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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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沦-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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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俩都沉默着。    
      在看林人石径的拐弯处,让踯躅不前。    
      “留下来吃晚饭吧……”她低声哀求他……“火车已经开走了……你可以乘九点钟的那趟。”    
      他跟着他们回到家里。他何必怕呢?这种哭闹是不会上演第二次的,至少他可以给她一点儿小小的安慰。    
      客厅里很暖和,灯光明亮。听见他们进门的脚步声,女仆开始往桌上端菜。    
      “你们可算回来了!……”阿莉普说,她已经就座了,两只短短的胳膊下铺着餐巾。她揭开汤盆,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我的上帝,亲爱的!……”    
      原来是她发觉了芳妮那忧伤的面色,一下子像老了十岁一样,两眼肿胀发红,衣服上甚至头发上满是泥土,像逃脱警察追捕的下等娼妓一样衣裳凌乱。她喘了喘气,在灯光下眨了眨肿得可怜的眼睛,渐渐地,温暖的小屋,丰盛的晚宴,激起了她对那些快乐时光的回忆,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抽泣着说:    
      “他要离开我……他要结婚……”    
      赫特玛,他的妻子、还有正在上菜的女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齐看着葛辛。 “不管怎么样,吃完饭再说。”胖男人说,看得出他很恼火。一片狼吞虎咽声与隔壁的流水声应和着,芳妮在洗脸,等她重新抹了脂粉,穿着白色羊毛浴袍回到客厅时,赫特玛夫妇惊愕地看着她,以为她又要哭闹,但她一句话也不说,贪婪地扑向菜盘,好像溺水者一样,用桌上的一切——面包、白菜、野鸭翅和土豆来填补她忧伤的低谷和哭泣的深渊。她拼命地吃呀,吃呀……    
      一开始大家谈话很拘束,渐渐就自然起来。赫特玛夫妇只关心那些日常琐事,如像用腌菜就薄饼就可使它容易消化,或者马鬃比羽毛更有利于睡眠等。晚餐顺利地进行到了喝咖啡的时候,为了使咖啡更香甜,这对胖子把咖啡都加上焦糖,他们胳膊肘支在桌上,细细地品尝着。    
      看着两个贪吃嗜睡的胖伙伴交换着那种互信的、平静的目光,可以说是一件开心的事。他们不想离去。让被他们的目光吸引,在这个到处充满回忆的熟悉的客厅里,他又感到那种疲倦而舒适的麻木了。一直在观察他的芳妮轻轻地把她的椅子拉近,手抚过他的腿,挽住了他的胳膊。    
      “听着,”他突然说,“九点了……我得走了,再见……我会给你写信的。”    
      他跳将起来,冲出大门,穿过街道,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路口的栅栏门。突然两只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再吻我一下吧……”    
      他感觉到自己被裹进了她敞开的浴袍里,她的身体赤裸着,她紧紧搂抱着他,一股芳香湿热的气息浸透了他的全身,那诀别的吻使他昏醉,在他嘴里留下炽热和眼泪的滋味。她感觉到了他的软弱,轻声说:“再呆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铁道上亮起了信号……火车来了!……    
      他用了巨大的力气才挣脱她的拥抱,一路飞奔到透过光秃秃的树木能看见信号灯闪烁的车站。他疲惫地倒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透过车窗看着小屋明亮的窗户,一个白色的身影倚着栅栏……车过时他幻想他的情妇将在轨道的转弯处自杀,“再见!再见……”这喊声驱散了他心里的恐惧。    
      他把头探出窗外,看见他们的小屋在一排平台后面渐渐模糊,越来越小,直到灯光仅仅像一颗星星那么大小。突然,他感到无限的欣慰和一种解脱。呼吸是多么自由啊,夜幕笼罩下的墨东山谷和那些巨大的山坡多么美啊,远处呈现出一个由无数灯光缀成的闪耀的三角形!伊琳娜在那儿等他,随着火车的疾驰,他向她奔去,怀着对爱情的热望和重获纯洁的生活的冲动……    
      到巴黎了!……他叫了车,直奔旺多姆广场。但在煤气灯下,他瞥见自己的衣服和鞋上满是污泥,厚重的泥浆,他还没有完全摆脱沉重肮脏的过去。“噢!不,今晚不能……”他回到雅各布街从前居住的旅馆,败家子已经为他预订了邻近他的房间。    
    


棘手的任务他们相处得很好

     第二天,塞沙利接受了一个棘手的任务,去夏韦尔取他侄子的衣物和书,东西搬回来他们之间就彻底结束了,正当葛辛已经被种种骇人的不幸的猜想弄得精疲力尽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一辆带有顶架的像灵车一样笨重的出租马车转过了雅各布街角,车上装着捆起的箱子和一个大包裹,他认出正是他的,接着他的叔叔走了进来,带着神秘而伤心的神情。    
      “我想一次把东西拿完,免得再跑一趟,耽搁的时间长了点儿……”他指着两名侍者搬进屋里的包裹说:“你的内衣、外套在这里面,那里面是你的书稿……除了你的信一切都取来了;她求我让她保留着它们,她想不时读一读,想留下一点儿你的东西,我想这没有什么不妥……她是那么好心肠。”    
      他坐在手提箱上呼吸急促,用他那像餐巾一样大的生丝手帕揩着前额。让不敢请他描述见她的情况;他为怕使让悲哀也就丝毫不提。为了打破沉默他们谈论起从昨天晚上就突然开始转凉的天气,谈起巴黎郊区的凄惨景象,到处是工厂烟囱、巨大的熔炉和蔬菜仓库。过了一会,让突然问:    
      “她没拿什么东西让你带给我吗,叔叔?”    
