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扫视了一下右侧,那警卫正高举着手枪。要么刚才的那一枪是警告性的,要么他是害怕射中那些罐子。艾略特松开离合器,把油门一脚踩到了底,叉车猛地一抖,突然向前蹦了出去,卡伦的头部嘭的一声撞在驾驶室后面的挡板上。
艾略特手忙脚乱地操纵着叉车,顾不上伸手去帮她。他对准两边堆放着罐子、只比叉车稍宽一点的通道冲了过去。叉车的排挡在慢速上,发动机吼叫着,随时准备加速。他一踩离合器,把那根较长的控制杆推到他猜想是二挡的位置上。
猜对了,艾略特舒了一口气,心里默念一声谢谢。叉车冲向通道的时候,驾驶室的后面被击中了,感觉上就像是被人用大铁锤猛敲了两下。那警卫不再鸣枪警告了。
卡伦两手抓住座位的后部,嘴里在呻吟着,可是艾略特害怕撞上装满毒剂的罐子,连看也不敢看她。通道太窄,用这样的速度无法保证安全,稍一出错就会撞上罐子。那样,车子前面的两把叉子将会刺穿罐壁,里面的毒剂就会泄漏出来。
这时,艾略特发现自己搞错了方向,他们距离装卸平台越来越远了,于是在转弯处猛地踩了一下刹车——刹车的反应大不灵敏——将车子费力地驶入另外一条通道。过了几秒钟,他们到了装卸平台前面的开阔场地。
平台上站着三名警卫,一个个都拨出了手枪。他们一见叉车,立刻开枪射击。
“妈的!”艾略特叫了一声,弯腰躲过了射来的子弹。一颗子弹射在驾驶室后面的挡板上弹了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但是,叉车正以每小时约20英里的速度朝前冲,转眼就到了三名警卫跟前。他们跳向一边,艾略特抬头一看,发现装卸平台已在眼前。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那扇巨大的悬吊式库房门竟然还没有关闭。不过,转眼之间,它已经开始下降了。
艾略特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希望那道斜坡还在;否则,他们只得直冲下去了。
叉车冲过门口时,飞快下降的库门距他们头顶最多只有6英寸。坡道还在,但是叉车的速度太快,猛地冲出平台,然后摔了下来,落在坡道的半中央。两把叉子首先着地,顿时火星四溅,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接着车身轰的一声砸在波纹钢面上。叉车如一列出轨失控的火车朝前面冲去。
对艾略特来说,这就像当初在越南作战一样:时光减慢了流动的速度,他觉得自己紧张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他能看见眼前坡道的尽头是车道黑色的铺路石,与车道相连的是环绕大楼后部的小道。小道的后面便是电网了。他看一眼卡伦:她坐在叉车的金属台板上,几乎要从没有护栏的右侧摔下去了。她脸庞靠在双膝上,头部鲜血直流。
他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于是伸手抓住卡伦的衬衣。叉车刚要触到小道地面的那一瞬间,他高叫一声“跳!”,然后把她从侧面推了出去。她蜷成一团摔在石头铺成的车道上。
艾略特踩下加速踏板,让叉车跃过小道,冲向安全电网。叉车轰隆着驶过狭窄的路边,快要接触电网时,他飞身跳了出去。
叉车以每小时30英里的速度撞在电网上,顿时响声震天,火星飞溅。接着,叉车的油箱发生爆炸,橙红色的火光夹着白色烟雾直冲云霄。
艾略特仰面朝天摔在地上,随即挣扎着滚向一旁。他的身上落满了金属碎片,而且遭受着熊熊烈焰的熏烤。他在迷糊中抬头看了一眼电网:炸出了一个大洞,那豁口至少有6英尺宽,上面挂着正在燃烧的叉车残骸。60英尺以外便是树林的边沿。他于是朝豁口爬去。
突然,他的旁边出现了跪在地上的卡伦。“天哪,艾略特,”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他觉得天族地转,但仍旧气喘吁吁地笑着说:“你是医生。”
她正要检查他的伤势,可是伸过去的手却被他一把推开。他看见她身后装卸平台上的警卫正往坡道那儿奔跑。“快走!”他挤出了一句话,“到树林那边去。”他挣扎着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汽车钥匙,然后塞进她的手里。“快走!”
