听使唤的感觉,疼呀。
眼前的男孩当然不能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了,他想必是以为我吓着了,手脚发软才站不起来,所以很好心的,一下子把我给拉了起来,剧烈的疼痛让我开始左右摇晃,有要摔倒的感觉,男孩皱了皱眉,已经收回的手,重新又伸了过来,扶住了我,这时,我已经可以肯定了,这个男孩,就是十三阿哥胤祥了。
“看来伤得真的很严重” 十三阿哥不想是在问我,倒像是在自己下判断,当然严重了,要不你摔一下试试,我心说。
站起来的好处就是,我勉强算看到了未来雍正皇帝的真容,棱角分明的面孔,和他众多兄弟那种圆润或是俊美都不大相同,尤其是那双眼睛,乌黑而深沉,隐隐透着唳气,看人的时候,冷冰冰的,使得他的周围,温度平均又低了两度不止。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气度,一个将要坐拥天下的男人,身上就该有这样的气度吧。
雪仗
“婉然,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我顶着那足以冻死人的目光,暗自评估眼前的这位未来天子时,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忽然有了几分惊喜,忙着回头,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了,不正是十四阿哥胤祯吗。
奇怪的是,十四阿哥眼前的神情,好像是正在生气,因为他在见到我回头之后,神情里有了许多的东西,我读不出来,也不想去思考,只是希望能快点离开这里。
因为我从四贝勒的眼中和身上,看到了太多的唳气,这对于一个对权术甚至人际关系都不太感兴趣的人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危险。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人不敢多看,生怕迷失在那无边的黑暗当中。
看到我求助的目光,十四阿哥终于快步走了过来,一只手伸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迫不及待的抓了住,竟然没有察觉,一直扶着我的十三阿哥,在何时放开了手,悄然退后。
十四阿哥有点警惕的看了看他的两个兄弟,开口说:“四哥、十三哥,你们都在,刚刚太子爷还说,你们不知跑到那里躲酒去了,原来竟在这里。”
四贝勒淡淡的说:“是有点不胜酒力,才出来走走,看看雪,时候不早,也要回去了。”
十四阿哥冷哼了声,说:“那就不当误四哥了。”
然后,却用极低的声音问我:“怎么了,还能走吗?”
我明显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奇异目光,但是急于要离开也就顾不了许多了,连忙点点头,表示要快走。
十四阿哥会意,说:“四哥,十三哥,那我先告退了。”
我也只好回身,尽量蹲下身说:“奴婢告退。”
眼前的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这边我正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起来的时候,十四阿哥已经一把拉起我,转身就走了。
没有送我回良妃那里,他反而是半扶半拖着我,一直向他的寝宫走去,一路上上脸黑黑的,大节下的,也不知谁招惹了这位小爷。
几次逗他开口未果,我有点悲哀的想,也许那个好死不死,招惹他的人,说不定就是区区在下。
回到十四阿哥的寝宫,这里灯火辉煌但是却只有几个粗使的奴才,进到屋子里,他便一连叠声的叫茶,好半天跑进了一个小太监,见主子的脸色不好,手哆嗦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杯茶反倒是洒了半杯不止。
胤祯的脸更黑了,眼见就要摔东西骂人,我赶忙走过去,示意那个害怕的要哭的小太监出去,自己又拿了只杯子,另外泡了茶端过去。
茶杯这边到了胤祯手里,我才一扭头的工夫,就看他猛的举起,意思是还要摔到地上才满意。
我的眉毛一皱,这个坏小孩,年纪不大,脾气却是不小,这么沉不住气,将来靠什么成大事,在想着这些的同时,当然,我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凌厉了,那里面分明写着:
“你倒是摔呀,有本事你就摔”。
我们的目光对峙了片刻,胤祯忽然长出了口气,缓缓放下了举起的手,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发现我神色也渐渐缓和,才撅着嘴,锨开盖子,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
我环视四周,找了个软点的椅子,准备坐下,胤祯却拍了拍身旁的暖炕,示意我坐过去。
我有点生气,大过节的,先是在花园里被人狠狠的吓了一回,眼下又要看这个小爷的脸色,我这是着谁惹谁了。
生气的时候,就要发泄一下,我又没有杯子可以摔,所以我就气呼呼的走到暖炕前,狠狠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啊……”惊叫声,我的惊叫声,自作孽,不可活呀,这一刻,我忘记了自己的旧伤新患,于是,悲剧就上演了,我猛的坐下,又以更惊人的速度跳起来,如果不是胤祯果断的丢下杯子,一把扶住我,也许我又会在巨痛之下向前扑倒。
胤祯轻轻的收紧手臂,把我圈在怀中,轻声的安慰我“好了,不痛、不痛了,好了。”很像小的时候,我跌倒之后,母亲轻轻吹着我的伤处说的话,“好了,不痛、不痛了,好了”,似乎,伤处真的就不痛了,真的好了。
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我忍不住轻轻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这时,我才注意到,比起当初在御花园初次见面,胤祯已经长高了好些,原本还是和我几乎一般高的身材,这几个月竟然迅速的窜了起来,恐怕已经比我高半个头了。
见我平静下来,胤祯的声音才闷闷的传来,“这些天不见你,你怎么会和四哥、十三哥他们在一起?”