      “不……你放心好啦……她不会烦你的,她认命了,很有决心也很有尊严……”    
      为什么让从这寥寥两句话里听出了责备他、指责他残忍的意思?    
      “不管怎样,这是一桩苦差事,”叔叔又说,“我宁愿忍受米拉斯的撕打,也不愿见到这个可怜人的绝望。”    
      “她哭得厉害吗?”    
      “噢……孩子,她哭得很厉害,伤心极了,连我自己也坐在她对面跟着哭了,没有勇气……”他抖了抖身子,像只老绵羊一样把头摇了一下,摇去了他的感动:“说到底,有什么办法呢,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不能同她过一辈子的……事情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你给她留下了钱、家具……现在,忘掉爱情吧! 订了婚就及时举行婚礼……啊!婚姻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领事非出面不可……至于我,我只能干点闲杂事之类……”突然间他又忧郁起来,把头转向窗户,看着屋顶间低矮的天空:    
      “不管怎么说,世界更加悲惨了,在我们那个时代,分手要比现在开心得多。”    
      败家子走了,带着他的抽水机。失去了这么一个整天滔滔不绝的乐天派,让觉得接下来的一礼拜好漫长,这礼拜使他感受到了一个单身汉的所有空虚孤寂,茫然不知所措。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不追悔逝去的爱情,人们也会寻找他的另一半,会怀念他的另一半,因为同居的生活,同吃同睡,千丝万缕无形的联系编织成一张网,等你在痛苦和挣扎中斩断情丝,才知道这网有多结实。密切的生活习惯具有神奇的渗透力量,以致一起生活的两个人结果越来越像对方。    
      与萨芙五年的同居还没有使他到这种地步,但他的身上还是留下了枷锁的烙印,并时常感觉到它的沉重。因此,有好几次,他下班回家后便不由自主地迈步向夏韦尔方向走去。清晨醒来,他下意识地寻找身边枕头上披散的一大堆黑发,那是他照例要先吻一吻的。    
      对他来说夜晚尤其漫长。这个旅馆房间让他回想起他们最初相恋的日子,那时她好像是另一个人,端庄而沉默,玻璃板下压着的小小名片上散发着她的名字的神秘的幽香:芳妮·勒格朗。于是他跑出去东游西逛,以消磨时间和精力,要不就是在某个小剧院的噪音和灯光中麻痹自己,直到老布其勒允许他每周在他的未婚妻身边度过三个晚上,才解除了他的痛苦。    
      他们相处得很好。伊琳娜爱他,“Unclé”双手赞成,婚礼定在四月初举行。冬天的三个月中,他们见面、聊天,彼此感觉相互需要,把第一次相遇的眼波和第一次让人心慌意乱的爱情表白演绎成了一首优美动人的乐曲。    
      订婚之夜,让回到家里,毫无睡意,感觉一种要把他的房间整理成刻苦用功、井然有序的样子的冲动,因为受了人们总要使他们的生活与思想一致的本能的支配。他收拾好桌子,往上摆放那些还压在一个匆匆收拾的箱子底没有拿出来的书,几本法典夹在一堆手帕和一件在花园干活时穿的粗布短上衣中间。这时,一封没有信封的信从一本商法典中掉了下来,这是他最常用的一本,是他情人的笔迹。    
      芳妮指望有一天他工作时会偶然翻开这本书,她不信任塞沙利那暂时的感动,觉得这样做更加可靠。一开始他决定不看它,但开头那几句非常温柔非常理智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只是从颤抖的笔迹和歪歪斜斜的字里行间还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激动。她只向他求一点情谊,只一点点,就是要他不时回去看看她,对于他的婚姻,对于这次她知道是彻底的无可挽回的分手,她什么也不说,决不抱怨。但只求能见到他!……    
      “要知道这对我是一种可怕的打击,又来得这样突然,完全出乎意料……我好像死了或是烈火焚身一般,不知如何是好。我哭泣,我等待,我注视着我们常常享受快乐的那地方。只有你才能帮我适应新的生活……发发慈悲吧,来看看我,别让我感到如此孤苦伶仃……我好害怕……”    