她回头看看那些警卫,接着又看看他。“不行。”她说。但是,她还是站了起来,从豁口处跑了出去。昏沉沉的艾略特心里说道,她奔跑的姿势不错,像一名运动员。坡道上的一名警卫朝她开枪射击,可是没有打中。
他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接着,有两只手狠狠地抓住了他,把他拽了起来。
他失去了知觉。
西福德警署设在法院旁边的一幢平房内。房间里面没有空调,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扇只是搅动着闷热的湿空气。
正值节日期间的星期日下午,西福德的警察没有展现出他们常有的风采。整个警署只有一名体态肥胖、反应迟钝、看上去醉意未退的警官。“你是说这个律师伙计被人私自扣押在克罗姆公司了?这就是你的指控?”他用一台老掉牙的手动打字机吃力地填写着报告。
“对!”卡伦吼道,“这就是我告诉你的!”
“他的姓名,住址?”
“罗思。艾略特·罗思。我不知道他住在哪一条街,不过是在华盛顿市内。住在哪里到底有什么关系?”
“地址不明。”警官一边念叨着,一边用两个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键盘。
卡伦鄙夷地呼了一口气。她已经濒临衰竭,在急诊室值班即使最累的时候也没有这种疲惫不堪的感觉。一缕头发挡在眼前,她伸手梳理一下,一不小心触着头部易感疼痛的部位,本能地把手一缩。凝结的血块使头发结成了团。她没有骨折,这真是一个奇迹。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洗一个热水澡,打一针镇痛剂,然后上床睡觉。
不过,她终于死里逃生。
他们竟然朝她开了枪。她坐在这里,眼前一切正常,刚才发生的事情真令人难以置信。
克罗姆公司的一帮警卫一直追赶到树林里。她当时头脑里只想着逃命,也顾不上拨开挡道的树枝,任凭它们击打自己的身体。她一路上跳越横在地上的木头和水沟,嘴里不停地大口喘气。
肋间的一阵阵疼痛使她不时放慢脚步,但是她没有停下,后来终于跑上了大路。她想拦住一辆过路的汽车,它却绕过她急驰而去。她随后跌跌撞撞地沿着公路朝艾略特的汽车奔跑,一直担心着从身后射来的子弹。然而,那些警卫没有追出树林。
到了汽车跟前,她才想起自己的手袋。还好,它仍挂在脖子上。而那支小玻璃管自然没能逃脱厄运。手袋的底部散落着破碎的玻璃片,皮革还是湿的。她心里说,它没有毒死我。
卡伦极不愿意离开艾略特——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要她是自由的,他们就不会伤害他。他们,她心里重复道,他们到底是一帮什么人?
“现在,”警官满意地咂着嘴说,“我需要你的姓名、地址、工作地点,还有电话号码。”
她这时才发觉没有作自我介绍,而那反应迟钝的警官刚才竟然也没有问她。她心血来潮地随口答道:“嗯——马洛。克拉里萨·马洛。”她胡编了一个华盛顿的地址。糟糕,要是他查看自己的驾驶执照该怎么办?
他没有。他用打字机填写好表格以后,伸手抓起了电话。“我们马上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他自以为是地说。
“给谁打电话?”
他没有回答,动手拨着号码。“是切特吗?”他握着电话说。“我是比尔·奥格登,西福德警署的。嗯,对,对。汤姆又去州里出席法院的案件终审了。对,就是这样的。你们那里如何?不错。听我说,我这里有一个女人,名叫马洛。她说,你们把她的一个朋友抓起来了。名叫罗思,艾略特·罗思。就是这个。嗯,嗯,我知道了。”
卡伦两眼一直盯着他,仔细听了这段令人难以置信的对话。接着,他没有说话,听着对方讲了一阵,最后回答说:“清楚了,会照办的。”他挂上电话以后,指着电话说:“这是切特·拉金,克罗姆公司的警卫队长,是个好人。抱歉,夫人,你的朋友不在那里。你一定是搞错了。不过,他们想和你谈谈,切特派车来接你到那里去——”
卡伦本来以为自己的肾上腺里已经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可是她估计错了。她站起来说道:“好吧,没事儿了。我得走了。”
奥格登一个劲地摇着头。“这我可不知道。拉金队长想和你谈谈。”
“我被捕了吗?”
他考虑了一下。“不,我看你没有犯什么法,可——”
她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朱巴尔·哈克按下对讲机的键钮。
“皮尔逊下士,”他拖长腔调问,“冯·格拉克部长来了没有?”
