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小西、天霸二人拿不住大汉,心内着急。天霸生了一主意,绕到大汉身后。大汉只顾招架小西,冷不防备,天霸在背后对着腿凹儿跺了一脚,只听咕咚响了一声,他倒在地下,大叫:“施不全,了不得!”那边座上恶人见大汉栽倒,连忙站起说:“罢咧罢咧!施不全这件功劳,让你拿吧。”说罢,又望着大汉哇啦的翻了几句满洲话。哪知施老爷满汉皆通,一听此言说:“你二人才说的话,是不教他招认。我岂肯和你们甘休?”恶人一听说:“罢咧罢咧!既是你懂满洲话,难以瞒你,爽利告诉你罢:我叫五林啊,那位叫赵黑虎,既被你施不全识破二位老爷的行藏,咱们就是冤家对头,少不得你二位老爷要领领你的刑法咧。你若不服了你二位老爷的本事,施不全你也不甘心。”施老爷听了恶人之言,气得面黄失色,叫声:“天霸、小西把这个照样拉下来。”二位好汉答应,才要动手,但见五林啊冷笑了一声说:“姓施的,你也太瞧不起人!五老爷既然口称要领领刑,还要人拉么?要不愿受你刑法想走,大料着你这起小辈,也拦不住五老爷的大驾。”说着自己下去躺在地上。那边赵黑虎叫声:“五哥,那有这么大工夫和他唠叨?要不教姓施的孝敬咱哥们心满意足,也显不出咱们的能为来。”
施老爷一听,心中大怒,眼望着知府说:“贤契快请刑具来伺候。”知府吩咐三班:将全副刑具立刻运到。老爷座上开言道:“他两个乃是旗下,按例应该先动皮鞭。尔等撩着衣服,剥了他的下身,教施安按翻译“厄木拙”等语数着数。”天霸、小西轮流着打。”登时打完了五林啊一百鞭子,又把赵黑虎照样打完。要平常人,哪里禁得住二位好汉这顿鞭子?两个恶人挨着一百皮鞭,不但不输口,反倒哈哈大笑说:“我们这几日觉着皮肉发紧,受这点刑法,倒觉着松快咧!”老爷见恶人不输口,又叫青衣用对棍,每人重打了三十。贤臣说:“尔等共有多少人?作的什么事?有话只管实说,本院全归罪他两个,与你们无干。”众人听罢,一齐磕头,口尊:“大人,他二人全是王爷门上先当押拉,现今革退差使。五林啊的老娘,是府内嫫嫫妈妈,很得时务的。因此他在外招事惹非。官司打过几次,就提督衙门营城司坊都有人情,越闹越胆大,故此又装宗亲,假扮钦差,叫我们扮作奴仆,一路上讹过州城府县,当铺盐店,不计其数。这是以往实话,望大人恕罪。”贤臣微微冷笑,望着恶人说:“你们听见了没有?你们两人还是不承认么?”
恶棍听见,反指着说:“他们是怕打,满嘴胡说。难道他们招的口供,就算我们招的口供么?姓施的,你今儿非叫短了太爷,不算你有能为。”贤臣暗想:使尽各种刑法,都不招认,不如改日设法再问。遂吩咐把十四个人一同收监。众役答应,收监不表。
且说贤臣望着知府开言道:“把贵衙门捕快叫上来。”即叫喊堂的传捕快。不多时捕快上堂跪倒,口尊:“大人,小的姜成、杨志伺候。”贤臣标了一支签念道:“上写五日限期,锁拿一撮毛到案,火速无违!承差捕快姜成、杨志,限你们五日,把一撮毛拿来听审,违限重处。”二人听罢,吓了个倒抽冷气,暗说:我的老爷,这个差使要命。爬起来拾签,迈步下了大堂,一个个哭丧着脸,噘着嘴,往外正走。门上的众伴儿迎上来,一齐问道,“怎么个话儿?你们老哥俩恭喜!如何施大人单叫上去?必有美差使给。你们发了财,可别忘了我们哪!”