是为这个生气吗?我无声的笑了,却并不想把这个当成是胤祯的嫉妒,在我的概念里,十四岁的男生,应该是个还不知道情为何物的孩子,当然不会嫉妒了。但是,该有的说辞还是要说的。
“你知道吗?在你到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其实晚上我去御花园,本来是想找你的,因为到你的寝宫没看见你,没想到却在那里遇到了四贝勒和十三阿哥,他们忽然冒出来,吓了我一大跳,就摔倒了,加上伤还没大好,一时起不来,十三阿哥才好心拉了我一把,然后,你就来了。”
“真的吗?你是来找我的?”果然是孩子,听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立刻就多云转晴了,“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情呀?”他高兴的问。
我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其实他虽然还不是很高,但是靠起来还是满舒服的,如果可以,我倒是不太介意多靠上一会,不过眼前,正经事要紧。
我拿出了自己那个说不上精致漂亮的荷包,递到了他的手上,“你马上就要过生日了,这是我准备的一点礼物,本来该当天送给你的,只是如今我们见面也很不容易,只好先送了。”
沉默,胤祯回答我的是沉默,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送东西给男生,虽然是个小男生,但是,也够难为情了,见他始终不说话,我不免有点忐忑,是不是我的礼物除了什么问题。
正预备抽回手去,胤祯却猛的有了行动,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飞快的抽去了荷包,脸有点红红的看着我,半晌才说:“谢谢,是你亲手缝的吧?”见我点头,他飞快的说了句:“我会每天带着的”就不再说话了。
空气中,一时回荡着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我们看着彼此,却不知要说点什么。
半晌,胤祯忽然靠了过来,在我反映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牢牢的圈住了我,脸也在一点点的靠近。
我的脸这时一定很红,但是却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我想要果断的躲开,却又不想伤害了他。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猛然的推开了。
我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猛的闪了开去,门口站着的,是一脸惊慌与尴尬的小福子。
“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这屋子,是你说进就进的?”
胤祯很恼怒,要不是小福子从小便跟着他,只怕他的另一只茶杯就要遭殃了。
“主子息怒”,小福子赶紧跪下磕头,一边还说着:“是刚刚万岁爷在乾清宫和各位主子说话说的高兴了,才命人过来传,叫各位呵哥一起过去,同乐一会,一同守岁放烟火,奴才看着主子不见了,怕扫了万岁爷的雅兴,一时就失了规矩,请主子饶命。”
听了是皇上召唤,胤祯也只好算了,他看着我,有点歉意的说,“那我不能陪你守岁了,叫人送你回去可好?”
我笑了,说“没关系,皇上叫你,就快去吧,我也就回去了,不必叫人送来送去那么麻烦。”
胤祯终是不放心,坚持要送,最后只好折中一下,反正他要往乾清宫去,也是顺路,就一同走好了。
那个除夕夜,是我在古代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乾清宫家宴快结束的时候,宫里也是大放焰火,一时间,鞭炮的巨大轰鸣声震撼着整个紫禁城,我站在院子里,痴痴的遥望着天空,红的、绿的、紫的,大朵的焰火,照得夜空也五颜六色起来,原来几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已经能制作这么精美的焰火了,真好。
只是也不免想,要是把这精神头,放在研制长枪、大炮上,以后的历史,会不会不同呢?
当然,历史会不会因为一些细节而改变,没有人知道,而我的人生,会不会因为今夜而有所改变,现在当然也无从知晓。一个几百年以后来的人,知道周遭这么多名人的最后结局,却惟独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瓜尔佳 婉然,你真的曾经真实的存在于这个历史当中吗?其实你存在与否,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既然我司徒晓,跨越了几百年,从现代回到这里,取代了你而生存,就说明,历史的某个契机,已经松动了。
而我,司徒晓,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一定是上天的另一个安排,不论是为了什么样的原因,我都会好好的活下去,等待着抓紧命中注定的幸福、微笑着面对悲伤,就……祝福我吧。
康熙四十一年,就这样在热闹中到来了,中国人的习俗,这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