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梅森-中国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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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梅森-中国制造-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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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矛盾,就会得罪人,群众评议能有个三七开就很不错了。倒是一些不干事的人往往好评最多,现在田立业就是个证明嘛,几年不干事,好评一大堆!”
  文春明含蓄地笑了笑:“高书记,这么说你也不糊涂嘛!”
  孙亚东也说:“这种情况很不正常,干事的同志动辄得咎,不干事的人反倒有功!这么下去怎么得了?谁还愿干事呀?!”
  高长河环顾众人,微微点着头,继续道:“既然我并不糊涂,为什么还要提田立业呢?这就有我的考虑了,现在提出来和大家商量,看看有没有道理?”
  文春明和孙亚东都注意地看着高长河。
  高长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田立业这个同志,我认为还是要做些具体分析。这个同志当了六年市委副秘书长,打了六年杂,没干多少实事,这是事实;我想问的是:是田立业自己不愿做事呢,还是我们不让他做事呀?我们不让人家做事,现在反过来指责人家就没多少道理了吧?这和自己不愿做事不是一回事吧?”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与会者马上听出了高长河的弦外之音。
  然而,高长河并没有发挥下去,又说起了正题:“所以,对田立业,我们要历史地看,全面地看。这个同志曾经是市委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六年前就在烈山当过两年县委副书记,资历、经验和实际工作能力都还行,先去烈山把工作抓起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特别注意到这位同志的工作思路,觉得颇有新意。请大家注意一下龚部长刚才介绍的一篇文章,是田立业三年前发表的,谈政府采购制。田立业表述了这样的观点:作为一种公开、透明的制度,政府采购是对付腐败的有效武器。反腐倡廉不能只是道德约束,更需要有效的体制来制约。这里还有一篇文章,是谈不受监督的权力导致的腐败问题,文章没有展开,写得不算好,可问题提得好,发人深思。如果烈山原班子的权力没失去监督,如果六年前我们不把这位田立业撤回来,如果三位换掉的县长能坚守在岗位上,烈山两套班子不会在短短两三年里烂到这种程度!田立业的文章我看了不少,真正引起我注意的,就是这两篇——哦,对了,还有两篇谈经济的文章也有些道理。对这位同志的才气我不太看重,看重的是他的工作思路。”
  龚部长马上接着高长河的话头大谈田立业思路对头,有政治头脑和经济头脑,许多常委便也跟着应和,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唯一来自下属地方的常委白艾尼更是为田立业大说好话,说是因为田立业常到镜湖来,对田立业的了解就比较多一些,觉得这个同志确是像高长河所言,头脑清楚,有工作思路。
  “……更重要的是,”白艾尼加重语气说,“田立业的心是热的,在这种没法干事的情况下,还是想积极干事的,而且,明里暗里真帮着我们镜湖市办成了不少好事。比如说,为了给镜湖市电子城搞贷款和胡早秋一起四上北京,六赴省城……”

  文春明先是一言不发,抱着茶杯不停地喝茶,昕白艾尼说到田立业这么多“功绩”,才不冷不热地插了句:“老白,这四上北京,六赴省城,可不是他市委副秘书长该干的份内工作吧?!”
  白艾尼说:“总是热心帮我们地方做好事吧?”
  文春明不再说话,又吹着茶杯上漂浮的茶叶片,喝起了茶。
  高长河注意到了文春明的态度:“文市长,你接着说呀!”
  文春明笑笑:“我没啥要说的,用不用田立业,还是你一把手定吧!”
  高长河说:“哪能我一人说了算?大家研究嘛!”
  这时,孙亚东发表了一些不同意见:“高书记,我虽然调到平阳工作时间不长,可对这位田秘书长也多少有所了解,据说该同志被市长、书记们私下评为平阳干部中的‘第一号大甩子’。我们使用这样的干部,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形象好不好呀?”
  高长河笑了:“我知道有些同志会提形象问题。那么我倒要反问一句了,我们的县委书记们究竟应该是个什么形象呀?耿子敬形象不错嘛,一脸官气,什么官,贪官!田立业有毛病,说话随便了些,可身上毕竟有正气嘛,他冷嘲热讽也是有原因的,我看大多也是有道理的。这几年,我们没把他摆在适当的位置上,没让他负什么具体责任,他说话随便一点,表现散漫一点不奇怪嘛。”
  孙亚东很认真:“高书记,烈山可是个大县呀,又刚出了耿子敬的案子,就敢说田立业去了能干好?你就一点不担心?”