正说着,有名公差姓尼,外号叫泥球,夙日常与姜成、杨志戏谑,见他两个愁眉不展的,他就在旁边打着哈哈说,“姜第二的,杨第八的,你只当咱们本府老爷呢?出一张票,叫你传人去,上面写明那人家住处某村庄某姓名。今日遇见这位施老爷了,叫你们拿什么一撮毛,就把你们毛住,便吃不躺咧!罢呈,你们到底不济哪!枉闻了鼻烟儿,白走了月饼会了!还不及我老尼打个喷嚏的工夫就得了使差咧。”姜成、杨志说:“你也算了人咧,问问你敢合我们一般一配么?你小子是老土着了水,和了和,变成泥里的球儿,真是忘八蛋。你再娶个女人不用说咧,也作出些个小泥蛋来。”众人一齐大笑,笑得个泥球脸上有些下不来,说声:“你二人不用吹咧,这位新来的钦差施老爷子,比不得咱们官府。你们俩要提这一撮毛,恐拿不了来。哥哥儿是鸭子吃了鱼,眼睛朝上。”旁边人见他两下里话紧,怕玩笑恼了,一齐上前解开。姜成、杨志这才迈步出衙。二人无精打采的,到了家中,见天色已晚,在家住了一夜。到次日早晨,二人商量出城,到镇店村庄,私查密访。正在踌躇之际,后边有人赶来。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158回 讨限期连累家属 说谐话访出情由
话说姜成、杨志拿不住一撮毛,正要进城讨限,后边有人赶来说:“要拿一撮毛,我晓得他下落。”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冯七恍的儿子,好喝便宜酒,都叫他冯人嫌。姜成、杨志夙日合他玩笑,说:“你赶爷们来作什么?”冯人嫌说:“今日有个巧机会,特来送信。”姜、杨二人说:“有什么巧机会,你小子又闹鬼吹灯呢。”冯人嫌说:“请问头儿,施大人派你两个拿什么一撮毛,你两个须得扛扛屁股领刑吧!不是八十就是一百,几时打破了才算。还把家眷捕监,叫你们去访。要再访不着差使,硬把公差算凶犯。并非我说瞎话,只因我有个老舅舅在顺天府当门公,他有个外号,人因他姓陶,人都叫他陶奴儿。他告诉,这一位施大人最是狠刑。你们俩今日要拿一撮毛,不是吹,这差使就是老冯爷子知根底。”杨志说:“玩笑少说。这个差使要紧,比不得别事,你混耍笑。”冯人嫌说:“谁与你玩笑,他是三代玄孙!”二人见他又起誓,又说大人怎么厉害,刑法重,未免心中有些抖战,叫声:“小冯儿,你果然是个朋友,帮我们得了差事,没的说呀,大量不能别的,穿我们一双德胜斋的缎靴,料着准行。咱们先到酒铺里去,听听小冯是怎样个拿法,咱们好有主意。”二人说着来到山东馆。
三人抬头,只见“太元居”一面匾。这店是知府轿夫的东家,甚是兴隆。三人走进去。掌柜的认得是知府捕快头儿,连忙让座。三人怕走漏了风声,到了楼上,找了个清净桌儿坐下。过卖净了桌子,问要什么菜?杨志素日最是好脸,又搭着为打听差事,叫声:“堂倌,要一个金华火锅,半斤腊肉,通州火腿要熟的,五壶玫瑰酒,四斤荷叶饼,葱酱要两碟。”走堂的喊下去。不多时,热腾腾的端上来。冯人嫌一见真是吐沫往下咽,就红了眼咧,不等人让,斟上酒,先喝了一杯,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肉。手不停筷,又喝酒,又吃饼卷葱,真是两眼不够使,满桌混看,眼如灯一样,登时吃了个净。火锅边上有块红炭,他只当是块肉,夹起来就往嘴里就吞。二公差看看又是笑又是恨,叫声:“冯第二的,那对眼睛儿!你还要喝杂银去?连个熟货也没见过。”冯人嫌烫得两手握着嘴,话也说不出,满嘴里乌噜乌噜。姜成说:“你不用翻满洲话咧!酒也喝了个足,菜也吃了个净,望我们装着玩儿,也了不了事!一撮毛到底在哪里?是怎么个拿法?”冯人嫌骂声:“死忘八孽障攮的!你要拿一撮毛,不用费事,回家去把你娘子那撮毛,扯一撮儿呈上去,管保还得赏呢。”姜成说:“好一个混帐东西!酒菜你搂摸了,净吃的大肚蛔蛔似的,怎么你扒了房?”