28
“门卫打来电话,将军,他已经上楼了。”
“好的,你可以直接领他进来。”
哈克走向桌子后面的窗户。当然,他本可以在家里和冯·格拉克见面,可是觉得在办公室更好——而且更安全。他俯瞰窗外,指挥部大楼前的停车场在这节日周末几乎看不到什么车辆。停车场那边新建了不少大楼。他心里不禁再次感叹,这和他当初来时的情形真是不可同日而语。那时,这里叫德特里克兵营,仅仅是陆军在马里兰州弗雷德里克小镇上一个死气沉沉的军事设施而已。
第二次世界大战临近尾声时,他被任命为化学战部队的中尉,第一个岗位便是德特里克堡。值得庆幸的是,他当时恰逢德特里克堡发展的最重要机遇:从俘获的日本科学家那里得到的情报促使美国大规模扩展了这一计划。
在50年代,正是这位哈克少校负责实施了黄热病研究计划。到了1959年,德特里克堡已经具有每月培养50万只能扩散黄热病的蚊子的能力。
可是,科学家们在60年代初期却改弦易张,将研究重点转向细菌和病毒。哈克那时觉得他应该亲临实战以便丰富自己的资历,于是提出自愿到越南服役。那是他一生中所作出的最糟糕的决定。
他当时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责任,让那帮黑鬼遵守军纪,可是却受到那么严厉的惩罚。时至今日,他仍旧无法理解自己的遭遇。他曾经憎恨上帝,为什么会让那样的厄运降在自己的头上。
后来,他才逐渐认识到那样的痛苦和牺牲是完全必要的:他必须经过如此磨难才能成为上帝的仆人。他后来说服了陆军部,没有因为伤残让他提前退休,而是派遣他到德特里克堡来重操旧业。后来,在民众骚乱时他被派往华盛顿——正是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毕生的追求。
面对他自己定下的宏伟目标,其他人可能会畏缩不前。但是,哈克认为这样做是上帝的旨意。而且,他是正确的。
陆军部制定了政策,中层军官均要到德特里克堡参加轮训以便获得生化战争的经验,这使哈克有充分机会在他们中间招募人员。他研究他们的人事档案,找了解他们的人谈话,最后选出能够争取的对象。当然,其中还包括签约为军方工作的文职科学家。他在挑选人员时谨言慎行——甚至可以说是谨小慎微,后来终于使组建美国爱国联盟的梦想变成了现实。经过10年的努力,他建立了基本网络;20年以后,他的部下已经渗透到政府的某些最高机构内部。
后来,罗纳德·里根入主白宫。
80年代初期高达万亿美元的防务预算是一个天赐良机。在预算增加的浪潮中,哈克的部下轻而易举地隐瞒了大笔大笔的“最后补偿计划”拨款。而出现的亏空均由某些没有担任公职的公民——比如查理·邓肯——进行弥补。
那样做并非天衣无缝:嗅觉灵敏的审计人员、监察人员,甚至还有国会议员都曾经找过麻烦。但是,他的部下忠诚可信——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一旦发生无法避免的或难以改变的问题,要么采用巧妙的手段进行掩饰,要么索性除掉产生危险的人物。那样做风险太大,他并不愿意,不过那种万不得已的情况毕竟少见。
哈克叩打着牙齿,进入沉思状态。他经常有一种感觉,认为自己现在是全国最重要的人物:只有他掌握着重振美国的力量,只有他能够拯救美国。
有人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
“进来。”
冯·格拉克走了进来,哈克迎上前去与他握手。“见到你真高兴,利昂。来,坐下。你要不要一点咖啡?”
“不,谢谢,将军。”
哈克关上房门——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而并非真的有此必要——然后回到桌前。“节日期间开车从华盛顿老远到这里来,是什么重要事情?”
冯·格拉克眉头紧皱。“事情太敏感,不能在电话里说。我们遇到了麻烦。”
哈克猛地扬头。“什么麻烦?克兰德尔的案子?”
冯·格拉克点了点头。“是的,先生——”
哈克气急败坏地说:“当初是你说的已经控制了局面。又是那个可恶的科学家在捣乱?”
冯·格拉克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像是搁浅的鲸鱼在呼吸——然后解释说:“嗯,可以这么说。里德去了华盛顿,显然是想与弗拉纳根取得联系,想告诉他克兰德尔是由于接触了V…5身亡的,而且还随身带着有关的研究材料以作证明。幸亏被弗拉纳根打发走了。我们抓到了里德,弄回了那些材料。”
“要是那样,还有什么麻烦呢?”
冯·格拉克踌躇片刻,后来还是回答说:“是克兰德尔夫人请的那个律师,罗思。他在克罗姆公司露了面,和一个女人。”
“你说的‘露面’是什么意思?”
“他和这个女人溜了进去,到处偷看——我们不清楚他们看见了什么——然后开着一辆叉车冲破了电网。那个女的逃脱了,不过罗思被抓住了。”
“可恶!”哈克用他巨大的拳头敲击着桌面。“罗思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他起了什么疑心?”
“不知道。可能他在我们抓住里德之前与他谈过。糟糕的是,在克罗姆公司没有可信的人审问罗思,我们的情报都是由普列斯科那个笨蛋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