  高长河沉默了一下,说:“同志们,说实在话,建议使用田立业,我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我的依据不仅仅是他过去的资历和工作思路,我觉得这位同志身上还有不少长处,最主要的是有一腔报国为民的热情,刚才白艾尼同志也提到了。据我了解,这几年他也一直想下去做点实际工作,我们却一直没安排。那么,田立业上任后,是不是就一定能干好?我不是算命先生,也不是太有把握的,所以,我现在只是建议田立业临时去烈山主持工作,做县委代书记。干得好,留烈山;干不好,重新安排,不要怕。在这里,我想说明一点,就是要不拘一格用人才。只要是人才,就要大胆地用起来,不要让他闲置了。不是怕他出问题吗?那就管起来嘛。靠什么管?靠一整套真正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这个问题我们要进行专题研究,不是针对田立业一个人,而是针对我们平阳整个干部队伍。”
  宣传部沈部长又从不拘一格用人材方面,对任用田立业做了进一步肯定。
  任用田立业的决定就这么顺利通过了,包括孙亚东,也没再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后来,又通过了胡早秋出任镜湖市代市长、金华出任烈山县委副书记兼代县长的决定。
  这时,已经五点多了,高长河作起了总结讲话,龚部长、沈部长和镜湖市委书记白艾尼等常委们都在正儿八经做记录,文春明却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直到高长河讲话结束,点名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文春明才摇摇头说,没有。
  散会后走出门,文春明长长吁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真累!”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十七时三十分 高长河办公室

  市委常委会一直开到下午五点二十分,散会后,孙亚东主动留下来向高长河汇报烈山班子的查处情况和平轧厂厂长何卓孝的经济问题。据孙亚东说,烈山的案子又有了新进展,县委书记耿子敬问题极为严重,此人打着为机关干部谋福利的旗号,大肆侵吞国有资产,数额巨大,情节恶劣。又说,对平轧厂厂长何卓孝的调查仍在进行中,这几天就会有最后结果。
  高长河想着平轧厂的事,心里便急,又对何卓孝其人不是十分有底,开口就问:“亚东,何卓孝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据文市长说,他一直很俭朴,也很谨慎,怎么就敢在医疗费上做这么大的手脚?”
  孙亚东说:“谁知道呢?商品社会嘛,这种经不起考验的干部也不是一个、两个,处理的多着呢!高书记,文市长的话,我看不能全信,文春明这人对自己手下的干部多多少少总是有些袒护的。”
  高长河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何卓孝从平轧建厂就跟着文市长,文市长对他很了解,讲的情况我看也比较客观。”想了想,又问,“亚东同志,除了医疗费问题,何卓孝没有其他问题吧?”
  孙亚东说:“目前没发现有其他问题。”
  高长河放心了,又和孙亚东说了几句闲话,便回了自己办公室。
  没想到,老书记姜超林竟在自己办公室坐着了,办公室主任刘意如正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姜超林说着什么。
  高长河进门就笑了,说:“好啊,老班长,搞突然袭击来查岗了?”
  姜超林也笑:“查什么岗哟?来向市委汇报工作。想来想去,还是跑了一趟,非汇报不可,长河呀,这回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高长河连连道:“好,好,老班长,您说就是!我也正想向您汇报哩!”遂又批评刘意如说,“刘主任,你看你,老班长来了,你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刘意如笑道:“老书记也是刚进门。”说着,退出去,轻轻把门带上。
  刘意如一走,高长河马上说:“老班长,还是我先向您汇报吧!田立业的任命常委会一致通过了,开始有些不同意见,我做了些工作,总算说服了大家……”
  姜超林一怔:“还真通过了?到烈山主持工作?”
