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不远,几畦菜地中间生长着碧绿碧绿的胡萝卜。胡萝卜地的路里边,一口水井汪
着一轮圆月,闪着盈盈的波光。
一伙年轻人来到余家,便叽叽喳喳地闹了起来。他们抬眼一看,没见到即将做
新郎倌的文富,就大声嚷了起来:“文富!文富呢?”
余家女主人田淑珍大娘是一个好客爽快的人,见这么多年轻人到来,虽然还不
知道他们来的目的,可心里还是很高兴,就冲楼上喊道:“文富,快下来,福阳、
四喜他们来了!”
没一会,文富从楼上下来了。一看,果然是福阳、四喜、柱儿、朱健和堂兄余
文全这伙老同学。福阳一见他,便先开起了玩笑:“好哇!要当新郎倌了,还躲起
来?”
余文富生性腼腆,一句话就被说红了脸,嗫嚅着回答:“哪里,还早呢!”
“还早哇?”柱儿接过了话:“家具都打好了,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四喜说:“嘴巴上说早,心里头巴不得今晚上就圆房呢!”
文富一张脸更红了。
文全这时才说明来意:“福阳他们听说你老弟的家具打得巴实,特地来参观参
观呢!”
余家真正的主人——余忠老汉,刚才看着年轻人说说闹闹,脸上挂着笑,含着
烟袋,一直没搭腔,因为他还没摸准这伙年轻人来的意图。这时听了文全的话,才
取下烟袋,笑着说:“几块木板板,有啥看头?”
四喜知道老伯这话是假谦虚,也就故意说:“余叔是怕我们给你拿走了,还是
怕我们会看掉两匹板子?”
田淑珍大娘站在屋角里,她的肩上靠着女儿文英姑娘一张妩媚的脸。她听了四
喜的话,笑着回答:“看!看!有啥舍不得的?!”
说着,一伙年轻人就朝文富放家具的屋子拥去,只有朱健没动。这位村小学的
代课教师,从一进屋开始,就不断把目光脉脉含情地投向余家小女儿文英姑娘身上。
可文英姑娘的注意力,集中到福阳他们这群人去了,一点没发现朱健向她投来的深
情的目光。
和这家主人鹤立鸡群的楼房一样,这套家具在大家眼中,也不同凡响。靠左边
墙壁是一只两米高的双开门大衣橱,衣橱中间的一块固定门上,镶了一块大镜子,
映照出福阳他们一张张荡漾着笑意的面孔。两边门的上侧,又各开了一孔扇形的小
窗。小窗上装着一块玻璃,玻璃里面这上了一块绿茵茵的绸布。靠大衣橱站着的,
是一只一米高的小立柜。这是农村常见的既可装衣、又可用在厨房里盛碗筷器皿的
中型立柜。柜门上边,有两只装了拉手的抽屉,柜门内框四周,又用木线条镶嵌了
边子,这就显得比一般橱柜的设计和做工别致、美观得多。依次摆着的,还有一张
四尺宽的架子床,一张三抽桌,一张大圆桌,十只小方凳。这些家具都才上了油漆,
漆没干,主人就在外边罩了一张塑料薄膜。在电灯光下,满屋子的家具都熠熠生辉。
“哈!余叔,硬是鸭子下水——呱呱叫呢!”福阳由衷地说。
柱儿也补了一句俏皮话:“不是鸭子下水,是珍珠落在玉盘里——响当当!”
一贯喜欢热闹、满肚子笑话的余文全,也不甘落后,脱口说道:“谁不知道我
二叔,是高山顶上吹喇叭——有名(鸣)有名(鸣)又有名(鸣)!”
余忠老汉在年轻人一片颂扬声中,内心升腾起了一股无比自豪和骄傲的感觉。
他那张微胖的圆脸上,今晚始终放着红光,洋溢着微笑,这是庄稼人难得的舒心的
笑容。可他没有张狂,他说:“你们别给老叔戴高帽!老叔是油黑人,不受粉!”
福阳说:“这是事实嘛!”
话音刚落,却有一个声音接上了话说:“我看我爹说得对!这些家具,虽说牢
实,但笨头笨脑,样式陈旧,没啥好的!”
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余忠老汉的小儿子余文义。文义是余家上过高中的“高
级”知识分子,从父亲操持给二哥做家具开始,他就持反对态度。他认为,与其做
家具,不如把木料卖了买城里现成的家具,省时省事,而且样式美观。可他的意见
立即遭到了包括文富在内的全家人的否定。”他们认为,城里卖的家具是洋盘货,
马屎皮面光,里面一包糠,不如自己做的耐用,虽说费点事,可养儿不算饭时钱。
孤掌难鸣,尽管文义的建议没被父亲和哥哥采纳,可他仍不改初衷,坚持自己的意
见是正确的。
四喜和福阳见文义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气,就一齐笑着问:“文义老弟今后
要啥样的家具?”