说着,杨志举手要打,手捏着冯人嫌脖子,捏得他呀呀的叫:“我要是知道一撮毛不告诉你们,我就是乌龟,是小忘八。”
姜成说:“你快别混充衙门光棍头咧!不用说,算老爷上了小子当咧!”言罢,二人站起,连酒莱带饼通共算清了。杨志咬着牙,写了帐,三人这才出了酒铺。冯人嫌喝了个便宜酒,唱着河南调,回家去了。姜成、杨志见天晚也回家安歇,约会明日再上堂讨限。
到了第二天早起,二人只得进公馆讨限。且说施公自派出两个捕快,去拿一撮毛,日夜指望拿回这差事来,好与费同知、刘成府、孙胜卿等洗冤完案。这日算得限期已满,专等公差回来。忽见姜成、杨志进了公馆,走到面前,一齐跪倒,磕头碰地,口尊:“大人开恩,小的们奉大人差派拿一撮毛。各处访查,并无消息。恳大人示下,再宽几日限期。”施老爷一听没拿住差使,冲冲大怒,喝道:“把两个奴才,每人重责三十大板!”青衣答应,登时打完。又吩咐众役,把两姓的家口,全都收了监;又限了三天,再拿不住一撮毛,把他二人就算凶犯。
二公差无奈,只得下堂出来。杨志叫声:“老哥,这才算咱二人倒运。一伙大盗,又无姓名,就说是拿一撮毛。把家口尽都收了监,给了三天限期,再要拿不着,就替罪名。咱须早些拿个主意。”姜成闻听,叫声:“贤弟,我并无别的主意,除非跑海外去躲避躲避。”杨志说:“跑海外躲避躲避也了不了事情。常言说:‘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我倒有个主意:愚弟有个手艺,除非咱们改扮行装,做着买卖,留心探访。或者访出个消息来,也未可知。”姜成忙问:“什么贵行?”杨志说:“从前我吹过几天糖人,家伙全有。”杨志回家,早把挑子收拾齐备,改变行装,走到乡村去。看官,公差作买卖,所为招人,好访一撮毛。外州府县捕快,都有些武艺,二公差这箱子里暗藏着些铁尺挠钩,为的是预备有风吹草动,好下手拿人。这是闲言不表。
且说姜成、杨志出来访查,不觉就是三天。这日又进一村庄内,人家不多,路东有座黑漆门,估着他家孩子多,还多卖两钱。二人把担子放在门首,姜成打锣,惊动了里边小孩子,哄的一声:“来了!”一群就来七八个,一个个跳跳蹦蹦,这个说:“我要个孙猴儿。”那个说:“我要黄鼠狼偷鸡。”姜成说:“拿钱来。”挨次把钱收了。杨志登时把糖人儿吹完,打发孩子们散去。内中有个孩子不很大,独他不走。问他叫什么,他说叫六斤儿,留着个歪毛儿。他可围看担子闹,小手儿抹了块糖稀吃,又把模子拿起来就跑。杨志说:“小六斤儿,你又淘气呢!还不放下模子?再淘气,把你一撮毛拔下来。”看官,杨志他无心说出这句话来,你说把个小六斤儿吓了一跳,眼似鸾铃,东瞧西看,这才叫声:“伙计,你要给我们这家里惹祸。一撮毛是我爷朋友的名字,你怎么混叫起来了?要叫他听见,还不把你屁股打烂!”你说两名公差,正没处访一撮毛呢,一闻此言,岂肯容他倒脚?大叫声:“六斤儿,你先拿几块玩去,等我明日再给你几块好的。”六斤儿笑着说:“可别给他们。”