  高长河挺高兴,点点头说:“通过了,我和龚部长准备明天和田立业谈话,当天就送他到烈山去上任。”
  姜超林一脸懊恼:“长河呀,怎么就通过了呢?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我的意见是,派田立业同志到烈山县去主持工作不太合适哩!这话我要是不明确说出来,就是对你,对组织不负责任。”
  高长河有些意外,心想姜超林这又是玩的哪一出?早上到金海岸征求意见时,这位老同志并没提出什么明确的反对意见,这常委会一开完,任命成既定事实了,他又来明确反对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听姜超林说。
  姜超林说的没有多少新东西,有些话常委会上孙亚东等人都说过。说到后来,姜超林提起了文春明,说是自己在此之前曾反复和文春明交待过,希望文春明能在常委会上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
  高长河这才平淡地说了一句:“春明同志没提出什么明确的反对意见,倒是孙亚东同志提了些不同意见,但最终被我说服了。”
  姜超林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是文春明又做老好人了,太没有原则性,这正是他担心的问题,所以,他才在金海岸呆不住了,跑到市委来了:“……长河同志,你不想想,对田立业你能比我更了解吗?他要真是做县委书记的那块料,我能不用他吗?他真不是那块料呀!这个同志是好同志,却不能独当一面做地方大员,他从来就没干过正职,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嘛。”
  高长河笑道:“不对吧,老班长?田立业好像还是干过正职的吧?九年前就当过镇党委书记嘛!后来在烈山当县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不也是正职吗?再说了,就算他没当过正职,也不能说就不能去做烈山的县委代书记,经验不是天生的,是在实际工作中积累的嘛,让他试试看嘛,不试怎么知道他不行呢?”
  姜超林根本听不进去,两眼紧盯着高长河问:“哎,长河,你和我说句实话好不好?让田立业去烈山主持工作,你是不是送人情?”
  高长河愣住了:“送什么人情?”
  姜超林说:“你知道田立业和我的关系,是不是看在我的份上提了田立业?”

  高长河摇了摇头:“老书记,我真不明白,您咋会这么想问题?您说说看,我敢拿一个一百一十万人口的大县送人情吗?我建议使用田立业,与您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全是从工作考虑。真的。”
  姜超林无言以对了。
  高长河又说:“老班长,还有个问题,我也请您想一想,退一万步说,就算您都是对的,可您毕竟还是说晚了,我们对田立业的任命已经通过了,总不好不算数吧?真不算数,我这个市委书记怎么办呀?市委怎么办呀?还有什么权威可言吗?我想,您老班长总不至于将我的军吧?”
  这话于恳切与含蓄之中透着指责。
  姜超林听出来了,说:“长河同志,对此,我要向你向市委检讨!说实在话,在这件事上我是有些意气用事了,早上一时糊涂,就没把话和你说透。你看这样好不好?由我出面向市委检讨——我做检讨,我承担责任,只要别把田立业这个同志派到烈山去就行。”
  高长河笑了:“老班长,你看你,还检讨!要你检讨什么呀?市委对田立业的任命是正常的干部使用,又不是你开了什么后门。您要怕日后谁说闲话,我代表市委做解释好不好?”
  姜超林不高兴了:“长河,你不要总在我身上打圈子行不行?我不是怕谁说闲话,而是怕烈山的班子再出问题!耿子敬的教训够深刻的了,用错了一个人,烂掉了两套班子!”
  高长河也不退让,点点头说:“是的,教训深刻,不过,老书记,我认为这其中最重要的教训就是权力失却了监督和制约!刚才在常委会上我已经说过了,如果六年前我们不把田立业从烈山撤回来。如果赵成全之前的三个县长不换掉,烈山可能不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刺激性,便又解释了两句,“当然,我说这话也不是怪您。我也知道耿子敬这个人很能干,从开创烈山工作局面考虑重用他,也不是没有道理,问题在于耿子敬手中的权力失去了监督。我听说田立业早就向您反映过耿子敬的问题,您这么了解田立业,却听不进田立业的意见嘛。”
  姜超林闷闷地问:“这是田立业向你反映的?”
  高长河摇摇头:“不是,这是其他同志反映的。所以,我就说田立业这同志不糊涂,对很多问题的认识是清醒的。包括对一些经济问题。坦率地说,老书记,我对您把这样一位年富力强的同志摆在市委机关冷冻六年是有些想法的。”
  姜超林脸完全挂下来了:“长河同志,你怎么可以这样理解呢?我把田立业摆在市委副秘书长的岗位上是冷冻他吗?你知道不知道,机关两个大院里的同志都说我护着他?!你这种议论我是头一回听说,真够新鲜的!”
  高长河平静地说:“事实上这六年田立业是荒废了嘛!”
  姜超林黑着脸:“那怪他自己,他根本不能干事,只会闯祸!”
  高长河问:“老班长,那么请您说说,他都闯了些什么祸?”
  姜超林想了半天,却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田立业除了平时随便一些,还真没闯过什么祸。不过,姜超林强调说,这是没给田立业闯祸的机会,而现在把烈山交给田立业,就给了田立业闯祸的机会。
  高长河说:“老班长,我认为这是给了田立业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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