文义说:“反正不要这号的!”
屋里只有余家的人,才知道文义话中的意思。余忠老汉白了他一眼,没言语。
田淑珍大娘却沉了脸说:“你不要才好,省得我们操心!”
大家不明究里,可一看气氛有点不对了,忙转移话题。福阳朝屋里看了看,见
文富躲到一边,立即又叫了起来:“哎,老同学,咋躲躲藏藏的?我们又不吃你!”
福阳和文富从小学到初中,都在一块读书,是一对好朋友。
柱儿听了,忽然想出一个主意,高声叫道:“不行,我们今晚提前把洞房闹了,
大家说要不要得?”
立时,年轻人附和起来:“要得!”
叫声中,四喜就过去把文富推到屋子中央,笑嘻嘻地问:“对!文富,你和玉
秀,干过那事没有?”
老实的文富站在屋子中央,像是一头被围困的鹿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家。
福阳见了,说:“不说也行,表演一个节目,唱个歌或跳个舞!”
“对!”众人拍起手来。
文富脸红得像一块绸布,憨笑着低声说:“我不会!”
余文全这个堂兄也跟在大家后面起哄,说:“不会?和玉秀亲嘴你会不会?不
会我就教你!”
田淑珍大娘见儿子发窘的样子,想为文富解围,就故意瞪了侄儿一眼,说:
“你一个大侄子,好意思?你脸皮比城墙还厚,就帮他表演一个嘛!”
文全嬉笑着回答:“二婶,你今后别护着我的弟媳妇,三天不分大小嘛!还有,
我这人是撵山的狗,唤不得的哟!”
田大娘说:“就你那嘴里,吐不出好话!”
文全走到屋子中间,作古正经地说:“这回呀,我可要表演一个革命化的节目!”
哪里年轻人多,哪里就有热闹和快乐。福阳、四喜、柱儿、文义一见,都高兴
起来。他们立即把文富忘在了一边,一齐拍手撺掇文全表演。朱健趁机悄悄走到文
英身边。
文全咳嗽一声,拉开架势,说:“好,你们看着!我这个节目呀,是前不久赶
场听来的,说的是干部大吃大喝的事。”说着,举起右手,一边打着响指,一边有
板有眼地念了起来:
“一路春风一路歌,革命小酒天天喝。
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喝得夫妻背靠背。
老婆告到纪委会:这样吃喝对不对?
纪委回答很干脆:胡吃海喝是不对,
大吃大喝是浪费,该喝不喝也不对!
老婆告到县委会,书记说:我们也在天天醉!”
这是80年代后期民间广泛流传的一首民谣,文全刚念完,柱儿马上叫了起来:
“不对!不对!我在一本杂志上看过,是这样的!”说着,他也学着文全的样,以
手指当快板,嘴里狐拉一阵后,也抑扬顿挫地表演起来。
他演唱的版本是这样的:
“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
喝得老婆背靠背,老婆告到纪委会。
纪委说:只管喝酒不管醉,吃点喝点不犯罪。
老婆告到人大常委会,人大说:
只管立法不管醉,我们也在赴宴会。
老婆告到党委会,书记说:
该喝不喝也不对,开支打入了预算内!”
柱儿念完,文全急忙叫了起来:“不对不对!书记都喝醉了,怎么知道开支打
入了预算内!”
柱儿不服输地反问:“不打人预算内,那你说他们吃喝的钱从什么地方来?”
四喜也跟着问:“是呀,难道从天上掉钱下来?”
年轻人你一言我一句,似争论又不是争论。憨厚的余家主人们——余忠老汉、
田淑珍大婶、老大文忠和他的女人卢冬碧,以及文富、文义,都宽容地望着他们。
唯有朱健,似乎这热闹的场面,与他毫无关系,只把眼光追随着文英姑娘。
柱儿看见了一旁发呆的朱健,停止了文全的辩论,叫了起来:“哎,朱健,你
今晚咋成了门头鸡公?”
朱健从痴迷中回过神,忙掩饰地说:“我对你们争论的问题不感兴趣!”
柱儿说:“你对什么感兴趣?那就唱歌吧!你来拉二胡,我们来唱,怎么样?”
朱健拉得一手好二胡,天天晚上在学校的破屋里拉。拉的曲子十分缠绵,让人听了
心里有几分伤感。
朱健说:“二胡在学校里呢!”
柱儿自告奋勇地说:“我去拿!”
这时,余忠老汉抬头看了看外面,见月亮已经挂在了抽子树的树梢,便说:
“算了,留着等文富娶亲那天,大家再来疯吧!”
福阳听了这话,知道了余忠老汉的意思,说:“余叔是在赶我们了?”
余忠老汉忙说:“哪能呢!不过,月亮都到头顶了,大家明天还有事,早点歇
也行!”