杨志说:“不给他们。你方才说什么一撮毛,是你爷的朋友。你再告诉我一遍,还有好的呢,也给你。”小六斤儿笑嘻嘻的说:“一撮毛长的凶恶,人都怕他。他那脸上有个猴痣,猴痣上有一撮毛。使着两铜锤,一张弩弓三支箭;还不是一个人呢,好些个呢!”二公差听见小六斤说这伙人不少,都是有武艺的,觉着扎手,大料难拿,不如趁早离了是非窝。毕竟姜成跑脱没有,且看下回分解。
第159回 得虚实姜成送信 扫巢穴众寇伏诛
话说姜成、杨志,哄着小六斤儿,把一撮毛以往情由,俱都说出。正然盘问,忽见门里出来个人,把小六斤一巴掌,打得小六斤往里飞跑。二公差听小六斤说这伙人,都有武艺,觉着扎手,不如趁早回河间,禀报大人,再作主意。挑起担子才要走,只见那人上来,一把揪住杨志搭包。姜成一见,估量着不好,开脚就跑。杨志见姜成跑咧,自己挑着担子,被人揪住,想走不能。这恶人揪着杨志骂道:“站住罢!”杨志见他这样,还装乡下佬洋说:“大爷,俺大小是个买卖,又没得罪你老人家,别要骂人。”恶奴说:“别合我装佯,骂你就算了么?还得打你呢。”恶奴把杨志推搡着,拉进大门去不表。
且说姜成见杨志被人揪住,自己撒脚就跑,为是进城报与施大人知道,好派人去拿。不多时跑到河间府,太阳已落。见了大人,把他们以往怎么访查,杨志怎么被人揪住,回了一遍。大人说:“你知道那家姓名么?”姜成说:“回大人,若问那家姓名,小的不知,瞧他房屋象个富户。小的就听小孩子说有好些个人,都在他家居住,个个武艺精通。为首之人,名叫一撮毛儿侯七。手使什么兵器,怎么厉害,全都告诉了。才要问他主姓名,就被人听见,把杨志就揪住了。小的实不知那家姓名,还不知杨志吉凶如何。求大人恩典,早派人去拿。”施公座上一摆手,姜成叩头起来。施公叫声:“黄壮士,这是如何拿法?”天霸躬身,口尊:“大人,依小的愚见,还叫姜成引路,小的同关小西、王殿臣、郭起凤,趁天黑去打听明白。事情果真,不是小的夸口,任凭他有多少盗寇,管保拿来,明日结案。”施公点头。
四家好汉,同姜成各带随手兵器,出了公馆,走到恶人村外,略歇了歇。天霸叫声:“姜成你头里走。”姜成说:“眼前就是。”五个人进了村口不远,但见房外一溜墙,中间有四扇屏门。门楼以外,挂着斗大灯笼,照得大亮。门口锁着一条大黑狗,拴在那里,瞧见人就站起来狂吠。天霸把姜成一拉,迈步头里先走。四个人跟着好汉,顺墙往北走。走不远,一拐弯,见一溜对缝砖的风火后沿。天霸叫声:“众位,你们在此等着,我先进去打听一个真实,回来再议。你们不可远离;但听有石子响,就是我回来了。”言罢,倒退了几步,把手一拍,嗖的一声,蹿上后沿,顺着瓦垄爬到前坡。但见周围房舍,瓦窑一样。此处原是后院。好汉来至房前沿,扒扶着往下探望。
细听有声音,听不大真。挺身又往前行,来至前边,见各屋点着灯。又听得下面妇人说:“不好了!张姐