      这封信是八天前写的,八天了,可怜的女人期待着一个回答,一次来访,这就是她所需求的一点赐与,好使她安于命运。但她为何没有再写信来呢? 也许是病了吧;于是他从前的那种恐惧又出现了。他想赫特玛总可以给他一点关于她的消息。他知道赫特玛的生活极有规律,于是去炮兵委员会门前等他。    
    


棘手的任务妈妈喝毒药了……

         
      圣·托马斯·达肯的钟声打十点的最后一响时,胖男人转过了小广场的拐角,衣领竖着,嘴里叼着烟斗,又用两手握着烟斗暖他的手指。让看着他远远地走来,很被看见这胖子所唤起的记忆所感动;但赫特玛招呼他时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是你呀!……我不知道这礼拜我们是否该诅咒你!……我们去乡下住是为了图清静……”    
      在门口,他一边吸着最后几口烟,一边告诉他上个礼拜日他们邀请芳妮和放假在家的孩子来家里吃饭,希望把她那悲伤的心情改变一下。饭是吃得很快活,吃甜点时她甚至还为他们唱了一首歌。快十点时大家道了晚安,他们正准备上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时,忽然有人拍打百叶窗,小约瑟夫惊恐地大叫:    
      “快来人呀,妈妈喝毒药了……”    
      赫特玛赶紧跑去,及时赶到,奋力从她手中夺下了装着阿片酊的瓶子。他不得不与她扭打,将她拦腰抱住,死死地摁住,同时又要防备她用头和梳子碰撞他的脸。在扭打时,药瓶碎了,阿片酊流得到处都是,他的衣服当然也溅上了毒药。“你很清楚这样的吵闹,倒是一则有趣的新闻,可是不合我们这种老实人的胃口……不管怎样,事情到此为止吧,我已通知了房东,下个月就搬家……”他把烟斗放进盒里,心平气和地说了声再见,消失在小院低矮的圆门里,留下葛辛独自一个人悲痛。    
      回到他们曾共同生活过的旅馆房间,他想象小家伙惊恐万状地大声呼救,与胖男人的激烈搏斗,他仿佛闻到了流了一地的阿片酊那令人昏昏欲睡的苦涩味道。这种恐惧整天困扰着他,想她到不久就要无一人看顾,这种恐惧更加厉害了。在赫特玛夫妇也走了以后,如果她再想服毒,还有谁去拦住她呢?    
      直到收到芳妮的信,他才稍稍放下心来。芳妮感谢他并不像他试图表现的那样冷酷,因为他还关心着她这个被抛弃的可怜人:“他告诉你了,不是吗?……我想死……因为我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孤苦伶仃!……我试过,却没有成功,他们阻止了我,或许是因为我的手在颤抖……我害怕痛苦,害怕变丑……噢!这个小多雷,他怎么会有那样的勇气?……没有死成,我先是感到羞愧,随后又高兴地想我还可以给你写信,远远地爱着你,还能再见到你;因为我仍然怀有希望,我想你有朝一日还会来,就像人们去看望一个寡居的不幸朋友一样,出于怜悯,只是出于怜悯。”    
      此后每隔两三天就会从夏韦尔寄来一封或长或短的信,像是倾述心中痛苦的日记。他没有勇气把它们退回去,这些信使他柔弱的心渐渐更加感动,而他的心之所以软,只是出于怜悯,并不是出于情爱,只是为了一个因他而受苦的伙伴,不是为了一个情人。    
      这一天她写道,曾是她过去幸福生活的见证的邻居搬家了,带走了她那么多的回忆。现在她所有的,能使她追忆那种快乐的事物,就只有那些家具,小屋的墙,女仆和可怜的小野人。    
      另一天她写道,当一缕惨淡的阳光照进窗来的时候,她快活地醒来,坚信:今天他一定会来!……为什么呢?……不为什么,只是这么想……她立即动手收拾房间,把自己打扮得很妩媚,穿上节日的衣裙,头发梳成他喜爱的样子;然后,直到黄昏,直到最后一缕光线也消逝了,她都站在客厅的窗前数着火车,听着看林人从石径传来的脚步声……她一定是疯了!    
      有时她的信只有短短一行:“下雨了,天昏地暗……我孤身一人,在为你哭泣……” 再不就仅仅把一朵可怜的小花装在信封里,小花湿透了,被霜打过,僵硬干枯,是他们的小花园里的最后一朵花。这朵小花从雪堆中摘下,比任何哀怨的话语都更有力地述说着冬天、孤寂和遗弃;他仿佛又看见在小路尽头,一个女人的裙子在花台上拂扫着,裙边都打湿了,孤苦凄凉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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