文全想了想,说:“也行,莫得新娘,闹起也没劲!文富,你可要做好准备,
今晚我们就告辞了!”
福阳、四喜、柱儿见状,也只好告辞。朱健看样子不想走,可见大家都走了,
只好随大流。走到院子边,他回头看了看,发现送行的人当中没有文英,立即显得
怅然若失地快。快而去。
客人走后,余忠老汉一家回到屋里,却都没了睡意,刚才热闹的气氛,似乎还
在屋子四周回旋。余忠老汉又裹起一杆烟,有滋有味地吸起来。文富在摆家具的屋
子里,这儿瞧瞧,那儿摸摸,好像看不够、摸不够似的。过了许久,田淑珍大娘才
催促说:“你们老少是咋的了?文富,你明天要到玉秀家去,还不快去睡!”
文富听了母亲的话,从屋子里走出来,说:“我知道呢!”一边说,一边不情
愿地上楼睡了。
这儿田淑珍又把老伴催到床上,可是,躺在床上,她自己也睡不着了。于是就
爬起来和余忠老汉摆龙门阵,摆着摆着,外面的雄鸡就叫了。
2
第二天吃过早饭,文富就往玉秀家去。他要去对玉秀说说打制家具的情况,探
一探老丈人对他们结婚的态度,并把玉秀的生庆时辰要回来,好找曹八字择吉日。
他穿了一件白的确凉衬衣,一条蓝涤纶长裤,一双泡沫塑料凉鞋,加上个子高挑,
体魄健壮,给人一种精神、英武和能干的印象。他兴冲冲地走着,秋阳的热量使他
脊背上产生了一层粘乎乎的热汗。他脱下衬衣,里面是一件淡紫色背心,胳膊上褐
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油光。一阵阵凉爽的秋风不时吹拂到裸露的身体上,减少了
身上的燥热。可只要一想到和玉秀结婚,文富心里就像有一股热流滚过。有一阵,
仿佛血管都要爆裂了。
文富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女人的。只记得从初中毕业回家扛月亮锄起,
大爷大婶、堂兄表嫂就拿女人和他开玩笑。有一次,堂嫂叶冬碧一本正经对他说:
“文富,给你说个婆娘,甩得圆的女儿,瓜子脸,梅花脚,一表人才。对人亲热得
很,见面就打招呼!回去问问你妈,答应不答应?”
说完,堂嫂走了。文富却把她说的话记在了心里,一连几天,都神不守舍。后
来实在憋不住了,才嚅嗫着对母亲说了。
“妈,冬碧嫂子给我介绍女人……”
“哪家的姑娘?”母亲田淑珍大喜。
“她说是甩得圆的女儿,瓜子脸……”
田淑珍大娘不等儿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文富的头说:“傻娃子,嫂嫂
开你玩笑呢!啥甩得圆?狗的尾巴才甩得圆嘛!才是傻得没底呢!”
文富闹了个大红脸,后来见了叶冬碧嫂子,总是低着头不好意思,乐得嫂子哈
哈大笑。但从此以后,总不时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女子形象,盘桓在他的脑子里不肯
离去。
后来渐渐大了,变成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嘴唇上也生出了一圈胡须。乡
下生活枯燥,有关男女的龙门阵总是汉子们精神聚餐的最好享受。在那些荤得不能
再荤的龙门阵面前,文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膨胀,欲火在燃烧,一种无法解释的
痛苦心情时时噬咬着他。于是有了很多晚上睡不着觉,在床上不断地翻身,心里却
热得像一盆火。
他还偷看了一次堂嫂叶冬碧解搜,虽然那是无意中的事。
文富家有一块地在土地梁上,这块地下面,就是叶冬碧嫂子家的地。那次,他
一个人在地里扯红苕草,那天的太阳很大,阳光使夏日欣欣向荣的草木和庄稼,益
发生机勃勃。在他直腰把草扔向地外的一瞬间,他突然看见正在下面地里摘绿豆的
叶冬碧嫂子,解下了身上的蔑巴篓,又褪下裤子,在地里解起搜来。金色的阳光下,
一张白哲的屁股正对着他文富。在那一刻,文富突然觉得周身的血液凝固了。直到
嫂子站起身来,穿上了裤子,文富才感到有几分害怕——害怕嫂子发现了他。文富
忙低下身去,但嫂子那两块光洁滚圆的屁股却在他眼前晃动了许久。
从那以后,这个体魄健壮、已经成人的小伙子,内心更加不安起来。当阳光明
媚、桃红柳绿的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从心头漾起一股异样的柔情,不由自主地热
泪盈眶。有时候,他眼前会兀地出现一个姑娘的形象。姑娘面容姣好,如十五的满
月;乳峰高耸,臀部丰满,大腿修长。当这样一个姑娘的形象出现时,他脉搏跳动
的节奏便会加快,便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甚至是羞耻的欲望来。有时候,却又会
产生一种想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的怨恨来。想损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